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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風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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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芷跪下後,書房內的氣氛又陡然凝重了起來。

孟桓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卻沒看宋芷,低頭去寫自己的字,道:

“你這又是做什麽?”

宋芷沈默地僵持著。

孟桓擺了擺手:“你願意跪,便跪著吧,不跪滿一天,不準起來。”

孟桓說完,喚了齊諾進來,他指著桌上綽漫寫的那些,道:“收拾一下。”

齊諾看見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宋芷,頗有些無言,孟桓並不輕易苛待下人,宋芷能隔幾天便惹惱孟桓一次,也是一種本事,完美詮釋了什麽叫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齊諾當然不會好心到替宋芷求情,不落井下石已經是積了陰德了。

宋芷知道,這是孟桓刻意在羞辱他,就是要讓別人來看看,他是如何跪在這裏,對孟桓是如何的卑躬屈膝。

孟桓知道,對於宋芷來說,這絕對是不可忍受的羞辱。

齊諾故意收拾得很慢,走到宋芷身旁,還要停頓一下,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再走開。

等齊諾慢慢悠悠收拾完出去,孟桓便拿了本書坐在宋芷旁邊看,書頁翻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這一看,便直接看到了午時,孟桓站起身,吃飯去了。

宋芷則繼續跪著。

下午,孟桓來了一兩趟書房,期間對宋芷亦是不搭不理,似乎根本沒看到這個人。

宋芷沒吃午飯,跪到午時後,膝蓋已經僵硬了,腹中又饑餓難耐。宋芷知道,孟桓在等他求饒,可宋芷偏不。

便是跪到死,也不會求饒的。

抱著這樣的念頭,宋芷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一開始膝蓋會疼,針刺似的,到後來整條腿都疼,宋芷沒敢挪身子,那雙腿便由刺痛到麻木,最後徹底沒了知覺,天色徹底暗下去的時候,宋芷已經幾乎感覺不到兩條腿了。肚子都餓過了勁兒。

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又冷又硬,像極了李含素逝世那天,浦江縣官道上的地面。

那天還下了細雨,將氣氛烘托得格外淒涼慘淡。

眼下沒有下雨,沒有風,沒有雪,靜極了的書房裏,在天黑下來後,連一絲光亮也沒有,只有清寒的冷月斜斜灑了一絲清輝進來,落在孟桓案頭的字帖上,落在那擺滿書的書架上。

宋芷漸漸的有些恍惚,他心想:為何當年他不與母親一道死了呢?

南宋亡了,他的家人都在戰爭中死去,為何偏偏他還活著?

“宋子蘭。”一個淡淡的聲音忽而從身後傳來。

宋芷楞了楞,末了才反應過來,這是孟桓的聲音,宋芷跪著的這大半天水米未進,張了張嘴,差點發不出聲音:

“小人在。”

孟桓在宋芷身前的椅子上坐下,註意到宋芷這大半天竟膝蓋也沒挪一下,不禁皺了皺眉,這人怎麽固執成這樣。

“滾起來。”孟桓說。

宋芷擡眸看了他一眼,沒動。

孟桓不耐道:“怎麽,還想跪?”

宋芷低低地說:“起不來。”

孟桓輕輕敲擊書案的手指倏然一頓,對齊諾道:“把他扶起來。”

齊諾滿心的不樂意,也只好同意,將燈放下,對宋芷一伸手,“喏!”

宋芷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抓住齊諾的衣袖,勉強挪動腿,可那腿就像不是他自己的,又麻又硬,毫無力氣,宋芷半個人都掛在了齊諾身上,才勉強沒有再摔下去。

齊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沒把白眼翻出去。

孟桓淡淡看著他,心裏約莫明白,宋芷是打死不可能以色事人的,於是擺了擺手:“把他送回去,註意暖暖膝蓋,別廢了。”

如今已經入冬,大都不比臨安,冬天寒冷異常,孟桓耐寒,這時候書房裏也沒個暖爐,宋芷卻不是他,那地上冰冰涼涼,這一天跪下來,若是不註意保暖,興許要落下病根兒。

“這兩天你休息,不必來書房了。”孟桓又說。

宋芷動了動唇,沒力氣說話,幹脆閉了嘴,悶聲被齊諾攙著走了。

宋芷兩條腿幾乎沒有知覺,齊諾又不配合,因此走得極困難,孟桓就看著,直到兩人走了出去,宋芷也不肯吱個聲兒,孟桓一時氣結,心說:“竟有這麽固執的人。”

原以為有了昨日那一遭,綽漫便放棄了習字大業,沒想到第二日,她又來了。

她來了也沒用,宋芷今日休息。

綽漫沒在書房見到宋芷,心下奇怪,就問孟桓,孟桓含糊地說:“他病了。”

孟桓並不想讓綽漫知曉昨日的事。

綽漫大驚小怪道:“病了?我見他昨天還好好的,漢人怎麽這麽柔弱!”

孟桓“唔”了一聲。

綽漫有心想讓孟桓陪她玩,可孟桓習字那狀態,簡直天塌下來也不會管的,綽漫拿著筆在紙上戳,待戳壞了三支筆之後,便丟下筆。

“他病了,我去看看!”一溜煙地跑出了書房,往宋芷房裏奔去。

宋芷住的偏房,綽漫是十分嫌棄的,她長這麽大都沒進過下人住的屋子,加上他門口也沒個人傳話,綽漫只好自己猛烈敲門,敲得震山響:

“宋子蘭,開門!本小姐來看你來了!”

然而任她敲得手都麻了,也沒個人開門,綽漫眼睛往四處一掃,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婢女,臉上有幾個雀斑,於是一招手:

“你,過來。”

阿齊拉昨日便聽說宋芷又惹惱了孟桓,昨天沒機會,今晨一早就過來看了幾遭,也沒見宋芷出來,心下擔心得要死,乍然看到綽漫跑過來,嚇了一跳,沒來得及躲,就被綽漫叫住了。

阿齊拉戰戰兢兢地挪到綽漫面前,生怕綽漫問她為什麽在這兒,但綽漫根本沒管這些,指了指宋芷的房門:“你給我進去看看,他怎麽樣了。”

阿齊拉低眉順眼地答應了,去敲了敲,問:“宋先生,你醒著嗎?”連問了幾聲,也沒人應。

阿齊拉有些慌了,推了推門,向裏看了幾眼,轉過頭來道,“小姐,門從裏面鎖上了,開不了。”

綽漫眉頭一皺:“開不了?”

“宋子蘭人在裏面嗎?”

阿齊拉怯怯地點點頭:“……應該在。”

綽漫:“他莫非是故意躲我,不想見我,不願教我寫字?”

綽漫說到這裏,頓時覺得有理,“噔噔噔”跑開,叫了個身強力壯的家丁來,吩咐道,“把門給我撞開!”

家丁跟阿齊拉面面相覷,不敢違拗綽漫的意思,又怕招惹到孟桓。

綽漫:“磨蹭什麽,哈濟爾那裏我去跟他說,你盡管開!”

家丁應了,當即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氣,氣沈丹田,偷偷瞄了瞄阿齊拉,阿齊拉隱晦地一點頭,溜去搬救兵了,綽漫也沒理她。

“嚇!”家丁喝了一聲,側身撞到門上,門栓應聲而裂,“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綽漫道:“你進去看看,宋子蘭在裏面嗎?”

家丁:“是。”擡腳走了進去。

宋芷的屋子並不大,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家丁四下一掃,沒看到人,卻見床上隱約躺了個人,他上前一看,只見宋芷滿面通紅,睡得極不安穩,家丁擡手摸了摸,宋芷的額頭簡直燒得燙手。

“小姐,宋子蘭病倒了,叫不醒。”家丁出來後對綽漫說。

綽漫挑高了眉:“當真病倒了?病得如何?”

家丁道:“都燒糊塗了。”

綽漫眨眨眼,疑惑道:“他昨天不還好好的麽……他怎麽病了也沒人管,也不請個大夫麽?”

家丁默然無語,沒有孟桓的吩咐,誰會去給他請大夫。

家丁正想著,冷不丁看見孟桓過來了,他身子一矮,行禮道:“見過少爺。”

綽漫聽到聲音,轉過頭問他:“怎麽宋子蘭病了,你也不給他請大夫?”

孟桓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擡腳便進了宋芷的屋,綽漫一楞,當即跟了進去,宋芷屋子不大,孟桓來時,齊諾也跟著來了,加上阿齊拉,主仆幾個站了滿滿一屋子。

孟桓進了屋就有些後悔,心說自己何必在意一個漢人的死活,但既然已經進來了,便看看。

到宋芷的床邊,孟桓又楞了,宋芷白凈的臉上有不正常的紅,腦門上都是冷汗,好看的眉頭蹙成一團,看上去十分難受。

“宋子蘭?”孟桓輕輕叫了一聲。

睡夢中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手,卻沒能醒過來。

孟桓擡手在他額上探了一下,簡直燒得嚇人。

孟桓抿了唇,轉頭問齊諾:“昨天晚上你把他送回來,他就這樣了?”

齊諾勉強笑了笑,當時是感覺宋芷有些發熱,但也沒太在意,誰知道今天就燒成這樣了,而且孟桓看起來還挺在意,昨天不是一副巴不得跪死他的樣子麽?

“有、有一點,但小的以為不要緊。”

孟桓冷哼了一聲,嚇得齊諾一哆嗦:“去把裴雅請來。”

齊諾連忙應了,匆匆跑出去。

綽漫瞄了孟桓一眼,覺得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嚇人,於是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

“哈濟爾……”

孟桓看了她一眼,收斂起心中莫名的怒氣和慌張,頓了頓,道:“你出去玩會兒,昨兒個的兔子給你留著了,我稍後出來。”

賽音拽拽綽漫的袖子,輕聲道:“是啊小姐,這種地方,不是您該來的。”

綽漫一想也是,拉著孟桓的胳膊:“哈濟爾跟我一起麽?”

孟桓將她的手扒下來:“你出去吧,我在這兒待會兒。”

綽漫只好不情不願地點點頭,跟賽音一起出去了。

孟桓又伸手摸了摸宋芷的額頭,轉頭對阿齊拉吩咐道:“你去打點水,給他降降溫。”

阿齊拉乖巧地點點頭:“是。”

家丁楞在一旁,有些懵,他沒想到自家少爺對這個秀才這麽上心,看孟桓眉心微蹙,唇角抿著,雖然藏得極好,可又分明是在擔憂的樣子,家丁開始慶幸還好方才機靈,讓阿齊拉把少爺叫了來。

孟桓看了半晌,幹脆在宋芷床邊坐下,掖了掖被角。

“少爺,水來了。”阿齊拉端著一盆水,拿著帕子過來了。

阿齊拉是慣會照顧人的,因此做來格外熟練,將帕子在水裏打濕了,擰幹一些,細細擦去宋芷臉上的汗,又擦了擦手。

不多時,門外響起匆匆的腳步聲,齊諾帶著一個年逾五十的漢人走了進來,那漢人見了孟桓,先躬身行了個大禮:“草民見過孟校尉。”

孟桓擺擺手,不耐道:“不必多禮了,你來看看他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孟校尉這人就是作!把媳婦兒作病了又心疼,心疼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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