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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黃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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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娘原本是宋芷的母親李含素的陪嫁丫鬟,與李含素一塊兒長大,情同姐妹,李含素嫁去宋家後,兩人更加親厚。

六年前,蒙古人打到了銅陵,宋芷的父親本是銅陵知縣,一個文官,卻不肯棄城而逃,只安排了車馬將妻子送出城去,自己守城而死。

秀娘被安排跟著李含素四處逃亡,直到四年前,李含素死在了蒙古人的手裏,秀娘所有家人和親近的人,全都死在了蒙古人的手裏,自己也被蒙古人玷汙,她對蒙古人的恨意便到了一個不可調和的程度。

宋芷道:“秀娘,白叔的喪事,我得去幫忙料理一下。”

秀娘這才回過神,點頭道:“這是應該的。”白阿朱和白滿兒都是女人,這種事情不方便出面。

秀娘又道:“日後這母女倆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咱們多關照一下。”

宋芷應是。

白重六是個伶人,靠在構欄做場賺些銀子補貼家用,白阿朱與秀娘一樣,偶爾做些女紅,勉強夠糊口。白滿兒還小,不可能像白重六一樣拋頭露面去做伶人,只能跟著娘親做女紅。

只可憐他們孤兒寡母,一朝沒了頂梁柱。

宋芷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錢袋,裏面是十兩銀子,交給秀娘。

宋芷從張府上搬出來後,張惠惜才,仍不願對二人徹底不聞不問,因此與宋芷約好了,願意收購宋芷的字畫,宋芷也好補貼家用。

秀娘接過銀子,唇角不甚明顯地彎了彎:“仲秋了,該給少爺添件夾袍了。”

宋芷總共就兩件布袍,夏天穿,如今天氣冷了,得添件夾袍。

宋芷忙道:“秀娘,不必!您不如給自己買些補藥,補補身子。”秀娘的身體自景炎二年之後,一直不大好。

秀娘搖搖頭。

秀娘始終在意張惠的身份,是個降了蒙元的漢人,因此一直不肯接受他的恩惠,從不花張惠的銀子。

宋芷道:“秀娘,這銀子是我憑本事賺來的,算不得張大人的,您何必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呢?”

“何況添那夾袍做什麽?我穿這一身就可以了。”宋芷指指自己身上的納甲、褙褡。

秀娘道:“胡鬧。你一個秀才,整日穿得像販夫走卒,成何體統!”

宋芷道:“哪裏來的秀才,如今科舉都廢了。”

宋芷說完,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心裏咯噔一下,連忙道:“秀娘餓了吧,我去給您做飯!”

秀娘一聽,柳眉倒豎:“君子遠庖廚!”

宋芷已經一溜煙跑進了廚房。

秀娘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宋芷將她看做了半個娘親,是孝順她,心中有氣便也發不出來了。

兩人吃過飯,秀娘盛了些飯菜端到隔壁白家,敲了敲門,道:“阿朱,開開門。”

白阿朱與秀娘關系親厚,不多時,來打開門。秀娘一見她便嚇了一跳。

白滿兒才十三歲,白阿朱年歲不算大,經年生活的重擔讓她看起來比常人蒼老,但也比不上現在的憔悴,她眼眶發紅,眼裏盡是血絲,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白阿朱看到她,點點頭,便轉身進了屋。

秀娘跟著她進去,輕聲道:“滿兒還沒吃飯吧?我送點吃食與她,她年紀小,不能餓著。”

秀娘一句話果然說到了白阿朱心窩上,她心知若不是有白滿兒,此時白阿朱怕已跟著白重六去了,因此故意這樣說,想讓白阿朱多想想女兒。

白阿朱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多謝你,秀娘。”

秀娘連忙遞了條手帕,給她擦擦眼淚:“說這些客氣話!”秀娘攙著白阿朱進到屋裏,將飯菜擺到桌上,招呼白滿兒:“滿兒,姨給你帶了吃食,餓了吧?”

白滿兒已經哭不動了,眼睛也腫了,一下下地打著哭嗝,說:“我、我不餓。”

“我想爹爹……”

秀娘眼睛一熱,上前把白滿兒攬在懷裏,給她擦了眼淚,說:“哪兒能不餓呢,你爹爹若是知道你不吃飯,又該惱你了。乖,多少吃一點兒。”

白滿兒委屈地看著她,到底是窮人家的孩子,懂事,聽了這話,果然挪過來坐在小板凳上,開始吃飯。

白阿朱看著她這樣乖巧,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秀娘道:“阿朱,秀娘幫你一起把滿兒養大,你別做傻事。”

“你想想,我當年帶著少爺,不也過來了麽?沒有過不去的坎,關鍵在你……滿兒她爹那麽疼她,定然也希望她平平安安長大的。”

秀娘又問:“通知白哥兄嫂了麽?”

白重六還有個哥哥,是個屠夫,原名叫白二九,後來給自己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仲甫。這個白仲甫自詡是個有福氣的人,一直看不上自己弟弟,覺得白重六一個做場的,敗壞了他們白家門楣。兄弟倆除了逢年過節,平素並不來往。

白阿朱道:“還沒。”

秀娘道:“兄弟那兒還是要去說說的,畢竟喪事還得他們一手操辦。你這兒若是有需要,隨時開口,我讓少爺替你們跑跑腿。”

白重六的喪事拖不得,因為算算日子,世祖近日便要從上都回來了,世祖回京是個大事,若是拖到那之後,白重六的屍骨怕是要腐壞了。

因此秀娘做主,讓宋芷去白仲甫家跑了一趟。白仲甫得知弟弟沒了,也沒什麽傷心的情緒,或許暗地裏還要叫一句好,當即叫了幾個人到白阿朱家裏,把白重六的屍骨擡回去。

秀娘不忍見白重六喪事辦得太寒磣,自掏腰包貼了幾兩銀子,讓白仲甫訂個好些的棺材。至於廉慎賠的一百兩銀子,秀娘讓白阿朱藏了起來,以免被白仲甫覬覦。

出殯那天,宋芷也跟著去了。白家祖墳在崇仁門外的東郊,東郊人煙稀少,喪葬隊一路鑼鼓喧天,白阿朱和白滿兒哭得幾乎暈過去,白仲甫未免人說閑話,假惺惺地哭了幾聲。

死者出殯之後,每七日要做一次佛事,先後七次,至四十九日止,稱作累七。白仲甫不願出這筆銀子,宋芷便作了幅畫送到張惠府上,換了幾兩銀子,交給白氏母女,白仲甫這才心甘情願地做完佛事。

可白重六屍骨未寒之際,白仲甫就把矛頭指向了這孤兒寡母。白阿朱有幾分顏色,白滿兒更是生得漂亮可人,白仲甫有意想生米煮成熟飯,把白阿朱納作小妾,再把白滿兒賣到勾欄酒肆去。

沒想到白阿朱性子烈得很,一頭撞在床沿上,差點沒鬧出人命來,白仲甫被她嚇到,宋芷又張口閉口用大元律例嚇他,白仲甫才熄了這心思,將母女二人放任自流,不再管他們的死活。

其後兩人閉門服孝,很少再出門。

喪事後不久,世祖回京。留守大都的官員分別在建德門、麗正門聚會,設茶飯,算著日子等世祖進京。

朝廷要員們聚會的時候,二世祖們也在聚會。

八月閏月,甲辰,廉慎牽頭,在廉府上設宴,請了五六個二世祖。有中書右丞張惠的長孫張承懿,平章政事阿合馬的嫡孫孟古臺,還有中書左丞郝禎的侄子郝嫣,參知政事也的迷失的幼子雅蘇,還有幾個孟桓不太熟悉的。

孟桓一進屋,見著孟古臺那幾個,差點從廉府上退出來,他與廉慎關系最為親厚,低聲沖廉慎咬耳朵:“你怎地也叫了他們?”

廉慎欲哭無淚地說:“不是我……孟古臺自己要來的,我總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阿合馬和張惠、郝禎幾個,在朝堂之上沆瀣一氣,伯顏素來不喜。孟桓是伯顏的人,自然對阿合馬那邊的人沒什麽好臉色,尤其是孟古臺,臉上總是掛著假笑,十分令人作嘔。

孟桓嘴角抽了抽,這時孟古臺已經說了話:“哈濟爾,怎麽見了我,竟招呼也不打一個?”

孟桓嘴角翹了翹,勉強扯起一個笑,敷衍道:“許久不見,孟古臺。”

廉慎低聲道:“你若實在是不想看見他,可以找個借口先走。”

孟桓道:“不必,忍這一時半會兒還是可以的。”廉慎做東,他借故離開,未免太不給廉慎面子。

孟古臺道:“聽聞你跟隨阿刺罕將軍和範將軍東征日本受了傷,不知現下可痊愈了?”

孟桓道:“多謝掛念,早已經大好了。”

“只是不知忻都將軍近日可好?”

忻都是孟古臺的阿不合,也就是叔叔,在鹿島與日軍交戰時,因爭功和貪生怕死而失利,觸怒了世祖,罰了他半年薪奉,降了一級。

孟古臺臉上的笑頓時掛不住了。

廉慎連忙來打圓場:“難得一聚,你們倆少說一句,來,喝酒!”廉慎一舉杯,便沒人敢不給他面子。

眾人紛紛舉杯,一飲而盡,聚會的氣氛這才緩和下來。

孟桓與雅蘇親厚一點,席間便多與他說話。孟古臺不知搭錯了哪根筋,跟張承懿幾個說著話,時不時還得往孟桓這兒插一杠子。

只聽張承懿道:“陛下不日便要回京,祖父勒令我不許再只顧玩樂,說要替我討個一官半職去,唉,可真是苦煞我也!”

孟古臺早已經在禦史臺任職,聞言笑道:“這有什麽苦的,等你當了差,自然曉得其中好處!”

這幾人裏面,除了張承懿,雅蘇也還未正式入仕,倒是跟著愛赤哥上過一次戰場。

雅蘇道:“當差有什麽好處,還不如披甲上陣殺敵去!那才威風!”

張承懿道:“怎麽你們都喜歡入仕嗎?”

郝嫣笑道:“哪有人不喜歡做官的?”

張承懿道:“還真有!”

廉慎奇道:“哦?是什麽人,說來聽聽?”

張承懿笑了笑,端起玉杯喝了口葡萄酒,也不賣關子,說道:“此人乃是我祖父當年救回來的一個漢人,姓宋,名芷,字子蘭。”

作者有話要說:

註:⑴元朝皇帝每年二月出發去上都,差不多九月回大都,這半年都在上都待著,至元十八年也就是1281年8月閏月,有兩個8月。

⑵阿合馬第四子叫忻都,但是元朝有好多個忻都,比如廉希憲也叫忻都……我也分不清了,不知道出征日本的是不是孟古臺的叔叔,大家隨便看看,不要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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