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義垂眸看表：“行了，你想幹嘛？直說吧。九點半我還得和局長開個小會，你還有十分鐘。”

潘公子殷勤地給肖義倒了杯茶，“肖哥，你周末去劉坪，也把我捎上唄。早聞劉坪風光好，物產豐富，我很想去見識一下。”他就想跟人進山下塘，弄點魚和野味回來，出點加工費，讓蘇漪飯店的廚子幫他做菜。這樣更省錢。

肖義想起之前在省城聽潘公子在電話裏說過的話，他掀動眼皮，上下打量他：“你別告訴我，你想去劉坪招惹梅子？”

“哥！天地良心，我對劉鳳梅同志絕無非分之想。我就是想跟你去劉坪，弄點肉回來吃。”

潘公子心有餘悸地聳聳肩，看肖義的目光帶著兩分鄙視：他怎麽會以為自己看上了劉鳳梅那個小胖妞。他潘公子眼睛可沒瞎，審美也很正常，好不好。

肖義：……這廝繞那麽多彎，就是為了跟他去劉坪弄肉吃？！他以為劉坪遍地都是肉等著他去撿啊？還有，他要吃肉，跟梅子有什麽關系？

……

眾人期待的周末倏然而至，蘇漪要和嚴二、齊巧巧去範科長家做客，這是早就說好了的。

夫妻倆只能分開行動。

肖義遺憾地讓小鄒公安開著他跟局裏借用的綠皮大卡車，載著他和濤濤、蘭蘭幾個娃娃的家長，還有一個厚臉皮的潘公子，前往劉坪。

小鄒公安的車開得快又穩，他們中途也不需要像客車那樣，為了撿乘客而繞路，或者經常停靠在路邊，讓旅客上上下下。早上八點出發，上午十點就停在了大彎村公社外面的空地。

彼時，劉元清已經坐在拖拉機上等著載他們進村。

“元清，等很久了嗎？”肖義遞根煙給劉元清，擦燃火柴，為兩人點上。

劉元清吸咂口煙，口腔和咽喉裏那股濃烈又刺激的味道，讓他享受地半瞇眼，吐出一縷煙氣：“我九點來的，剛陪咱們公社值班的幾個老同志玩了一把牌，也沒等很久。我以為你們要中午才到呢。”

小鄒公安接過肖義給他的煙，叼嘴上，打了個響指：“也不看是誰開車！”

“鄒公安的車確實開得很好。”劉元清讚了句。

小鄒公安被他誇得醺醺然，拉著他吹噓自己的開車技術怎麽怎麽好。

潘公子看肖義挨著散了一輪煙，輪到他，就只剩一個空煙盒，臉拉得老長，“隊長！不帶這樣的啊！你這是差別待遇，是搞歧視！”

肖義發的可是一塊二一包的好煙。他沒被家裏斬斷經濟來源之前，經常去百貨商店和黑市買這種煙抽。

那煙的味道很帶勁，提神又醒腦，他特別喜歡。

光聞著大家吞吐出來的煙味，潘公子就開始心癢癢。

“喏，給你。”肖義逗夠了潘公子，重新拆開一包，抽出兩根給他。

這煙是領導送的，他平時不抽這種。他還是比較喜歡兩毛一包的葵花牌香煙。

濤濤爸邵志忠一路上和肖義閑扯，這會兒叼著肖義給他的煙，手搭他肩上，語氣熟稔：“肖老弟，還有多久到劉坪啊？我愛人很想兒子，催我來問你，什麽時候出發？咱們是走著去，還是……”

“坐拖拉機。”

肖義按了按太陽穴，忘了和大家介紹劉元清了。他高舉雙手，在頭頂拍幾下，讓散落在空地各處，好奇地東看看西瞅瞅的家長們聚過來：“各位，靠過來，請聽我說。”

“我和大家介紹一下大彎村公社的劉元清劉書記。劉書記家住劉坪，是我們家的摯友。城城他們在劉坪，經常到劉書記家玩。咱們原地休息五分鐘，活動一下筋骨。稍後，我們坐劉書記的拖拉機去劉坪。這裏距離劉坪也就幾裏路，坐拖拉機十五分鐘左右就能到。”

家長們一聽，紛紛圍著劉元清問話。這個問我家東子在村裏乖不乖，有沒有被人欺負？那個問我家紅紅這幾天吃得好不好？

濤濤媽和蘭蘭媽則比較關心自己孩子有沒有胡鬧惹事，給人添麻煩。

劉元清一一答覆那些家長，說濤濤他們幾個小家夥胃口挺好，每天都有雞蛋羹吃，有麥乳精喝。雖有點小頑皮，但大部分時候很乖，而且都很有禮貌，村裏人都很喜歡他們。

劉元清當著幾位憂心媽媽的面兒，把幾個孩子誇了一通。一下就獲得了幾位媽媽的好感，還有悄咪咪站媽媽們背後，假裝不在意地嘮嗑，其實豎起耳朵聽劉元清說話的爸爸們的友情。

去劉坪的路上，大家有說有笑，有問有答，氣氛很不錯。

潘公子為了吃肉，哪怕劉元清對他的態度疏離，也不妨礙他和人家稱兄道弟。

潘公子不知道，因為他想從劉鳳梅下手，拉攏劉家人，叫劉元清他們誤會他對劉鳳梅有別的心思。

劉元清和劉建軍看他嘴甜，很會哄小姑娘，又聽蘇漪說了潘公子換對象的速度和次數，對他有些意見。

在潘公子堅持不懈的追問下，終於從劉元清嘴裏知道兩人是同年生的，但他比劉元清大三個月，便把手搭人家肩膀上，喊人家劉老弟，好像兩人多親似的。

“劉老弟，這一路過來，我看周圍都是大山小山，山裏肯定有不少野物。我之前在肖哥家裏吃過你給送的野生肉，雖然偏瘦，可是肉質好，口感勁道，入口仿佛還能吃到草木山泉的清香……”

“哈哈哈！”肖義和小鄒公安緊靠著拖拉機的駕駛位坐，聽到潘公子說什麽能從肉裏能吃到“草木山泉的清香”，差點沒笑破肚皮。

潘公子剛醞釀好的情緒，如泉湧上腦海的馬屁經，叫肖義和小鄒公安笑沒。

他看劉元清也一臉笑意，嘴角抽了抽，“好吧。我也不多說廢話，劉老弟，上次在清水巷吃酒，我就跟你和隊長叔說過，我想讓你們陪著進山打獵，下塘摸魚……”

“這個恐怕不行。最近我們隊上忙著秋收，秋收完還要開地播種。沒空陪你進山下塘。潘公安你要真想打獵摸魚，等上兩月再來吧。”

劉元清和臉色有些不好看的潘公子解釋：“我剛才說的話，並沒有針對潘公安的意思。我把你們拉去小蘇家放下，就得去壩場拉玉米、稻谷和小麥去公社過秤，交公糧。”

潘公子臉臊得通紅，“不好意思，我沒想到這個。劉老弟，你先忙。等你們忙完，準備進山了，就提前幾天給我們辦公室打個電話，我好做安排。”

“好的。”劉元清瞧了眼風雅英俊的潘公子，他還真是很想入山呢。跟小蘇一樣。

也不知道這些城裏人在想什麽，一個個當山裏是游樂場啊，就惦記著進山玩兒。

山裏危險重重，可不是什麽好玩兒的地方。

希望等他們真進山了，不要後悔，也別拖後腿才好。

劉元清轉而想起，潘公子雖然看起像風流文人，其實是奮戰在一線的公安，身手自是過硬的。蘇漪就更不用說了，她擁有和外表不相符的超高武力值。只要給她一條鞭子，她能抽翻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他完全不必擔心他們。

肖義湊頭過來，小聲問劉元清：“一會兒你能不能賣些糧食給我，這次來的人有些多，我怕家裏的糧食不夠……對了，我爸和幾個孩子這些天吃的糧食，哪兒來的啊？不是你們送的吧？”

“不是。”劉元清餘光瞥見肖義掏腰包，失笑道：“別掏錢。肖叔他們吃的糧食，也是從我們隊上買的。我們倒是想送，他們能吃多少糧食？可肖叔非要給錢。”

“肖大哥，這麽一看，你和肖叔還真是親父子，這動不動就掏錢的習慣和姿勢，哈哈，完全一樣一樣的。”劉元清告訴肖義：“肖叔之前買了不少糧食囤著，你不用再買。”

劉元清把拖拉機停在蘇漪磚瓦房外的村道上，“各位，我們到了。大家可以下來了。”

肖義率先跳下車，從兜裏掏了一把他前幾天找人湊的花花綠綠的票和券，塞劉元清手上：“我聽小蘇說你最近忙著準備婚禮，就想著你可能需要票和券，這些你看看夠不夠？不夠，我下來再找人借些。”

“夠了。謝啦！”劉元清握拳，擡手和肖義碰了碰。他想給朱月容買個手表，肖義給他的這些工業券，正好能派上用場。

他把肖義拉到一邊，憨憨笑道：“我跟月容中秋節定親，農歷十月十二擺酒。肖大哥，你回去跟小蘇說聲。你們一家，可一定要抽空過來吃酒啊。”

“都定好日子啦！兄弟，恭喜恭喜！你放心，我們一定來。”肖義很是為劉元清高興。

潘公子和小鄒公安看他們撇開眾人在一旁嘀咕，悄無聲息湊過去，一聽，震驚了：“元清兄弟，你要結婚啦！嗨，我說你這人，不厚道哈。怎麽只請隊長，不請我們？”

“嘿嘿。你們要是有空，也歡迎來吃酒。”

劉元清瞄眼手表，“時間還早，我現在去壩場，還能跑兩趟，再吃中飯。先走啦，咱們回聊。”說著，急火火回去啟動拖拉機，去壩場載糧食了。

肖義在院子裏沒看到老爺子他們，他看院門敞開著，推門請家長們進去，在院子裏先喊爸，再喊城城，最後喊娟子和春花，都沒人應。

“咦？人都跑哪兒去了？”肖義本想把人帶進堂屋乘涼，結果發現門鎖著，其他幾個屋子，除了廚房，都掛著鎖。

肖義口幹，這一路沒喝水，倒是出了不少汗，嗓子燥得冒煙，他見其他人也跟他差不多，便將大家帶進廚房，先舀水缸裏的水喝止渴。

灌下半瓜瓢水，肖義讓小鄒公安和潘公子陪客人在房子周圍轉轉，看看風景，自己徑直去了七叔公家，果然在他家大院，看到了老爺子和城城幾個小家夥。

“爸，我不是說了今天我們會來，你怎麽不在家等著呀？我把人帶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哎，誰知道你們來得這麽快啊。我還以為你們要中午或者下午才來……”老爺子見兒子面色沈沈，梗著脖子沖肖義喊：“你瞪我做啥？！”

“我這不是怕你們來沒飯吃，來拜托七叔公他媳婦，給你們燒飯嗎。不就是叫你吃了閉門羹，再說我也不是故意的。”

“娟子和春花忙著秋收，這些天一直跟著大隊吃，都沒空回家做飯。我和城城他們吃不慣公社的大鍋飯，就把糧食果蔬帶過來，和七叔公搭夥，在他家蹭飯吃。”

看到肖義，放棄和小夥伴玩老鷹捉小雞的城城噠噠噠跑過來，抱著肖義的腿咯咯笑：“叔叔，你來陪城城玩啦？怎麽沒有看到嬸嬸？你給我帶奶糖了嗎？”

“你嬸嬸有事，沒來。”

濤濤、蘭蘭四個也眼巴巴瞅著肖義，等他發糖。城城可是和他們說了，他叔叔會帶奶糖來給大家吃。他們可是等肖義等很久了呢。

肖義從兜裏摸出一把大白兔奶糖，挨著給城城、濤濤幾個小家夥發兩顆，“糖吃多了要長蟲牙，會很疼很疼，所以，每個人只能吃兩顆。城城，我看你這表情，很不滿啊，是不是不想要糖啦？”

“要的，要的！”城城緊緊攥著糖，跑去窩老爺子懷裏。

濤濤、蘭蘭四個已經剝掉糖紙，開始**糖了，他們邊舔，還不忘謝肖義：“謝謝叔叔。”

肖義看著幾個可愛的小家夥都黑了一圈，眼皮跳了跳，“你們怎麽黑了這麽多？”這叫濤濤他們家長瞧見，還不把眼珠子瞪出來。幾天前還白白嫩嫩的寶貝，這都快成小黑人了。

他逗他們：“你們是不是剛從竈洞裏鉆出來，臉上和身上蹭滿了鍋灰啊？”

“不是喔。我們都很愛幹凈，不鉆竈洞的。”小家夥們嘻嘻笑：“叔叔，我們這是沐浴過陽光的健康小麥色！可好看了，才不是黑呢。”

說著，還驕傲地昂頭，表示對自己的膚色非常自豪和滿意。

肖義：……真是群活寶貝！逗死了。

七叔公把棋子收入棋盤，捋著胡須，看向城城他們的目光很是慈愛，聞言，笑道：“之前老肖逗他們，說是他們被曬得太黑，一點都不可愛，等回家了，大人都不會愛他們了。”

“把幾個娃娃嚇得哇嗚大哭，哄都哄不回來。我就跟他們說，他們這是沐浴過陽光的健康小麥色皮膚，特別好看。這才哄得他們不哭。沒想到，被他們記住了。”還拿來堵肖義的逗弄，真是一群聰明可愛的寶貝！

東子有點想他爸媽了，他雖然覺得肖義長得有點可怕，可握了握手心裏肖義分的糖，鼓起勇氣問他：“叔叔，我爸爸媽媽有沒有跟你一起來啊？我好想他們的。”

“你爸媽，還要蘭蘭、紅紅、濤濤的爸媽，都來了呢。”

頓了頓，東子紅著臉囁嚅：“我能不能再要一顆糖啊？我想給他們吃。可是我已經吃了一顆，只剩一顆……”

濤濤、蘭蘭、紅紅聞言，也說：“我們也想再要一顆，不，要三顆！除了爸媽，還得給肖爺爺和七叔公呢。”

城城從老爺子懷裏跳出來：“我再要兩顆就好啦。剛才我已經給爺爺吃了一顆，再要兩顆，給叔叔和七叔公吃！”

在場的三個大人被一群小家夥感動得鼻子發酸，眼睛澀澀的。感情豐富的老爺子已經背過身抹淚了。

肖義出發前，衣袋裏被蘇漪塞滿了奶糖，他又抓了一把出來，“當然可以。好孩子，我這就給你們分。”他挨著給五個孩子分糖。

分完，將他們輪流抱起來舉高高。

然後抱著最想爸媽的東子和紅紅，回蘇漪的磚瓦房叫小鄒公安、潘公子和家長們去七叔公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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