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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風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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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芷這一猶豫,齊履謙就擡起頭看他,問:“怎麽了?”

齊履謙笑得促狹:“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不成……莫非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小姐,畫花比人?”

宋芷啐了他一口:“你自己看中了什麽姑娘,別安在我頭上!”

事實上,宋芷乃是以菊花自比,也有想要借此警醒自己,不可流於世俗,屈服大元的意思。

宋芷頓了頓,解釋道:“你可聽說過陳吊眼?”

齊履謙皺眉道:“自然。去年聚眾漳州作亂的賊子,殺了好幾名朝廷大員,今年還號稱了個什麽鎮閩開國大王,簡直可笑!”

宋芷原想說,他畫菊花是為了讚揚陳吊眼,可齊履謙這麽一罵,這話就說不出來了。

齊履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子蘭,你突然提到他做什麽,莫非你畫菊花是因為他?”

宋芷道:“此人一心為國,慘淡經營,不顧性命與安危,只為光覆家國,難道不值得讚揚麽?”

齊履謙臉色變了幾變,四下一看,發現沒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面色凝重地對宋芷道:“子蘭,此話以後千萬別再說了。”

齊履謙說完,嫌不夠似的,有些匪夷所思地盯著宋芷,道:“此賊聚眾數萬,四處作亂,是擾亂生民的叛賊,什麽光覆家國,光覆的哪門子的家國!”

宋芷“騰”地站起身,沈聲問道:“伯恒兄,你不是漢人麽?陳吊王與你我同為漢人,他光覆的家國,自然是我大宋……唔!”

宋芷話沒說完,被齊履謙一把捂住了嘴,齊履謙氣急敗壞地看著他:“子蘭,別胡說!”

宋芷一把推開他:“我沒有胡說!”

齊履謙似乎氣急了,努力壓低聲音,斥道:“你小點聲!”

“你想滿天下地去叫喊,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這番逆論,而後把你滿門抄斬麽?”

宋芷這才稍稍平息了怒氣,齊履謙以為他冷靜了,沒想到宋芷一開口便說:“滿門抄斬又有什麽好怕的?我滿門只剩下我自己了。”

“死又何懼?”

齊履謙一楞,他們之前來往,都只談些經義與天文地理,沒怎麽說過自家的情況,從不知道宋芷家中竟是這麽個情形。

驟然觸及到宋芷的傷心事,齊履謙歉疚道:“抱歉子蘭……我不知道你家……”

宋芷截住他的話頭:“不必說了,伯恒兄。”

“這是我自家的事,怎會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蒙古人。”

齊履謙擰著眉頭:“你的家人……”

“都是被蒙古人殺死的。”宋芷說。

齊履謙頓時不說話了。

滅門之恨,確實無法調節。

“可是,”齊履謙想了想,不屈不撓地勸道,“子蘭你想想,大宋……已經亡了,如今是蒙古人掌權的時代,是蒙元的天下,你便是恨他們又能如何?”

“你便是把命賠進去,也無濟於事,不如好好珍惜你的家人為你保下的這條命,好好活著,才不枉費他們對你的一片苦心。”

宋芷抿著唇,他知道齊履謙說得對。

齊履謙又說:“你別看陳吊眼聚眾數萬,還殺了幾名大員,可這對於朝廷來說,算不了什麽,陳吊眼再橫,也橫不過朝廷,他早晚要被抓的……英勇如文丞相,當初攻克了那麽州縣,不還是被抓住了麽?”

宋芷頓時變了臉色。

文丞相,文天祥。當年在浦江縣李含素死了之後,秀娘打算帶著他投奔的人,卻因為突然病倒而沒有成行。宋芷被張惠撿到後,也曾要求張惠送他去見文伯父,張惠初時答應了,後來在臨安逗留了謝日子,打算返京時,便聽得文天祥反攻的消息。

在那種交戰的時候,張惠便不可能再把兩人交到文天祥手上去,而婦孺兩個也不可能穿越戰火,平平安安地投奔到文天祥身邊,秀娘因此才熄了這個心思。

後來宋芷再長大一點,明事理了,才知曉文伯父真的是個英雄,一直被宋芷當做偶像看待,可偶像也是人,至元十五年末,文天祥反攻失敗,本人也被抓住,至今關押在大都。

至元十五年張弘範勸降時,文天祥寫下的《過零丁洋》,至今被宋芷放在床頭,時時警醒自己。今夏文天祥在獄中寫的《正氣歌》,也被宋芷抄寫了一份,悉心保存,日日誦讀。

因此齊履謙這話,可以說是戳在了宋芷的心窩上。

齊履謙見他神情,也說不下去了,暗暗嘆了一口氣,勸道:“子蘭,你我能推心置腹到這種程度,我也是真心將你當做是朋友,不願見你惹惱了那些大人物,惹禍上身,因此才勸你一句。”

“宋……氣數已盡,螻蟻尚且偷生,你又有什麽想不開,一定要跟朝廷過不去呢。”

齊履謙一直覺得宋芷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早先見他如此窮困潦倒,還奇怪呢,以為是宋芷時運不濟,這時候才終於明白了。

宋芷見齊履謙確實是一心一意替他考慮,心下微暖,動容道:“伯恒兄的話我都明白,多謝伯恒兄一片心意,宋芷都記在心裏了。”

從齊履謙家出來後,宋芷猶自有些心神不寧。齊伯恒說的話他都懂,都明白,他知道宋已經亡了,知道如今是蒙古人的天下,可他怎麽能不恨呢?

蒙古人滅了他的家國,此恨綿綿,如何能夠忘懷?

畢竟,他是個漢人,是宋人。

回孟府的路上,路過賣小東西的市場,宋芷見著有賣女孩兒胭脂的,想著阿齊拉先前那樣照顧他,他還沒回過禮,便買了一盒胭脂,回到孟府時,送給了阿齊拉。

阿齊拉畢竟是女孩子,見到有人送她胭脂,又是高興又是害羞,歡歡喜喜地收了,拍著胸脯說:“宋先生以後再有什麽事,盡管開口,奴婢能幫到的,一定盡力幫你!”

宋子蘭笑道:“別叫什麽宋先生了,我只是讀過幾年書,當不起先生之稱。”

阿齊拉問:“那叫什麽好?”

宋芷想了想:“我鄰家有個小妹,叫我蘭哥,我比你大一點,你也叫我蘭哥吧。”

阿齊拉臉紅紅的,點頭:“嗯!蘭哥!”

末了,宋芷突然問:“阿齊拉,你……知道陳吊眼麽?你覺得他怎麽樣?”

阿齊拉眨了眨眼,似乎是回憶了一下,很快皺起眉:“聽說過……那廝是個叛軍頭子,窮兇極惡!”

果然。宋芷暗嘆一口氣。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孟桓是當晚回來的。宮裏射圃結束後,設了宴,宴會之後,孟桓才回府,到府裏時已是亥時,宋芷已經躺在床上打算就寢,聽到外面鬧哄哄的,伴隨著齊諾和薩蘭一聲又一聲的:

“少爺!”

“小心!”

孟桓約莫是喝多了,外頭吵吵鬧鬧好半晌才靜下來,聽外面的聲音,孟桓是被另一個叫朵兒失的寵妾帶回了屋。

這位朵兒失長相不如薩蘭,但聲音像百靈鳥一樣動聽,歌聲十分美妙,也很得孟桓喜歡,宋芷時常能看到她。

宋芷被鬧得心煩,忍不住在心裏吐槽,蒙古人極愛酗酒,動輒喝得酩酊大醉,宋芷來孟府後,孟桓從沒喝醉過,宋芷還以為他不酗酒,沒想到也沾了這惡習。

還淫/亂!

宋芷一邊吐槽著,一邊就睡著了。

原以為孟桓前一夜醉成那樣,第二日便會休息,沒想到習字還是照常。

晨練過後,孟桓沐浴完畢,便去了書房,宋芷已經在書房候著了。

“我來遲了麽?”孟桓說。

宋芷看著他沒說話,說遲了有點打主人的臉,說沒遲又違心。

昨日參加射獵,一整天沒有見到宋芷,今天乍然又見到了,而且這人在書房候著,沒有甩臉子,看著很順從,孟桓覺得心底有一絲絲莫名的、十分難以言說的愉悅。

因此在宋芷打算起身行禮時,孟桓擺了擺手:“跟我們這些武夫,便不必如此客氣了,坐。”

“你昨日沒去涉獵,真是可惜。”孟桓笑道,“你沒見那個場面,實在是激烈,連陛下都忍不住親自上場了,太子殿下也是義不容辭。”

“其他皇子皇孫、名門貴胄,都紛紛提箭上陣!綽漫都打了幾只兔子。”

宋芷淡淡陪著笑,問:“那少爺如何呢?”

“我?”孟桓看著他,“你覺得呢?”

宋芷說:“少爺一定是英勇無比了。”

孟桓笑了笑,看著宋芷把紙鋪開,他執起筆,輕笑道:“若非顧忌天家顏面,誰又能壓得過我一頭去。”

隨意而輕慢的語氣,透出無與倫比的自信與驕傲。

孟桓落筆寫下幾個字,隨口問:“聽說你昨兒個出府了,做什麽去了?”

“見了一個朋友。”宋芷道,“少爺見過的。”

孟桓挑眉,看著他,似乎是在問他見過的誰。

“上次在街上,綽漫小姐弄臟了我的畫那次,那個跟我一起的。”

孟桓問:“你們何時成了朋友?”

宋芷:“就在那次之後,我見他品性好,為人又爽快大方,便成了朋友。”

孟桓“唔”了一聲,未置可否,又問,“還有呢,你還做了什麽?”

宋芷:“沒有了。”

孟桓轉過頭:“沒有了?”

宋芷心中微驚,不知道哪裏又惹到他,他仔細回想了一遍,確定自己沒做什麽不該做的,才回了一句:“真沒有了。”

孟桓道:“府上的下人告訴我說,你給阿齊拉買了盒胭脂。”

“是不是?”

宋芷一楞,心說:“連這個也報告?”老實點了頭,“是,我以為這個不重要。”

孟桓:“你喜歡她?”

宋芷臉“唰”的一紅,連忙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的事!”

“那你想利用她?”孟桓又問。

宋芷頓時一楞。

“你跟她走得很近。”

“阿齊拉是薩蘭貼身的丫頭,很倚重她。你想必也知道,我一向寵著薩蘭……所以,告訴我,”孟桓說,“你是不是有什麽圖謀?”

作者有話要說:

註:⑴陳吊眼、文天祥的事,可自行百度。

⑵蒙古人好酗酒,這個是真的。

今天繼續想捶孟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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