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默默地聽李梓桑的擺布，並沒有說半個字，她知道，能讓李梓桑慌神的，一定不是什麽小事。

才出了醫館，莫笑就發現了，大街上滿是人，都拖著妻兒老小胡亂奔走。

馬成在醫館門口，滿身滿臉都是血，莫笑乍一聞到，差點吐了出來。

“頭兒，現在怎麽辦，我們已經成了甕中之鱉了，這三陽縣現在一只鳥也飛不出去了。”馬成擰緊了眉向李梓桑匯報。

“命令所有衙差指揮全城百姓往縣衙東側的神臺聚過去。”

馬成領命就要走，李梓桑又將他叫住了，“告訴全城百姓，陳家軍凡占城必屠城，別顧著拿金銀財寶了，這個時候一把匕首比一箱金銀更有用。”

莫笑聽著這短短幾句對話，已經明白了。

她預料的最差的那種情況出現了。

陳忠狗急跳了墻，手揮大軍夜襲三陽縣。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察覺到了所以想趁一切證據還沒有呈到他主子面前時，先來個將在外。如果那證據被他的人弄到手，那他就攻城完凱旋而歸，如果到了他主子的手裏，搞不好就是南朱國的皇帝換一個人來坐了。

那重樓……

莫笑突然很擔心，重樓到現在還沒回來，這陳忠卻先帶著大軍夜襲三陽縣。

“李梓桑，快把我放下來。”莫笑道，她不能就這樣跟李梓桑去，重樓沒回來，醫館的其他人也需要她的保護。

“不行，這個時候你要跟我在一起。你醫館的人我已經著人通知了，他們早就向神臺那邊去了，你放心吧。”

李梓桑當然知道她的擔心，早就做了安排。但重樓，他是真的沒看到，也無法通知，他知道她擔心他，但他卻只擔心她，這個時候，他是不可能放下她的。於是，也不管莫笑怎麽打，他只抓緊了腰上的帶子，背著她往縣衙東側的神臺奔去。

三陽縣沒有城墻城門，如果真心要攻，鐵騎可以長驅直入，陳家軍之所以只是圍了還沒有攻進來，應該只是在等待集結。一旦他們集結完畢，三陽縣將任人魚肉。

李梓桑也知道這點，這個時候要怎麽盡可能地保住全城的人的命就是他最大任務。四面被圍，逃已經是不可能，現在只有將兵力集中，找到一個制高位堅守，等到虎門關的將士發現了這裏的情況，然後派來援兵，他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縣衙東側的神臺，原來是要建行宮的，結果建了一半，皇帝就換人了，後來再沒皇帝想在這不吉利的地方建什麽行宮了。

皇帝們覺得不吉利，小市民們卻覺得挺好。因為位置高，又在東面，後來成了人們祈禱求神喜歡去的場所，初一十五還有小商販去排攤賣貨。莫笑惦記很久要去了，卻一直沒去過，沒想到頭一次去，竟是去避難。

莫笑一眼看到那神臺時就知道李梓桑為什麽叫所有人都往這神臺而來了。

這神臺果然很大，足以容納幾萬人。巨石壘成的地基高出地面十米有餘，雖沒有圍墻，但只有四面有登上神臺的石階，所以神臺本身就是一道堅固的圍墻。

李梓桑很快在人群裏發現了一個人。

“母親！”李梓桑朝那人叫著奔了過去。

莫笑一看，可不就是李夫人張芷柔麽，身邊還有封冷芙和趙秀麗。

“莫笑。”趙秀麗見了莫笑明顯松了一口氣，過來扶了她過去挨著她們一起坐。

莫笑看了看四周，已經聚了不少民眾，圍坐在這中間的幾乎都是老人小孩和婦女，而男人們都自覺地坐在了神臺的最外一圈。這個時候，再懦弱瘦小的男人也會緊緊地握緊了手裏的武器，因為他的身後就是他的父母妻兒，他退了，敵人踐踏的就將是他們妻兒的屍體。

“母親，你幫我照顧好莫笑。”李梓桑蹲下身來，朝他母親鄭重地交待。

莫笑一楞，下意識地朝張芷柔望去。她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李梓桑會對他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張芷柔沒有什麽理由去照顧她，一個並非她兒媳的女人。他說出這樣的話讓她有些難為情。

“放心，她決不會先於我死去。你去做你的事，後方不是你該操心的地方。”張芷柔鄭重地回應了李梓桑。

莫笑又是一楞，她沒想到，張芷柔出口的卻是這一句。

李梓桑又望了莫笑一眼再也沒說什麽，提著劍就朝南邊的那個石階過去了。

神臺上的人越來越多了，剛坐下來的有些還哭喊著找著親人，很快就在旁邊的人的安慰下安靜了下來。跟之前一樣，沒有一個男人往中間的位置坐過來。

“小姐，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李媽媽，甘草和桃紅她們朝莫笑這邊擠了過來。

“其他人呢，都過來了吧。”莫笑問。

“劉掌櫃，小胖子，桑枝還有天下第一香的夥計們和其他男人一起站在了外面，但是唐大夫和杜仲沒看到。”甘草有些擔心地道。

莫笑知道唐仲春是追著牛角出去的，這個時候早就過了虎牙關了，剛好躲過了南朱國夜襲。幸好，他還沒事。

可是杜仲怎麽也不見了？莫笑皺起了眉頭，想到之前她並沒有在醫館眾人面前揭露牛角偷書而逃的事，難道杜仲不放心，並沒有回去醫館休息而是出去找牛角了。如果是那樣就糟糕了，若是碰上南朱國的士兵，哪裏還有命活？

莫笑一轉頭，看到李媽媽滿臉悲愴。李家村在三陽縣的郊外，這個時候早就在鐵騎下不覆存在了。黃家村，估計也是同樣的情況。

莫笑默默地拉過李媽媽坐在自己身邊，這個時候，安慰的話起不了任何作用。而她們也只是暫時還活著，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還是個未知之數。

不一會兒，外面已經殺聲漸起，火光映紅了四周的天。

“姐姐，我怕。”小麗畢竟小些，捂著耳朵躲進了自己大姐小翠的懷裏。

莫笑朝四周望去，並沒有發現周天旺和俊生，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俊生了，不知道周天旺是帶著他站在了外圍還是坐在了裏面。

也許是知道了莫笑的擔心，小俊生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身後響起來。

“莫姐姐……”

莫笑一回頭就看到了俊生已經朝她跑過來了，後面是紫衣和紅辣椒，她們朝莫笑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徑自到另一處空地上坐了。

小俊生一路跑過來，途中踩到了不少的人，但沒有一個出聲埋怨他，反而叫他小心著點，別摔了。

“莫姐姐，我可找到你了。”俊生撲進了莫笑的懷裏，哇地一聲就哭了。

“我爹帶著我去醫館找你，結果沒找著，可把我和我爹嚇壞了，後來是聽了衙差說李捕頭帶著你來了這裏，我們才又趕緊來這裏找你了。”

“你爹呢？”莫笑把他抱過來坐在自己面前。

“我爹拿著刀和夥計們站在神臺邊上，他說他要保護我們，絕對不會讓那些人沖上來的。”俊生並不知道這裏面的危險，反而為自己父親的豪言壯志感到驕傲自豪。

“嗯，他們會保護我們的。”莫笑給他信心，也給自己信心。

不用一會兒功夫，殺喊聲已經近了。坐在神臺上的人相擁著成團，他們都很怕，三陽縣太平的日子已經很久很久了，他們早就習慣了，面對這突然如其來的兵禍，他們害怕得不知所措。

再過一會兒，刀劍聲隱約傳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伴隨著陣陣夏夜的涼風飄過來，不少人已經開始嘔吐，尖叫，也有不少人沈默得仿佛死去了一般。

“莫姐姐，爹爹會保護我們的，還有你肚子裏的小妹妹。”小俊生像個大人一樣把莫笑的手裏握緊在自己的手裏。

他知道他已經不是最小的了，最小的那個在莫姐姐的肚子裏。莫姐姐說了，等小妹妹生下來，他就是她的大哥哥，要負責保護她，陪她學說話學走路的。

殺喊聲又漸漸地小了，零零散散的，最後，終於平靜了下來。

神臺上的哭喊聲也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望向了神臺外面。

莫笑心裏揪得緊緊地疼，戰爭的平靜代表了勝負已定。所有的男人……

“別怕，別慌。”張芷柔的手從後面伸過來，緊緊地握住了莫笑的手。

莫笑回頭，發現了她眼裏的淚光，可是她並沒有讓眼淚流下來。而是異常地冷靜和堅強。她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給她安慰和力量的竟是她，曾經對她那麽傲慢的張芷柔。

“殺！殺！殺！”

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冷酷的殺殺殺的叫喊聲近了，黑壓壓地站滿了神臺的外圈。

一匹馬後來先至，在手持尖矛的士兵和手無寸鐵的人群之間停了下來。卷起一陣冷風，隨之而至的還有風中那股濃得嗆人的血腥味兒。

馬上是一個身穿重甲的男人，滿臉的殺氣，望著面前坐了滿地的老幼婦孺，眼裏盡是輕蔑。“呵呵，整個三陽城就只剩下這些了麽。”

他右手持槍，槍頭挑著一個人，左手裏還拎著一個人頭。

那槍頭挑著的正是李梓桑，而那人頭則是李縣丞。

莫笑聽到了身後撲通一聲，她知道張芷柔受不了這種直接面對丈夫和兒子死亡的現實，昏死了過去。

莫笑看著身體彎曲在槍頭的李梓桑，就在一個時辰前，他還溫柔地和她說著話，可是現在他的屍體卻成了別人手裏炫耀的戰利品。她好想奔出人群從那槍頭搶下他的屍身，緊緊地摟進懷裏給他最後的溫暖。

她眼裏含著淚，咬著牙，拳頭死死地捏著，她不能沖動，她有要保護的人，她還不能倒下去。

那將軍騎著黑馬在人群前打著轉，一雙眼睛似乎在搜尋著什麽。

一會兒，有兩個士兵押著個男人走了過來，一把將那男人踢跪在了馬前。

“將軍，在縣衙死牢裏找到了一個人，是個男的。”

趙秀麗驚得瞪大了眼，因為那地上所跪之人正是許世聰。她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會大叫出來。

他還活著！

但卻可能在下一秒就身首異處。

一想到自己心愛的人可能鮮血淋淋地死在自己面前，趙秀麗身子一軟，往身邊的封冷芙倒過去。

封冷芙一手扶著李夫人，一手扶著趙秀麗，一動不動地坐著。如果不是因為趙秀麗，她的女兒還在身邊需要她，她此時早就沖了出去，與那馬背上的殺人魔鬼拼死一博了。

她望著四周全是統一盔甲的敵國士兵，不敢去想像手持鋼刀沖出了府的丈夫現在怎麽樣了。現實告訴她生的希望幾乎不在，可是她卻不願意相信，她的丈夫，那麽好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死在這些強盜的手裏。

大馬繞著跪在地上的許世聰轉了三圈。

這騎在馬上的正是南朱國的大將軍陳忠，此時他很是得意，一舉拿下這三陽縣，以此為據點，他南北可攻。

向北，他可以攻下虎牙關，北玄國並無重鎮，只要過了虎牙關，屠不屠那天京城就是他一句話的事了。這一次，他不但要索要大量的錢財，還要擄人，聽說那天京城有什麽京中四美，個個國色天香，到時一塊掠來放進自己府中玩耍，他豈不是比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快活自在。

回南，他可以威懾南朱國，萬一那南朱國皇帝真的想拿他，他完全可以掀了他的皇椅，另置個傀儡坐上去。對於他來說，南朱國的皇位從來都是囊中之物，只是他不稀罕坐那個勞心勞力的位置罷了。他還是喜歡這個大將軍，手握十萬兵馬，看誰不喜歡就殺誰，看誰喜歡就擄誰。

而且據他的可靠消息，西牛國內亂，不得寵的二皇子剛剛在前兩天弒父殺兄，已經登基為王，他早就派了親信前去談合作。西牛國戰馬比南朱國的更高大兇猛，兵士也強壯，三國之中算是他唯一忌憚的，只要表示下中心，穩住西牛國坐壁上觀，那南北二國，則都是他的。那個神秘人竟然敢收集他的什麽通知叛國的罪證，哼哼，他倒要看看，就算那些罪證放在南朱國皇帝的面前，他又能怎麽樣？搞不好還會綁了呈證之人送來他的面前任其殺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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