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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綢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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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過去,府裏的氣氛已經緊繃到極點,丫鬟婆子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終於於第六日,大夫從平疆房裏出來,對孟桓一揖到底:“幸不辱命,小少爺燒已經退下去了,皰疹亦消了。”

孟桓這幾日都熬著,基本沒怎麽睡,聽得這話,神經一松,身體不由得晃了晃,腳步卻已經先一步沖進了房。

“征南!”宋芷跟著他進了屋。

房裏是一股濃郁的藥味,平疆安安靜靜地睡在小床上,臉被柔軟的蠶絲被蓋住一小半。他閉著眼,睡得安寧。

孟桓擡手摸了摸,果真退燒了,不燙了。

“怎麽樣?”宋芷問他。

“退燒了。”孟桓說。

宋芷懸了幾天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裏,微微笑起來:“退燒了便好。”

宋芷眼底滿是疲憊,笑意卻真誠,孟桓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說:“這幾日,辛苦你了。”

宋芷搖搖頭:“這有什麽好辛苦的,你不也一直守著麽?”

孟桓彎唇,摟著宋芷的腰身,將他拉到懷裏:“這不一樣。”

宋芷拉著孟桓往外走,以免打擾平疆休息,輕聲說:“你覺得,平疆是你與含珠的孩子,我便會苛待他,厭惡他麽?”

孟桓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宋芷確實不是。

“他只是個孩子,沒做錯什麽,我便是氣惱,也不該把脾氣撒到他身上。”

“可你也沒對我和含珠發什麽脾氣。”

“含珠小姐人已沒了,死者為大。”

“至於你……”宋芷頓了頓。

孟桓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宋芷卻笑了笑:“你本該這樣,妻妾成群,子孫滿堂。”

孟桓微微變色,手上的力道變大:“你又在胡說什麽?”

宋芷皺眉,孟桓的力道捏得他胳膊有些疼。

“抱歉,”宋芷垂下眸,“我說錯了。”

他實在不想再跟孟桓爭什麽了。他只想過了這段時間,然後盡早離開。

九月,張惠奉旨入朝面聖,覆命為平章政事,行省揚州。因為上一次的教訓,宋芷說想去見見他的時候,孟桓沒允許。怕張惠再把人擄走了。

十月,世祖點了一群朝廷大員,分別為征東行省左右丞、都元帥,又遣專人督察江淮和遼東軍需,征高麗兵萬人,並在征東行省貯藏了大批大米,以備軍需。

征東事宜準備得如火如荼,眼看就是要再打起來的趨勢,看起來陛下想趁著還能喘氣的時候,把日本打下來。

以往,征東事宜孟桓都是會參與的,但這一次,忽必烈沒讓孟桓參與。太子仍就病在東宮,不見外客,手也沒再伸出來,自然顧及不到。

如此一來,京中太子失勢的流言蜚語便更多了。

孟桓抽空去拜訪了伯顏,商討婚事。孟桓的意思,是將婚期向後推一點,伯顏卻不滿得很。不知道還推個什麽,孟桓今年二十三,綽漫已經二十,是個老姑娘了,若非綽漫執意要嫁給孟桓,伯顏怎麽會把寶貝女兒的婚事拖到現在?現在這小子還想拖?

伯顏將孟桓臭罵了一頓,趕走了。

此外,孟桓到東宮去探望了一翻,無論是出於太子近臣,還是一個普通朝臣,去探望太子都是應該的。

回來後,孟桓也沒有對宋芷提東宮的情形,只是寫了封書信,寄到遠在北邊的皇長孫甘麻剌。

十月,張惠啟程返回揚州。十一月下旬,從無錫傳來消息,張惠病故。

張惠的訃告來得意外,宋芷完全沒有準備,驟然聽聞這個噩耗,幾乎不敢相信,揪著孟桓的領子質問他:“你在騙我,是不是?”

“你騙我……老師怎麽會……”

“他身子骨一向很好,怎麽會……突然病故?”

孟桓緊緊地把人摟著,不說話。

宋芷便用力地推他,掙紮,拍他,咬他。

“若非你不許,我怎會連老師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若非你不許……我怎會、怎會……”

宋芷哭得傷心,打得用力,孟桓不反抗,也不說話,只是用力地抱住他。

“孟征南……你一定要逼,逼得我一無所有,逼得我負盡其他所有人才好!”

“你一定要逼得我無路可退……才好把我鎖在身邊是不是?”

宋芷說的話仿佛誅心,孟桓知道他難過,可誰又能料到,張惠,張平章,風光了一世,怎麽突然就沒了呢?

“對不起,子蘭,”孟桓收緊胳膊,“對不起,對不起……”

雖然說著對不起,但孟桓知道,即便早知張惠會早早病故,他也不會允許宋芷去見張惠的。他不想讓宋芷有任何機會離開。

宋芷掙不開孟桓的懷抱,便咬他,咬得滿嘴的血腥味,他哭得累了,便癱在孟桓懷裏,呆呆地發楞,一個字也不說。

孟桓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抱著他到裏間床上去,低聲安撫:“累了就好好休息。”

宋芷卻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擡起眼,看向孟桓,那眼神空空蕩蕩,分明是死寂的。

“我什麽都沒有了。”宋芷說。

“秀娘、老師……都沒了。”

張惠於宋芷有救命之恩,半師之誼,是宋芷少年時最仰慕的人之一。

秀娘逝世時,孟桓遠征安南,宋芷身邊只有一個年幼的白滿兒,白滿兒尚需要他來照顧,因此宋芷沒有多少時間來發洩情緒。孟桓回來後,又是養傷,又是賜婚,又是平疆生病,一連串的事情,讓宋芷的腦子一直是亂糟糟的,此刻才又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失去親人的痛來。

他說一句話,眼淚便從蒼白的臉上滑下去。

“我只有我自己了。”

宋芷說得那樣絕望,無助,讓孟桓止不住地心疼,抱著他,在他耳邊低語:“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子蘭,我會一直在的。”

宋芷看著他,眼淚無知覺地流,他想起去歲地震後,看到的那個失去女兒的女人,突然懂得她的絕望了。

“你騙人……”宋芷說,他閉上眼,“你不是我的……你是綽漫的。”

孟桓抱著他,親吻他眼角的淚,低聲保證:“我是你的,不是她的。”

這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因此宋芷偏過頭不想理他,孟桓卻掰過他的臉,低頭吻上宋芷的唇。

吻來得熱烈又饑渴,孟桓似乎將人吞吃入腹一般,狠狠地占有著宋芷,仿佛這樣,能讓他不安的心稍微獲得一點安全感:這個人絕對是他的。

宋芷哭得比往常都厲害,不知是舒服的,還是疼的,亦或者是傷心的。

十二月初,婚期定下來,是孟桓的阿可與綽漫的阿可定下來的,在三月三,是個好日子。

婚禮定下後不久,東宮傳來噩耗,太子薨逝。

纏纏綿綿病了大半年的太子,終於還是病逝了。

消息一出,舉國哀悼。

這個結果在很多人意料之中,又在很多人意料之內。

孟桓周身的氣壓愈發低了,除了在宋芷和平疆面前,幾乎看不到笑模樣。

孟桓原是太子/黨,這是京城大員心照不宣的秘密,和禮霍孫病故,張雄飛等倒臺了,太子薨逝。

下一個倒黴的會是誰?

正月元正節,以皇太子哀罷朝賀。

因為這兒子死了,世祖又追念起兒子的好來,只可惜追悔莫及。

太子薨逝後,他的兒子們都回京服喪,當然包括長子甘麻剌。

孟桓私下裏同甘麻剌見過一次,很謹慎。

不久後,世祖為皇長孫設立內史府,這一舉動,便讓京裏洶湧的暗潮有了個方向,都覺得甘麻剌是繼承大統的最佳人選,驍勇善戰,軍功累累,都忘了早先是如何評價甘麻剌的了。

然而太子妃不為所動,這個長子常年在漠北,她對他沒什麽太多感情,大部分情感都寄托在三子鐵穆耳身上,對鐵穆耳充滿了希望,悉心教導愛護。

甘麻剌對母妃的偏心不滿,又不敢明說,對於陛下發中意,他十分自滿,並且洋洋得意,趾高氣揚,就差在京城橫著走了。

孟桓見到他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當機立斷,放棄了這個愚蠢的繼承人,決定暫時從這個漩渦之中抽身出來,能不參與就不參與。

可耐不住朝中其他大員強行給他戰隊。

轉眼到了二月,婚期已經很近了。

平疆已經快兩歲了,能走得穩路,甚至晃晃悠悠地跑起來,也能咯咯笑著,含混不清地叫愛赤哥。

至於宋芷,平疆便叫他叔父,只是叫得不清楚,聽起來像“叔乎”,孟桓每聽一遍,都樂不可支。

孟桓不放宋芷走,宋芷整日郁郁寡歡,在二月中旬便一病不起,一日日纏綿病榻,好容易養回來的一點肉,又瘦了下去。

孟桓看著心疼,可他忙於婚禮的事,卻沒法整日守在宋芷身邊,只能增派人手,好好照料宋芷,但這一切在宋芷看來,不過是想更好地看住他,不讓他有機會逃走罷了。

兩人口不對心,苦苦地互相煎熬著。

但二月也發生了一件算得上好事的事,荊湖占城行省征討安南,並成功攻下了安南,世祖隨後封陳益稷為安南國王,陳秀爰為輔義公。

婚禮緊鑼密鼓、亂中有序地安排著,準備著,孟府一天天熱鬧起來,早早地布置起來,喜慶的紅色蓋過其他任何顏色,成為孟府裏最奪目、最耀眼的色彩。

宋芷躺在病床上,偶爾出來看看,更覺得自己留在這裏不合適。

既然他逃不走,便讓孟桓趕他走。宋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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