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此去，鵬程萬裏

繆宣是被拖回去的。

在後甲被索獅提在手上，上半身纏滿鎖鏈的情況下，被拖下了車，一路拎回指揮艦。

在這裏繆宣不得不感嘆一下索獅的臂力，外骨骼確實有加成作用，但是現在他們畢竟不是在外太空，外骨骼的加成受到限制，索獅能拉了他一路，不得不誇讚一聲體力卓越……

見鬼啊。

當他們從懸浮車上下來的時候，在龍國使團的停駐坪引起了短暫的轟動，指揮艦的同仁們笑嘻嘻地湊在臨時走廊上興高采烈地圍觀，發出陣陣虛偽的同情，讓繆宣覺得丟人至極。

唯一真誠的大概只有鯤鯤們了，就連宣安都一臉促狹，親切地詢問諸如“總算是和子母鏈練過了，感覺如何啊”、“記不記得？你小子以前上房揭瓦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吊著你”、“哎呦，以後的日子長了，記得好好練身法”等等等等。

繆宣：“……”

氣抖冷，我怎麽有這樣一個爹。

索獅的笑容終於稍微真誠了一點，他親切地對手裏的大表弟道：“小孩子活潑一點也沒關系，但是下次記得把握分寸，尤其是在你的通緝全烏薩斯都是的時候在莫斯科上游蕩。”

繆宣耷拉著腦袋哼唧：“……哦。”

“那種拿著幾杯酒去騙人身心錢財的星際獵人我見的多了，花言巧語和一副好皮囊，勉強算得上的好的身手，違法亂紀，流氓成性。”索獅掂了掂手腕，繼續批評，“找小情人記得擦亮眼睛，我們家的子弟怎麽能去找那種小混混？”

繆宣垂死掙紮：“雖然米哈伊爾確實是星際獵人但我也是啊，準確的說我們是一樣的……而且他也不是我的小情人，我也不會被幾杯酒放到的。”

而且“勉強算得上好的身手”——米哈伊爾和索獅的能力應當是相差不大的，雖然他們只有短暫的交手，但繆宣很了解米哈伊爾的武器，也看過了子母鏈的形態。

索獅的子母鏈應當重在纏繞、圍困和布局等等方面，同時也能夠作為鞭來馭使，但不論如何，子母鏈都是重謀略和計算的武器，薄弱點就在於索獅本身，當他在使用子母鏈的時候，自己就是所有陣勢的陣眼，同時也是長鞭的核心，要想破局就得往索獅的本體上使勁。

當然了，這些都是理論分析，真正實戰的時候遠沒有這麽簡單，子母鏈的另一個優勢在於“子母”，它們的分解和重構特性會讓敵人的破解難度翻數倍，這同時也代表海量的計算和謀略，也難得索獅能用得這麽好。

至於米哈伊爾，他的外骨骼繼承的是沃爾科夫家的傳統，雖然在機動性和大開大合的威力上不如透甲槍，但他們這才是標準的刺客路數，米哈伊爾的冰棱刺收放自如，那是比宣信的透甲槍還要一往無前的兇戾武器，最擅長爆發、破局和襲擊弱點。

米哈伊爾和索獅一交手就發現了子母鏈的核心，要是他全力爆發，和索獅之間的勝負也不好說，高手的對決勝負難料。

索獅並沒有理會繆宣的小聲反駁，他把大表弟拖上指揮艦：“從明天起，我們就要踏上返程了，我會親自指導你。”

繆宣先是一楞，隨後倒是有些驚喜了。

子母鏈是軟兵器，是他從未接觸過的領域，而且他的刺客池裏還有一位用鎖鏈飛鐮的主，將來他是一定會使用王玄策模板的，如果能在這個世界裏提前預習那就再好沒有了。

繆宣心裏正在盤算著未來的任務，身上的鎖鏈倒是不知不覺間已經解鎖了。

“明天早上九點的時候到訓練室來找我，外骨骼卸掉……聽到了？”索獅一看他這位大表弟就知道他沒有在認真聽，那雙藍色的眼睛已經全然放空了，不過這走神的小模樣還有點可愛。

索獅突然伸手，揪了一下繆宣腮邊的軟肉：“今天先放過你，明天給我等著。”

捂住臉的繆宣：？？？

等著就等著，我們星際獵人無所畏懼。

在後，龍國的使團正式離開了莫斯科星，進入了返程的歸途，當然這一路會擦過反叛軍的勢力範圍，不過使團本身也是有武裝力量的，再加上烏薩斯的協助，平安返回並不成問題。

比起出使，返程的旅途要輕松許多，索獅也抽出了不少的時間來教學指導，兩人在演武場中不著外骨骼，只是用武器模型，索獅用的果然是鞭，而且他近身的格鬥也十分強悍，可見他也很清楚子母鏈外骨骼的缺陷。

在這段時間裏，索獅全方位無死角地給繆宣展示了鎖鏈和長鞭的威力，繆宣跟著學了軟兵器入門，雖然在索獅面前還是貽笑大方，但總歸是不會再做出自己的鞭子打自己腦袋的傻事來。

而就在這樣和樂融融的氛圍裏，使團來到了伏爾加航道的末端，這裏是個很微妙的地方，再偏一點就會進入叛亂軍的戰場，不遠處又是烏薩斯的邊界線，南來北往的航道樞紐交通極便利，在這裏可以找到各國的航艦，是烏薩斯目前最魚龍混雜的地方。

而就在這個夜晚，繆宣終於夢到了韓信的刺客英雄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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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跳跳的夢境自然也是全新的背景。

這裏是一處荒郊野外的破敗房屋，坍塌了一般的墻垣還在勉力支撐，古舊的回廊繞在房屋的主體建築物外，隱約能夠看到屋舍內塌陷的地板。

這棟房屋的用料其實很不錯，也許在腐蝕前它真的是一座算得上堅固華美的建築物吧。

繆宣擡頭看了看烏雲遮滿月的夜空，大步朝這房屋走去，他繞過墻壁，在另一面的外沿看到了他正在找的人。

一位紅衣銀甲的男子坐在破敗的走廊上，一匹馬孤零零的在庭院裏晃蕩，低頭吃草。

男人擡頭看向繆宣，朝他招了招手，朗聲笑道：“來來~過來坐。”

繆宣按住了系統，乖乖地過去在這個男人身邊坐下，破敗的走廊上堆滿了灰，不住發出吱呀的聲音，但繆宣也不怎麽在乎。

夜色昏暗，在這個距離上繆宣恰能清晰地看到這位英雄的容貌，不出所料，韓信是非常堅毅的面向，但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卻能給人一種舒朗輕快的感覺，風流而不輕浮。

“哎呀，可算是見到你了……原來你長這樣。”韓信的聲音也挺好聽，很神奇的有一種鄰家式的親切感，他從衣襟裏掏出了一個布包，“我聽說要帶吃的，可惜這個時期我也沒有什麽好招待你的，來，一人一塊吧。”

布包裏是兩塊肉幹，色澤暗沈，繆宣接過一塊後撕成兩半，一半給肩膀上的小狐貍，然後自己拿起另一半咬了一口，差點咬不動。

不知道是什麽肉做的，有些像是羊肉，也有可能是豬肉，過於濃重的鹹味已經遮掩了它本來的口味，但不得不說這種肉幹很香。

繆宣覺得他需要一邊喝水一邊吃，他不禁想到上一個世界裏貂蟬姐姐的桃花餅，說起來這些英雄都喜歡給他帶吃食，於是便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你們要帶吃的呢？”

韓信又笑，夜色裏他露出的那口白牙格外顯眼：“嗯？難道這不是一個傳統嗎？”

繆宣含著肉幹，聞言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刺客英雄先給他帶的吃的，這竟然都成了一種傳統……好像是韓擒虎的大肉包。

韓信摸出一個竹筒灌了自己一口水：“好啦，肉幹味美，但我們時間有限，你有什麽問題嗎？”

繆宣想了想：“假如我想要選擇的目標，不是很符合你的英雄要求，要怎麽辦呢？”

“我的要求嗎？”韓信楞了楞，“我這個階段的要求應該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大器晚成’，你應該是卡在那一點？”

繆宣斟酌道：“我想應該是‘大器晚成’，不，應該說是‘晚成’，我不想徒增太多的責任和牽絆。”

韓信恍然：“看來比起其他的定位，你更偏向‘刺客’。”

系統沒聽懂他們的對話，只好用毛絨絨的腦袋去拱繆宣的側頸，繆宣則按住他，認真地回答韓信：“是的，除了刺殺和領略新的世界外，我盡可能不建立太多的人際關聯。”

韓信輕輕嘆息一聲，他幾口吃完肉幹，隨後促狹的笑起來：“唉，看來他們都沒有告訴你，其實……你可以不那麽遵守我們的英雄要求哦。”

這一回輪到繆宣驚訝了：“可以這樣的嗎？”

“當然可以啦~每個世界裏刺殺目標和英雄要求是兩種標準，刺殺的成功與否作為判定這一句游戲的勝負標準，而英雄要求則是世界中的難度評分。”

韓信朝繆宣眨眨眼：“不過要是不符合英雄要求，你的任務會增添許多突然的‘驚喜’，關於這個我很推薦你去嘗試。”

繆宣：“‘驚喜’是指……？”

“因人而異，在我的任務裏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啦。”韓信又喝了一口水，“主要就是針對單個世界的幹擾項，但這些並不會幹擾到你的需求。”

繆宣松了一口氣。

“總之，我很看好你這個為人處世，大部分的刺客英雄也會很喜歡的。”韓信頓了頓，小小聲道，“不過你以後會遇到要求非常刁鉆的英雄，到時候記得靈活機變，懂？”

刺客英雄裏可不全是正義或秩序陣營的，而混亂和邪惡陣營的英雄很有可能會設立許多喪心病狂的條件，比如王將軍，再比如司馬晉宣帝。

繆宣若有所思。

“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大器晚成啊……唉。”韓信靠在破敗的柱子上，把竹筒扔給繆宣，“喝水嗎？”

繆宣已經被鹹得唱不出味道來了，他趕緊接過喝了一口，頓時覺得靈魂得到拯救，有心思問東問西了：“這裏是哪裏？”

刺客英雄們會選擇的地點一般都是非常符合他們身份的，比如花木蘭和百裏是長城，韓擒虎和李白是長安，荊軻是易水河，貂蟬是鳳儀亭……但韓信選擇的這個地點，繆宣卻認不出來。

“這裏？荒郊野嶺而已，無名的小地方。”韓信看著橫放在身邊的銀槍道，“我會停在這裏是為了等一個人。”

此時烏雲稍稍散去，滿月的月光撒下銀輝，照亮了韓信的面容，照亮了這個還不是淮陰侯的年輕人，他擡起雙手墊在腦後，輕聲道：“我等一位姓蕭的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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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指導夢境突兀地結束，繆宣猛得驚醒，在一片黑暗裏看到了坐在他床邊的爹——以及他爹一下下敲著他腦門的拐。

繆宣虛弱地掙紮：“……爹，怎麽了？”

宣安收起拐，他的臉因藏在昏暗的光線中而看不清神色，但他的聲音倒是很平和：“把你的外骨骼換上，能量充滿。”

繆宣聽話地套外骨骼，腦子因為困倦而有些不清醒，說實話，他現在還滿嘴都是鹹肉幹味兒，非常想要再喝一杯水。

而在繆宣換外骨骼的時候，宣安輕輕道：“我們已經進入了伏爾加航道，這裏是整個烏薩斯流動性最強的地方，不論是北上去往鳶尾黑鷹布列塔尼，還是東下往貢榜扶桑暹羅，四通八達的野路也不少，越關也容易。”

繆宣感覺到不對勁了：“爹，你這是要……”

“走吧，信哥兒。”宣安輕輕道，“離開烏薩斯，也不要去在龍國，能走多遠走多遠。”

繆宣已經換好了外骨骼，聞言驚異不已：“我們這就走了？不回龍國嗎？”

宣安帶著繆宣往房間外走去，他們一路走在黑暗中，直到接駁口。

“不，不是我們……”宣安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疲憊，“是你，信哥兒，你一個人走，不要雖然去龍國了。”

雖然繆宣確實沒有去龍國的打算，但他沒想到宣安也是這麽想的：“爹？”

“你的身份早晚會暴露的，龍國的使團已經接觸到了星際獵人最新的情報，就算那時候你已經抵達了龍國，龍國早晚會得知你的血脈，到時候你會被鎖在京州，然後作為質子扣押，也許一輩子都不再擁有自由，也許送回烏薩斯被操縱著奪權，也許在某次戰爭裏被推向風口浪尖……”

宣安的聲音急促輕微，他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是最好的時候了，如果要跑，這就是最好的時候，使團已經帶著你走過了監察最嚴苛的地段，接下來就是反叛軍作亂的西伯利亞宙域，在這裏烏薩斯和龍國在短時間內都找不到你，所以，趕緊走！”

繆宣沒有想過宣安早已為他策劃好了所有的道路，他跟著宣安踏入通道，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們的星艦就給你了，那些鯤崽子們都和你一起，船上的物資都裝滿了，足夠三年的，當年我也是這麽走出來的，出去闖、出去鬧，不要怕。”

宣安的話語已經有些無序了，“雪狼工會會買我一個面子，過關的密匙他們那裏有；使團不知道你會跑，你一走就是海闊天空，誰也追不上，不要再回來，你走索獅就會猜到點什麽；不要和反叛軍有太深的來往，他們必敗無疑，要是被他們弄到了你的真實身份那就是巨大的麻煩，信哥兒……自己去闖蕩吧。”

通道已經走到了最低端，兩人站在他們的星艦接駁口前，這是宣信從小長大的家，它在這一刻正是更正了戶主的名字。

艙門滑開，溫暖的亮光終於照亮了宣安的臉——溝壑縱橫，蒼老朽邁，白發枯黃。

繆宣喃喃：“……爹？”

宣安板起臉來：“不許說什麽不走的傻話，憨貨，爹用不著你養老送終，老子回去就認祖歸宗，到時候就和姐姐同穴，以後的日子瀟灑得緊，你、你——”

繆宣只覺得這一刻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呼吸道，他大口地喘息，但仍然覺得窒息。

宣安終於笑了，他踮起腳，伸手摸了摸繆宣的頭：“哥兒，去吧，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長大了，爹放心的。”

“我兒此去，鵬程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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