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護士們推著病床將肉塊堆到手術室的手術臺上，明晃晃的無影燈被打開，照得孫建平眼前一片空白。

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架著他的胳膊，而手臂的主人在進入手術室後就將他不輕不重地摜在墻角。

楚醫生：“你站著，給我遞東西。”

孫建平：“……是、是。”

護士們站在手術室的門外，期待地看著手術室內的五個醫生，鄭金龍勉強笑了笑：“小兄弟，我們這……真的要做手術啊？”

楚恒瞥了一眼門外的護士們：“做，這不難。”

他朝護士道：“我需要醫療工具和治療材料。”

立刻就有護士將小推車推進來：“都在這裏呀。”

楚恒抽出一次性手套給自己利落地帶上，隨後還不忘披上白大褂戴上大口罩——這所醫院並不是完全按照人類社會的規則走的，手術室的裝置過於簡陋了。

假如從護士和病人的人數來看，協和慈愛醫院應當是一所三甲醫院，但是三甲醫院的要求是醫院中較高的，這裏又有許多地方根本不符合標準。

不要說缺少的儀器和人數明顯有問題的醫生，這裏甚至還出現了鄉村小門診都不應該出現的東西，看似整潔的瓷磚邊是帶著血跡的角落，楚恒甚至在垃圾桶裏發現了碎肉。

協和慈愛醫院不過是一個套著醫院外殼的鬼蜮，而且制造鬼蜮的鬼王很明顯並不了解醫療行業。

鄭金龍看著楚恒這個架勢，忍不住問道：“小兄弟以前是醫生嗎？這手術……這手術怎麽做啊？”

比起新人孫建平，楚恒對待他的態度就十分冷硬，他幹脆而吝嗇地吐出三個字：“看墻壁。”

手術室的墻壁上貼著大幅的操作圖和醫生守則，在尋常手術室裏這種東西根本就不應該出現，但是在這裏卻白紙黑字明晃晃的，生怕醫生看不到似的。

操作圖上的字體非常稚嫩，配圖也是浮誇可愛，大致內容可以概括為：怎麽把肉塊縫起來再套上人皮。

醫生守則也簡單，就一條：【1、醫生要救援病人。】

其他幾人已經被護士和病人嚇得恍惚，竟然一時間沒有註意到這些東西。

鄭金龍看著墻壁打了個突，匆忙也給自己披上白大褂，套上手套和口罩。

另外兩個男人忙不疊照做，唯有孫建平——他傻傻楞在墻角，即使楚恒將手套和白大褂扔給他他都不知道穿戴。

楚醫生見此也不再管他，轉身拿起了針線，挑了明顯是兩截手臂的肉塊擺在一起。

緊接著他就開始縫了，雙手穩定，就像是一個真正高明的外科醫生。

鄭金龍看著手術臺上的碎肉，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他只能學著楚恒的動作去挑揀大塊的肢體拼湊。

另外兩個男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咬牙跟上了大部隊的進程。

護士們站在門口津津有味看著手術室中的忙碌，門外的提示燈亮起刺目的紅光。

“手術中”

繆宣等在三樓，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畫面：

一群小護士個個把眼睛瞪得溜圓，團團圍在手術室門口，門上的紅燈發出詭異的光。

而血腥的手術室中，幾名醫生圍在手術臺邊縫著殘肢斷臂，其中三人滿頭大汗，恐懼得手都在顫抖，角落裏一個生死不知的人渾身是血，癱軟在地。

四人中鶴立雞群的青年自然就格外突出，繆宣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挺拔高挑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穿針引線，將針穩穩地穿過流著漿液的皮肉，對比起其他冷汗滿面的人來說，他未免太過輕松也太過冷靜了。

像是做過無數次類似的事情。

說真的，自從走入這棟大樓後，楚恒的畫風即使放在護士中都不顯得奇怪。

繆宣瞅了瞅他的血條，發現這位優秀的醫生同志有著比普通人類長一倍的血條——這應當仍然在人類的範疇裏，但已經足夠說明血條主人的強大。

也許他走過數十個類似的小世界也說不定。

人類的適應能力從來都是驚人的，更何況繆宣在這個男人身上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他應該殺過人，也殺過不少鬼怪。

假如這個世界是一個游戲，那麽他無疑就是站在最頂端的玩家。

但是這又不是游戲，因此像是他這樣的人類則更加難能可貴。

繆宣沈默地看著人類醫生們血腥的手術，血液的腥氣在他的鼻腔裏仍然是帶著些微臭味的，然而此時繆宣卻不合時宜地回想起來那一口“血漿”。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連他這樣精神力不弱，有著直覺輔助的個體都會回想起那種味道，那麽護士們與條紋服們又怎麽做的到抵抗呢？

手術已經進行到尾聲了，肉塊被四人合力縫出了一個人樣，這是鄭金龍突然驚覺：“小兄弟！這個怪物好像不是人！我們是不是縫錯了？”

他們見過怪物破碎摔下來的樣子，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形，更不要說正常人哪裏會有三只長短不一的手臂？

鄭金龍拿著手中沒地方縫的畸形手臂，面色鐵青。

另兩位醫生看到後也是一臉菜色。

“縫成人才方便給它披上皮”楚醫生頭都不擡，拿著手術刀剖開了怪物的肚子，“手臂給我。”

鄭金龍被他的動作唬住了：“啊？”

楚恒擡頭，略有些不耐煩地伸出手：“手臂給我，我把它處理掉。”

血腥手術導致san值降低，楚恒一直在有意識地控制手術時間，他能夠保證自己的冷靜但卻不能保證其他人類也不受影響——再多幾個孫建平或者隨便誰被逼瘋，於他而言都是麻煩。

鄭金龍下意識把手臂給了他，眼睜睜看著楚大醫生把肉塊按進了怪物的肚子，將已經縫好了的腸子臟器擠到一邊。

明明也算是見過世面了，但這時候的鄭金龍只能大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古怪聲音。

楚恒在塞完肉塊後覆又把破口縫上，隨後他擡起頭看向門外看熱鬧的護士們：“護士，把材料給我們。”

“我們缺一張皮。”

鄭金龍聽到這話差點摔倒，險些面部和手術臺上的血肉來一個貼面，而癱倒在墻角的大學生則更是恐懼，另外兩個男人也是見鬼一般的神色。

嬌小的，銘牌是“蝸牛”的護士越眾而出，她最強，其他的小護士們自然就退讓。

“你們缺一張皮？”嬌小護士咯咯地笑了，“怎麽問我們要？你們不是有五張麽？剝一張下來不就得了？”

“工具都是趁手的呢！”

聽到這話，先不提地面上可憐的孫建平再次嚇得失禁，光是那兩個大男人就恨不得抱團取暖，而已經後退的鄭金龍眼裏就劃過一抹兇光。

護士這惡意都快要溢出來的話語並沒有讓楚恒哪怕皺一下眉，他只是仿佛一個正常的醫生找不到繃帶一樣，平靜道：“女士，你的行為讓我很困擾，我記得醫生守則上並沒有讓醫生自己負擔醫療資源的條例，因此這就是你們的責任。”

小護士的微笑消失了，楚大醫生繼續公事公辦：“也許我該向你們的護士長反應這種惡劣的情況，沒有醫德的護士，還是解雇了好。”

在電梯間中護士們口口聲聲的“解雇”，讓楚恒多少猜到了一些東西，而手術室上簡單的規則也是白紙黑字，如此簡短他看一眼就記住了。

銘牌是蝸牛的小護士聽罷徹底沒了笑容，她扯著嘴角，開始瞪眼睛，楚恒也不急，就這麽平靜地看著小護士。

兩人的僵持早已註定了結果，護士也有她們不能夠逾越的規則，小護士含恨不已，松口只能是遲早的事情。

這群醫生怎麽這麽聰明呢？他們怎麽不從其他醫生身上弄一張皮呢？

他們都該死！

蝸牛小護士的眼睛早已經脫離了眼眶，就像是蝸牛的眼睛一眼遠遠探出，這情景詭異又可笑，反倒更加叫人毛骨悚然。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低啞粗嘎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對峙的死寂。

“護士，把醫療材料給醫生們。”

小護士的眼珠一秒回到眼眶，她急匆匆轉身，看到了她們粉紅紅的護士長。

其餘的小護士幾乎是同時鞠躬，一同朗聲道：“護士長好！”

幾秒前還在囂張的蝸牛小護士立刻就慫了，她原本就個子嬌小，此時更是兩眼含淚——不對，應當是粘液，然後開始撒嬌。

“護士長怎麽來啦？好嚇人的！”小護士萌萌式撅嘴，“人家就嚇一嚇醫生們嘛，可沒有想要犯規，你可不能、不能辭退我呀~”

套了一層皮後小護士的聲音又甜又軟，配上她可愛嬌美的面容，更添殺傷力。

然而繆宣這個護士長是看過蝸牛護士原型的，那時候他看到的是伸出舌頭和狗護士搶蘋果的兇殘怪物。

就兩者的視覺沖擊性相比較，很明顯怪物版本更令人記憶深刻。

繆宣：“……”

#身為一個護士長，這是我的失職#

#我竟然在期待她們有能拿得出手的一天#

#讓領導見笑了#

繆宣總感覺有什麽東西梗住了自己的小心臟，他只能道：“快把醫療材料給醫生們吧……畢竟是在手術，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小護士破涕為笑，歪了歪頭，俏皮地吐出了舌頭——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迅速收回舌頭，重新做了一次這個撒嬌動作。

#哎呀太長了，讓我重來一次#

這一次小護士可機靈了，她只吐出一點點舌頭尖：“好的呢！”

繆宣：“……”

不用再來一次了，該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然鵝他現在似乎沒有立場吐槽這群真-長舌頭-小護士，畢竟現在他身上穿的也不是什麽正經護士服，他臉上還帶著一個粉紅紅的面具……

小護士很聽話，或者說她不敢不聽話，繆宣看著她將另一輛小推車推入了手術室，裏面放著的東西……很好又把角落裏的青年嚇到了。

楚恒擡起頭，認真地看了一眼繆宣，隨後他朝他點點頭：“多謝護士長。”

繆宣：“不客氣，你們繼續。”

於是楚大醫生低頭繼續折騰自己的手術，手術臺上勉強湊出的人形肉塊其實並不是很適合醫療器材，於是經驗豐富的主治醫生就開始用手術刀削下多餘的肉，縫到不足的地方。

這一回手術臺變成了楚醫生的個人秀，其餘幾人全部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護士們倒是交頭接耳評價這醫生靠譜專業，而繆宣……繆宣發現自己心情覆雜，說不出話來。

這才是醫生就職的第一天，急救大樓的小組就遇上了這樣難度的手術，可以想象出現夜班後的慘狀，假如上一批醫生們遇到的也是這樣的考驗……也難怪他們團滅了。

楚恒縫完了最後一條線，將針扔進水池：“手術完畢。”

其餘幾人紛紛松了口氣，然而就在這時，孫建平發出一聲仿佛被掐斷了脖子的鴨子一般的叫聲：“它動了！”

手術臺上組合完畢的、渾身都是細線疤痕的“人”，竟然開始蠕動起來，它慢騰騰地扭動著身軀“坐”起身，然後大張開嘴，渾身的皮囊似乎都在因這幾個動作畸形地晃動，最後怪物伸手從嘴裏掏出了一只形狀古怪的手臂——正是楚恒塞進它肚子的那個。

怪物“看”了一眼這東西，然後張開嘴又把它吞了下去。

護士們各個一臉遺憾，卻又難掩興奮：

“好厲害！手術成功了！”

“哇！病人被救活了！”

“送去住院部！送去住院部！”

其實這個所謂的“手術”並不難，它針對的是人類的心理壓力，正常人當然很難順利完成，甚至有可能被護士一詐就開始自相殘殺最後落得比死還糟糕的結局。

但是楚恒……楚恒自認為他已經算不上是一個正常的人類了。

群魔亂舞中，楚恒慢騰騰地脫下一次性手套，將它們與口罩一起甩入水池，他擡頭，視線越過鬼影曈曈，最後鎖定了她們的護士長。

他的雙眼像是最剔透的琥珀，在這一片鬼蜮深淵中，越過這群魑魅魍魎後，仍然堅定寧靜。

內斂不沾晦暗，澄澈不染瑕疵。

作者有話要說：

楚醫生（抱拳）：鄙人不才，多謝各位同行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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