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宣：淦

【佛朗茲-範德貝倫上將】

範德貝倫？是重名嗎？

繆宣不可置信地往下翻檔案，但檔案中記錄的內容詳細又清晰——確實是他最熟悉的那個範德貝倫上將，遠征軍的指揮官，他的下屬與朋友。

繆宣如今已有了在勒托上執法的經驗，他熟悉勒托的法律框架與法規大綱，也終於知道那所謂的“心理治療”是個什麽東西。

宇宙流浪是非常殘酷的，在此背景下誕生的社會更是冷酷無情，所有人的價值都被時刻衡量，其中直面危機的是探索軍，探索軍受到的心理壓力是普通軍人的數倍，而遠征軍與先鋒軍又是其中翹楚。

隨時可能到來的死期、同伴的死亡、多變的宇宙、緊迫的行軍……這些因素幾乎可以建立一個等式：軍銜每升高一階，受到的壓力就翻倍。

為了維持戰鬥力，軍隊中的所有人都會被檢測精神狀態，就連上將在精神狀態不穩定的時候也需要心理測試……不，恰恰因為是上將，所以對他的精神監控只會更嚴格，先鋒軍的五十嵐上將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在連續三次精神測試不合格後才被執行了心理治療的。

精神與心理測試是紅牌警告，不合格的評價幾乎就是將人推入深淵的第一道門，在這之後還會有兩次愈加嚴苛的測試評估，致力於挖掘出受試者內心中的所有陰暗面。

其中還有類似精神力探測這樣的測試方式，受試者要是心態不好就全完了。

而一旦不合格……失格者強制接受心理治療，勒托的心理治療首先是評估，癥狀輕微的患者會接受暗示與催眠，同時伴有藥物輔助，假如受治療的軍人精神狀態因此穩定，那麽他們就算是逃過一劫。

假如這些治療沒有效果，或者一開始就被判斷是重癥患者，那麽這些軍人受到的治療強度就要翻倍，勒托是不存在“退役”的，所有畢業生都必須是戰鬥力，他們只會被分配到不同的軍隊，然後執行不同的工作。

而只有當年齡與身體到了極限後，這些軍人才會被分配到工農業，但這並不是說他們退役了，他們只是成了預備戰鬥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其實是正式戰鬥力的炮灰儲備。

勒托中許多必死無疑的工作就會交給有經驗的預備戰鬥力。

那麽心理困難要怎麽克服呢？很簡單，還是精神治療配合藥物治療，只不過精神治療已經是接近洗腦的催眠，而藥物治療使用的也是強效藥物，這些藥物直接就破壞了人體，給惶恐不安的患者創造一個舒適的、能夠集中註意力的撫慰。

這些藥物其實就是改良癮品*，經過提煉與配合後的成癮性藥物能完美地舒緩士兵的精神狀態，他們只要定期註射就能一直保持著積極健康的心態，維持甚至擁有更高的作戰能力。

與之相對的就是後遺癥了，這些藥物的後遺癥往往在士兵使用後的三至五年內爆發，使用者的身體將急劇虛弱，然後以猝死結束虛弱期。

這樣的後遺癥不會造成任何軍事上的損失，虛弱期碎短暫但足夠使用者交接工作，而且以勒托的效率，不論被治療者從事多麽困難的工作，三年也足以他們培養一位完美繼任者。

殘忍又理智的勒托式治療。

繆宣抿了抿唇，此時航艦已經抵達了目的第九環，他跳下艙門，在驗證後找到了直接三十二環帶的接駁口。

負責心理治療的隊伍已經守在了這裏，繆宣與負責人頷首致意，隨後便一起安安靜靜地等待起來，勒托的高效交接足夠讓陌生人各司其職，他們完全不需要任何私人的往來——不要說是臨時配合了，就算是尋常的長官與下屬之間也極少會送禮或者套交情，這些人情往來在勒托的社會中被定義為資源浪費。

艦載抵達的提示音幽幽響起，小型航艦降落，名單檔案上記錄的人員依次從航艦上登陸，繆宣果然在其中看到了範德貝倫上將，他看上去一切正常，甚至還在與身邊的同伴談笑。

這行人在確定了身份後就由負責人領路，第九環帶的醫療隊在這種時候還兼職看守人，他們沈默地走到待檢測者的身邊，一對一地跟隨。

繆宣默默走到範德貝倫身邊，用聲波輕輕扣了扣他的耳膜：“你的精神狀態怎麽回事？”

範德貝倫先是詫異地看了繆宣一眼，隨後就笑了，他用微弱的聲音回答：“原來是你，我差點沒認出來……其實我挺好的，只是近幾周來老覺得疲憊，問題大概出在我的身體上，就算沒有這一次檢測我也要申請全面體檢的。”

繆宣在進入執法隊伍後就換了素體的基礎外貌，這一款是高大威猛的型號，非常具有威懾力。

雖然是假的，但幾輩子來繆宣總算是當了一回彪形大漢。

聽了範德貝倫的解答後繆宣就松了一口氣，看來上將這只是例行檢查，只要不是心理問題那就一切好說。

第九環的C大區75小區已經到了，醫療隊到這裏就止步了，接下來由75區的人接手，他們會負責完整的審核測驗與報告等流程。

“心理測試我測過好幾回了，不用擔心。”範德貝倫朝繆宣揮了揮手，隨後瀟灑地走入大門內。

繆宣目送上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他在75區外的公共長椅上坐了下來，一是任務還沒有結束，二也是關心朋友，他要等待這一次測驗的結果。

隊伍的負責人也沒有走，他同樣需要等待測驗結果，這位隊長就在繆宣不遠處也找了一張公共長椅，兩個陌生的合作人就這樣開始了沈默的面面相覷。

繆宣幹坐了十分鐘後終於受不了了，他扒拉出自己的光腦開始折騰學習資料，基礎機械他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要學的是中級，大約相當於勒托十五歲孩子的課程，菜的真實。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後，75區中心的大門終於打開了，繆宣擡起頭卻被嚇了一跳，幾位醫務人員扶著懸浮的急救板跑出來，板子上躺著一個昏迷的男子，赫然是剛才走進去的範德貝倫！

繆宣趕緊追上去，同時那位負責人也跑過來：“怎麽了？！”

“去70區！我們需要急救！”醫務人員快速地解釋，“這位受試者在測驗過程中突然昏厥，生命體征一度停止，我們初步懷疑是輻射病癥。”

輻射病癥可是大事，要是在母艦上的上將都被感染，那麽整支軍隊都有大風險。

繆宣不可思議，他能夠聽到範德貝倫的心跳，臟器的運動和血液流動，此時上將的體征是沒有問題的，而且——

怎麽會有輻射病癥？難道是那個流浪精神體嗎？它是不是把能量波動藏在最後爆發的那束光芒裏？剛才進去還是一個正常人，怎麽現在就躺著出來了？？

仿佛像是要響應繆宣的心聲，平板上的男人突然緩緩睜開了雙眼，繆宣驚喜：“範德貝倫！”

醫護人員立刻擠開繆宣，俯身湊到上將身邊，邊跑邊問：“範德貝倫上將，請問您的感覺如何？”

男人的眼中是一片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的聲音很飄忽：“……去哪裏？”

醫護人員：“我們要帶您去全身體檢，請問您還記得這段時間來是否接觸了輻射源？”

男人仿佛不能理解這個問題了，他又扭過頭，這一次他的視線投向了繆宣，繆宣本想朝他鼓勵地微笑，但這視線叫他心中一突。

一直以來範德貝倫都是沈穩而機敏的，可此時此刻的他看上去竟然像是新生的小動物一樣，那神情純真又茫然。

“請回答我的問題，範德貝倫上將。”醫護人員耐心地重覆，“上將，您能夠理解我的問題嗎？”

範德貝倫的視線沒有離開繆宣，他只是喃喃道：“往裏走……”

醫療人員：“什麽？”

“往裏走，不要留在這裏。”範德貝倫這麽認真地說，“裏面，有很多……”

範德貝倫的聲音緩緩落下，醫療人員湊得更近了，而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在這一刻繆宣小地圖中代表範德貝倫的小點突兀地轉成了紅色，這幅本屬於勒托上將的身軀仿佛突然崩潰了，從心跳、血流到內臟的鼓噪，所有生命體征在這一刻全部消失！

與此同時這躺在懸浮板上的人體開始抽搐起來，他大大地瞪著雙眼，神情變得愈發猙獰。

範德貝倫死了。

範德貝倫的屍體裏還寄生著什麽，這東西殺死了範德貝倫。

繆宣立刻意識到這一點，心中湧起錯愕、驚駭與悲怒，但他的反應極快，幾乎是地圖上的小點一變色他就一箭步躍出，一把推開醫護人員後一伸手就掐住了這具屍體的脖頸，屬於亞神的龐大精神力在這一刻從矽基素體中用處，構築成波紋的牢籠。

繆宣低喝：“你是什麽東西？！”

【是目標三！】系統的警報回答了繆宣的問題，【是目標三！】

被推開的醫務人員還沒能反應過來，範德貝倫的屍骸就癱軟在懸浮急救板上，一道幽藍的影子從他的大腦出沖出，繆宣伸手就想捏碎它，然而一道模糊的薄膜從這個影子上旋開，那儼然就是一個微型的的華蓋。

繆宣的攻擊滑開了。

“警戒！流浪精神體入侵！”繆宣立刻甩掉礙手礙腳的素體，以精神體應戰，“科涅莉亞！”

“波”構造的牢籠擋不住這泥鰍一樣的東西，它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繆宣緊緊追逐。

尖銳的女聲立刻在廣播中響起：【警報！警報！第九環帶出現流浪精神體入侵！所有人註意！流浪精神體……】

這只潛藏在範德貝倫身體中的偷渡者並沒有與繆宣纏鬥的意思，它快速地向外沖去，這東西的目標就是勒托上的能源，它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這唯一的目的！

而隨著這流浪精神體的動作，一切它能夠接觸到的能源都被它掠奪，這東西吸食能量的速度快得驚人，不過是三四秒的時間，第九環帶中的電力便消失殆盡。

環帶內儲備能源後繼無力，廣播聲戛然而止，所有的區域一同陷入黑暗，甚至擋在它面前的人類都會在一瞬間被汲取所有的生命力。

而第九環也不是這只精神體的最終目的地，他最渴望的無疑是勒托的核心——第一環帶，能源儲備。

第九環的能量補充了它的一部分損失，這只能量體以光速奔向最中央，繆宣緊緊綴在它後面，他早已扯動了亞神之間的網絡，也就在流浪體掠過第八環帶抵達第七環帶的那一刻，阿忒奈、涅斯克希斯與奧盧卡同時抵達。

流浪精神體知道自己無法匹敵這樣多的敵人，它開始瘋狂地吸收能量，第七環帶的所有電力同樣被他吸走，不僅如此，它不會放棄一切能源來源，包括生物體所儲存的能量。

“流浪精神體入侵！所有人尋找掩體！”繆宣在此刻無比慶幸自己建模的特殊，他的音波能夠在電力系統消失後代替警報，而他特殊的音色也足以證明身份。

其餘幾位亞神已經動手了，但這裏是勒托的環帶內，他們受到的拘束極多，所有廣範圍與大殺傷力的攻擊都不能使用——一切對精神體有效的攻擊，都會對普通人類與器械造成成百上千倍的傷害。

偏偏這入侵的流浪精神體卻沒什麽忌諱，它來這裏就是為了吞噬能量和破壞，它直接在圍堵下奔著能量最富集的地方而去。

第七環的電力消失後還有哪裏能量富集？當然就是正在上課的教學區，哪裏有千萬名孱弱的孩童，他們的生命之火正熊熊燃燒。

阿忒奈目眥欲裂：“站住！”

“使用能量掠奪！”涅斯克希斯大喝，“攔住它！！！”

所有的亞神都緊綴在入侵者的身後，他們與它僅僅相差一個前後身位，但就是這麽一點距離，誰也無法追上。

所有精神體的速度在此刻都無限趨近光速，在三維世界中，這宇宙恒定的尺度不被允許超越。

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這流浪精神體就已經闖入了教學A區，這裏到處都是孩子，繆宣此時也顧不得什麽了，他直接閃現到了流浪精神體的前方，在它即將進食的那一刻抱住了這個狗東西。

這小小的蒲公英像是一只猛禽，繆宣在接觸它的那一剎就直接用精神體與它接軌，流浪精神體發出一聲無聲的嚎叫，隨後就被扯入了繆宣的精神領域中——那片金色的海洋。

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中，金色的海洋上滾起驚濤駭浪，繆宣在海水裏擡起頭，他在半空中看到了一個蒼白的人影，這個人形的面龐上有著刻板蒼白的五官，那面孔乍一看仿佛是模仿範德貝倫的劣質石雕，它的後背上還長著巨大的傘蓋，四肢比無主的素體還要僵硬。

這玩意兒竟然還有個人樣——定是因為寄生了範德貝倫的緣故。

繆宣大怒，海浪隨著他的意志湧起裹住了這只怪物，無數的水波翻滾，連海浪下的砂礫都在震顫。

蒼白的人影墜落到海水中，很快他就像是溺水一樣掙紮起來，傘蓋如蹼一般劃推著水流，但海水怎麽可能因此退卻，萬頃碧波傾天而來，千層水浪疊疊拍擊，無窮無盡。

繆宣就站在海面上冷冷地看著它，像是看著一只令人惡心的，落水的蛾子。

水層之下，這只怪物那詭異的石雕面孔終於出現了變化，它慢慢長大了嘴，喉嚨古怪地扭動，竟像是渴水的人一樣啜引著周圍的海水！

金色的海洋就是繆宣的精神力，而即便到了這個地步，這東西還在試圖掠奪外界的能量。

作者有話要說：

*癮品：會令人上癮的、難以戒除的物質，從咖啡因、尼古丁到海洛因、可卡因等都是。

我個人認為癮品的成癮性就在於精神撫慰，它帶來的快樂遠超食欲性欲的滿足，而癮品也確實能創造不怕死不怕累的軍人，只不過癮品的後遺癥非常可怕，因此被禁止不用於軍事，但這個事……嗯哼。

其實這個古今中外都一樣，一個比較典型的現代例子：嗑巧茶克服睡眠帶來持續的精力作戰，這是有真實事件的，事後被改變成電影《黑鷹墜落》（蘇聯睡眠實驗是都市傳說，假的，睡眠實驗絕大多數國家都做過，美國的數據還能查，熬久了超過忍耐底線就是失去意識昏迷而已，但熬夜折壽，所以別熬夜）。

科普一下，大麻現在在加拿大是合法的，這個東西的成癮性其實算是比較輕的，但它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地獄大門，一旦開始吸就會令人追逐更大的刺激，然後加大用量，最後換刺激的毒品，結局萬劫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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