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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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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周圍風聲颯颯,灌進從木裏發出鬼泣狼嚎的異動。

“將軍,這一次, 恐怕真的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帳篷外駐紮的營地上, 一襲低低的男聲自郁郁蔥蔥的林子裏傳來出來, 古川手裏拿著僅剩的幹餅送到江煦之面前。

江煦之思緒凝重,緩緩掀開眼皮環視周圍傷重將士,面上肅穆莊重, 他自地上拿起水袋, 仰頭飲了一口烈酒, 酒水順著脖頸溢下,擡手一把擦去,而後道:“但有一線生機, 我都會將你們帶出去。”

“就算帶不出去,我們也不能自暴自棄, 你們記得, 你們都是大昭的精銳兵士, 是大昭的臉面,是叫別國有所忌憚的精兵。今日是一萬對十萬, 就算明日, 他們突厥帶來了百萬, 我們也要拿出千千萬的氣勢!旁人不管我們沒關系, 但是我們不能輕賤了自己,你們但有遺言的,寫在冬衣上。”

“明日,我前路,子言帶左路, 附隱右路,古川斷後,只要有一個人能沖出去,都不要忘了帶上大家的遺言,若是能出去,去江府,我給每個人都準備了安置金。”

這一句話似乎是昭示著他們後面的境地,在場的所有人緩緩站起身子,有人拿起身邊印著昭的軍旗,緩緩的舞了起來,在一片篝火明滅中,九尺男兒各個哭的泣不成聲。

江煦之揚唇笑,若無其事的又飲了口酒,笑道:“怎麽?這麽哭,不曉得的還以為你們怎麽了,不許哭,男兒在父母膝前哭,洞房前哭,唯獨戰場上,都不許哭。”

一句話,只教眾人強忍難受,緩緩露出白牙,眼尾暈著紅,眼中全是霧氣。

江煦之忽然惆悵,他轉過身去,又喝了一口酒,心裏卻想到了郁清梨,這戰場上的境況她必然已經知道,只是不知,她可吃的好,睡得好。

從懷中摸出一個圓環,莫名笑了,她總說她們以前那個地方,成親是要拿鉆戒的,可是這戒做出來了,鉆還沒找到,竟然就要在這裏倒下,真是有些不甘心。

擡手又從懷中摸出一方帕子,手在刀鋒邊緣狠狠的拉出一道口子,眼睛眨也沒眨,就在帕子上寫著什麽,只是那血暈的太快,很快連成了一片。

古川看著幹著急,去問有沒有能寫信件的東西。

有一男子顫顫擡手:“我娘子給了一只描眉筆,將軍不介意,拿去寫信。”

江煦之故作輕松的笑道:“好家夥,不早說,叫我倒是生拉出一道血口,回去扣你半月俸祿。”

因為對回去後的期盼,惹的眾人又笑出了聲,回去,回去別說扣半月,一年都行。

江煦之捏著那短短的眉筆在血跡暈開的地方鄭重地提筆寫道:“阿梨,我還是第一次給你提筆書信,說來慚愧,耽誤你那麽多年,一直什麽都沒能給你,終於要給你撐起一片天的時候,竟然是在這種時候,現在竟有幾分懊悔,沒讓你同他一起去烏君國了... ...”

他手在信上一筆一劃的寫著,仿佛寫的緩,這夜就會變長,他的思念就會帶去京都,送到郁清梨的耳邊。

“此生一諾,不得踐,唯願你長喜樂,逢安康,覓......”最後幾個字,卻是如何也舍不得下手,他自嘲的笑了笑,眼下都是枯骨一堆,怎麽還要耽誤人家姑娘?寞了,擡筆寫下:“覓得好兒郎。”

附隱拍了拍古川的肩膀,從江煦之身後走來,將剛燒的熱水放到一旁的巖石上,故作輕松道:“主子在給郁姑娘寫信?”

江煦之也沒遮掩,耳尖卻紅了紅:“叫她別惦記我,畢竟耽誤了半輩子,非要認著本將軍算什麽本事?”

於是悄悄將戒環裹進了帕子裏,裝作無意的丟進古川懷裏:“明日你斷後,想盡辦法帶兄弟沖出去,別忘了將我這信送到她手中,免得再苦苦等我。”

說這話時,江煦之的思緒飄的很遠眼睛越過崇山峻嶺,灘塗荒漠,最終朝向一個方向,終於眷戀滿足的笑了,眼中含著柔柔笑意。

古川卻將東西塞回江煦之手中:“這事屬下可做不好,我就是想來和主子商討,我帶前路,您率後路沖出去,可能性也大一些。”

江煦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嚴聲道:“戰場上需得你讓我讓?若你還聽我的,就想進辦法將他們帶出去,大昭要留下影衛的種,不能全部斷在這裏。現下是突厥,明日呢?就不會有別的倭寇了嗎?”

一輪月掛在天邊,郁清梨蜷著膝蓋縮在涼亭上,看著清冷的月,一言不發。

袖桃看著直抹眼淚,忽聽見郁清梨喚她,忙走過去,強顏歡笑道:“主子怎得了?”

“今日月亮圓,你去溫壺酒,陪我喝兩杯吧?”

若是往日,袖桃必定要推脫,今日她卻沒有,笑著回:“是,姑娘。”

眼淚卻在眼眶打轉,一回頭,哭的情難自已,那聲音憋在嗓子裏,上不去下不來,抽抽噎噎,只得加快步子跑去了東廚。

郁清梨看著漸去的背影,而後緩緩下了停了,在黑夜中朝著小門走去。

門外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拴在樹旁,郁清梨利落的解了馬韁,而後毫不猶豫跨上了駿馬,“駕”的一聲,馬蹄噠噠,揚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

這一去,生死不知,可是郁清梨一點也不怕,她只知道,若是江煦之死在戰場上,那才叫可怕,所以,她要拼盡全力。

去他身邊。

生不能同寢,便求死後同眠。

總歸她是要走的。

郁清梨幾番繞路,這一趕,趕了三天,到了九峰山附近,只見難民私下逃竄,有婦人喊住郁清梨:“姑娘,你切不可再往前去,一過這江,你就到九峰山了,前頭再打仗,亂的很。”

郁清梨卻有些說不出的高興,她知道,她和江煦之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於是問了婦人哪條江,如何去,那婦人只覺得郁清梨腦子有問題,搖了搖頭。

待問清怎麽走,郁清梨就丟了馬,那馬自己轉身便跑了,她顧不得馬,花了銀子同身邊的難民買了身衣服。

找了個草叢將自己一身裙裝換成了男兒模樣。

有路她不能走,盡是些崎嶇的山腳,郁清梨不敢後望,就像極限運動裏的攀巖,可是距離九峰山還是太遠了,但是那邊的戰況多麽慘烈郁清梨看的清清楚楚,狼煙四起,山頭一處火,一處煙,隱隱約約的嘶吼聲,傳到她耳膜,心驚肉跳,心裏不斷的祈禱,叫江煦之平安。

這一夜,爬的精疲力盡,她從懷中摸出麻餅,隨隨丟進口中吃了兩口,又摸出昨夜裏做的小塊方糖,防止自己沒力氣落下去,現在是夜裏,那戰聲已經停了她不知道是江煦之那邊出事了,還是他又守住一夜。

待糖含化了,這才找了個隱蔽陡峭的露臺躺下,修整片刻,又將自己的腳伸出去,怕睡過去,半夜時分,山林中冷的厲害,郁清梨哆嗦抖醒時腳已經麻木,她試圖站起來,只覺得腳底鉆心的麻,如千萬蟻蝕。

她咬牙,狠狠的踩到地上,片刻後,酸麻恢覆,郁清梨在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裹住了蹭破的掌心,綁緊後繼續攀上了陡峭的懸崖。

將近早上天亮,郁清梨又不能再爬,她已經距離九峰山很近很近了,沒有人知道,在山的背後又一個女子躲在後面。

她甚至能聽到突厥在山洞裏的獰笑。

她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人出來了,郁清梨不敢動,她腳踩在突出來的巖石塊上,手死死攀著巖壁。

“你說他們還能熬多久?”有一突厥笑道。

那人口齒不清的回道:“等今晚去突襲,土司說他們的糧草已經沒了,今晚是最好的時機,趁著他們睡的沈的時候端了他們。寧王送信來,說不會增派援手,只等我們自己速戰速決。”

“你說,他們自己人還弄自己人,哈哈哈哈哈哈哈,等收了九峰山,就去收東洲,聽說大昭的美人兒,個頂個的艷絕。”

“你個王八玩意兒,哈哈哈哈哈哈,去洗個澡?”

“不去,現下去那邊,卡著境兒,萬一被他們遇到,脖子就掉了。”

“怕什麽,我們只管再游回來就是。”

“你自己去,我繼續回去吃點東西。”

等到聲音漸漸小去,郁清梨緩緩的從那邊挪到另一頭,她聽到他們說水。

這山上的水,是在哪裏,郁清梨覺得,這是一條能將她送去江煦之身邊的路。

末了,小心翼翼的攀到了剛才兩人站著的位置,卻看到了一眾巡衛的突厥,兩忙縮進樹叢中,待部隊過去,她在地上緩步前移,整個人都在樹後,也不管荊棘掛破衣衫。

忽然有人大喝一聲:“誰!誰在那兒!”

郁清梨的心跳瞬間停止,她想到有可能死在這半路上,卻沒想到,要死在眼看著就要到了江煦之身邊的路上。

她從懷中摸出短刀,這刀今日要麽紮在對方脖子上,要麽就紮在她自己身上,總要有一個見了血。

那手哆嗦的厲害。

忽然聽人哈哈大笑,“一只野兔叫你疑神疑鬼,走吧走吧,我們去擺草垛,今晚就攔住他們的去路,這會兒剛好全是枯木,不燒死也能嗆死。”

“那上峰的兄弟怎麽辦?”

“首領說了,損失一半總比放過他們一萬好,這件事,我們就當沒有發生,若是回去了,土司必定重重有賞。”

郁清梨脊背冒出冷汗,她哆嗦著收回刀,小心翼翼的挪動著。

很快穿過了一片森林,終於在她快要倒下的時候,聽到了一片潺潺水聲。

手中的刀縮進了袖子中,擡手扯掉了頭上紮著的頭巾,滿頭濃密青黑的發隨著動作垂下來。

那邊的突厥聽到聲音,原本去拿刀的手在看到郁清梨的時候停了下來,忽然溢出怪異的笑,緩緩朝著郁清梨游了過來。

郁清梨攥緊袖刀,下水後朝著男人游了過去。

男人擡手勾起郁清梨的下巴,郁清梨故做嬌羞媚態垂下了眼睫,那男人淫、笑道:“你是新來的姑娘?”

這話郁清梨知道什麽意思,營中有軍妓。

她羞怯的點點頭。

男人興奮起來,伸手摸了摸郁清梨光潔的臉頰,掌心粗糲的如同粘滿沙石,郁清梨忍住厭惡,強撐笑意,

男人的手已經緩緩勾起郁清梨腰間的腰帶,郁清梨咬緊牙關,屏氣凝神,右手的刀微微揚起,忽然,猛一擡左手,嚇得男人登即擡手接,郁清梨右手起。

手起刀落,電光火石間,血脈噴薄,噴灑了她滿臉濃稠腥厚的血漿,星星點點,遍布她臟汙的臉上,像一個巨大的面罩,將她罩起。

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擡手費力的去捂住脖頸,口中一口血嘔了出來。

那溪水緩緩的將人推動著,朝下游游去,清澈的溪水裏滲入死死血線,郁清梨尚未從剛才的事件中回過神,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大的能量。

也許一直都是江煦之推著她走,她緩緩的將到送回腰間,然後洗凈了臉,爬上了岸。

只要再邁過這條小路,她就能到江煦之身邊,縱使不能並肩作戰。

那巨大的信仰,使她忘卻所有疼痛,日夜思念中,才叫她推向這裏,江煦之是歸港,是明燈,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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