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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羔裘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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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芷道:“我今晨聽到一些坊間傳言……擔心老師有事,便來看看。”

現在看來,什麽被囚生死不知的,都是謠言。但看張惠氣色,也確實不像沒事的樣子。

“老師身子如何,可是病了?”

張承懿性子直,又急,瞪著宋芷:“你擔心?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你怕不是巴不得祖父真出事了才高興吧,假惺惺來這兒做什麽?看笑話還是刺探情報?”

“承懿,”張惠喚了一聲,“不得無禮。”

“祖父!”張承懿叫道,“您不能再這樣護著他了!”

“住嘴!”張惠沈著臉,“你若是不能閉上那張嘴,就給我出去!”

“祖父!”張承懿還待說話,但見張惠面色不虞,終歸是不敢違拗他的意思,冷冷橫了宋芷一眼,咬牙閉了嘴。

“承懿性子就是這樣,你不要見怪。”

“宋芷不敢。”宋芷說。

張惠看著宋芷,眼神帶著深意,似是探究,良久,他問:“聽聞你這些日子都在忽都虎家那小子家裏?”

忽都虎是孟桓的父親。

“是,少爺讓我教他書畫。”宋芷如實道。

“你教?”張惠不甚明顯地笑了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什麽樣的名師請不到?”

為何要你這樣一個無名小子來當老師?

對於這個問題,宋芷也不太清楚,若說今年孟桓讓他回去,還可以說是存了私心,可去年剛認識時,孟桓想必不是那個意思。

可張惠為何要平白問起孟桓?此事與孟桓有何幹系?

“我不知道。”宋芷說。

宋芷想了想,終究是心下不安,小心問了一句:“老師,此事……與少爺有關系麽?”

張惠看了他一眼,心裏有一絲疑惑,他始終是比較信任宋芷的,因為以宋芷的個性,是絕不可能參與元廷的朝政的。而且眼下看起來確實是一無所知的樣子,張惠心底稍稍安心,他畢竟沒有看錯人。

於是點了兩句:“伯顏是太子|黨,太子殿下素來厭惡阿合馬。”

宋芷聞言心神一震,他對朝堂上的事知之不多,對於朝廷大員與皇子皇孫之間的事,更是一無所知。

得了張惠的指點,宋芷才想起,昔年當今太子從燕王被冊立為太子,便是伯顏將軍一手促成的。這是明面上的太子|黨。

畢竟如今的太子仁孝寬厚,深得民心,又被陛下寵愛,不出意外便是未來的新君,繼承大統的人。

孟桓是伯顏跟前的紅人,那也相當於是太子|黨。

阿合馬則是出了名的奸臣,卻深得陛下信任,有坊間傳聞甚至說,是阿合馬施了巫術操控了今上,才得以橫行霸道二十年,而從不被嚴懲。太子殿下厭惡他不是一日兩日了。

參知政事耿仁和中書左丞郝禎都是阿合馬一手提拔起來的,而中書右丞張惠亦跟阿合馬關系匪淺,在□□看來,三人全是阿合馬黨羽,自然要一網打盡。只是耿仁如今不在大都,逃過一劫。

但是太子如今不在京中,跟隨世祖巡幸上都去了,如果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是他,他如何能保證所有計劃都順利進行?

阿合馬畢竟是一品大員,太子貿然殺了他,難道不怕被世祖責罰麽?

“我只是受了驚,昨夜跌了一跤,倒沒受什麽傷。你若是為此而來,便可以放心回去了。”張惠見宋芷沈思,也沒有打斷他,只說讓宋芷安心。

宋芷現在滿腹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心中又憂又急,哪裏肯走,擡眼看著張惠:“老師,學生心中有諸多疑惑,不知老師可否解答一二?”

張惠:“我知曉你想問什麽,只是這些都是機密,不得隨意透露。你既是局外人,還是不知道得好,知道多了,反招禍患。”

張惠說完,向他擺了擺手:“我乏了,你回吧。”閉上眼,神色間是深深的倦怠。

張承懿用眼神逼視著他讓他閉嘴,此情此景,宋芷再不好說什麽,只好輕聲告了辭,退出房。

張義將他送出來,看起來對於這個打擾自己主子休息的小子十分不滿,耐不住主子信他,不好太失禮,哼了一聲:

“我問你,宋子蘭,你到底是不是孟征南的人,或者說,你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

“如實回答我。”張義補了一句。

張義跟隨張惠數十年,府中除了張惠本人,沒人敢無視他的話。

宋芷聽到這話,一時驚得不知從何反駁起。

“張伯,你這是說的哪裏話!太子殿下還曾經派人抓我,我怎會是他的人?”

這下張義也愕然了。

“太子抓你做什麽?”

宋芷:“我怎會知道?”

張義:“……”

“……誰說太子要抓你的?”

宋芷頓了頓,有些猶豫地說:“是孟公子。”

張義:“……”

張義無力地擺擺手:“你走吧,我信你了。”

張義簡直被宋芷弄得一頭霧水。

“日後別再輕易來張府了,不安全。”

臨走時,張義對宋芷囑咐了一句。

宋芷離開張府後,打算起身回興順胡同,然而還沒走到第一個街口,就聽得後頭有個人在高聲叫他。

“宋先生!”

“宋先生請留步!”

宋芷聞聲詫異地回過頭,便看到一個穿著短衫的中年男子正沖他招手。

那男子有些眼熟,宋芷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問他:“敢問閣下是叫我麽?”

中年男子幾步追上來,在宋芷面前停下腳,擦了擦額頭的汗,喘了兩口氣。

“宋先生不記得小人了麽,小人是張郎中大人身邊的韋十八。”

張郎中是張惠的兒子張遵誨,張承懿的父親,現任左司郎中。

經他一說,宋芷才想起來,連忙拱手道:“韋伯,找子蘭也事麽?”

韋伯微微一笑:“宋先生不必如此客氣,主要是我家老爺,想見見你,不知道先生方便不方便?”

宋芷哪會不方便,連聲說:“方便,方便。”

當下便跟著韋伯去了張遵誨的府邸。

張遵誨已經成家立業,且是朝廷大員,在張惠的府邸附近有一座自己的宅子,平日便住在那兒。

韋伯是聽了張遵誨的吩咐來找的宋芷,宋芷到時,張遵誨正在書房等著他。

張遵誨擺手讓韋伯出去了,上下打量了宋芷一眼,半晌,開口道:“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今日找你來,乃是為了昨夜的事。”

宋芷心下惴惴,他一直對這位不假辭色的張郎中心存敬畏,當下應了,道:“郎中大人有話盡管說,子蘭知無不言。”

張遵誨微微一笑,似乎是說:算你識相。

他手裏頭拿一個青花蓮紋瓷杯,杯子裏是上好的龍井茶,低頭細細吹了,抿了一口,潤潤喉,才裝模作樣地開口:

“你方才是從我爹府上出來的,想來昨夜的事都聽說了。我爹信任你,我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不好跟他反著來。”

張遵誨說到這裏頓了頓,意味深長又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宋子蘭,我張家這幾年待你不薄吧?”

宋芷道:“老師待我的好,宋芷都是知道的。”

張遵誨笑了一下,又問:“現在到了你該報恩的時候,你不會推辭吧?”

宋芷心頭一跳,直覺得不安,卻還是回答:“若有什麽能幫到老師,又不違反宋芷的本心的,郎中大人但說無妨,宋芷絕對義不容辭。”

張遵誨意味不明地望著他,溫聲道:“你一定想知道,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麽,對不對?”

“讓你做什麽,先不急。我先同你說道清楚這些日子的事。”

宋芷越發覺得不安。

只見張遵誨晃了晃腦袋,悠悠道:“其實昨夜的事情,跟你也有關。”

“你可記得早些時候,阿合馬大人讓你替他畫些肖像畫?”

“記得。”宋芷說,“畫有問題麽?”

“問題就在這兒,”張遵誨說,“畫有問題,但更有問題的,是人。”

“那天你畫的那群少年少女裏,有被人安插進阿合馬平章府裏的細作,並且,他成功了。”

宋芷聞言心神巨震,喜童是細作?

“昨夜,那細作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被殺了,是一個叫喜童的少年。”張遵誨說到這裏,看了宋芷一眼,“你認識吧?”

宋芷低下頭:“認識。”

張遵誨說:“當時所有的人都是經由你的筆,呈到阿合馬平章和各位大人眼前,後來出了細作,且畫有問題……”

這次不必張遵誨再說什麽,宋芷已經是冷汗涔涔,若是這樣,他是不可能逃脫掉幹系的。

所以才會有人來查他、抓他?

張遵誨看宋芷的表情,便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在茶水氤氳的熱氣中瞇起眼睛,輕輕道:“早先我們一直認為,你是細作能否留在阿合馬平章府上的關鍵點,畢竟那些人,是有可能被送到其他大人府上的。因此這個作畫的人,絕對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坊間都猜是太子殿下主使的這一切,其實這話也不盡然。”

“太子殿下並未直接經手這一切。”

“他只是適當引導,並給予想要行事的人一些方便,默許並支持這一切的進行。原本這些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昨夜爹被囚,黎明時分成功脫身,爹才想明白。”

“因為若是太子殿下安排的,父親不可能輕易逃脫,耿參知也不會不在大都……而應該在大都,被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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