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漪花了八毛錢，買了一張到市裏的汽車票。還是她運氣好，下午縣裏服裝廠有十幾名科級及以上的幹部，要去省城開會，加上她超過了十五人。車站這才安排了公車，送他們去省城。

不然得等到明天上午，才有公車發往省城。

蘇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半睡半醒地在車上晃悠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市裏的車站。她找車站外的門衛大叔問了路，花了一毛錢，坐公車到了湛江市南郊的老公安大院。

這是一片連著的磚瓦小平房，一半是屬於市公安局，另一半被公安局賣給了南郊紡織廠當公房，住著不少公安和紡織廠的員工，以及他們的家人。

小平房都是獨門獨戶的，住在裏面的人，基本上都是家裏有人在紡織廠或者公安局當領導，行政級別都在十三級以下。十三級以上的，住的都是筒子樓，還不一定能分到房。

蘇漪目測了下，這片磚瓦平房一共有六排，每排八套房子。每兩排房子相對而向，中間有條小徑供人通行。面對面朝向的四套房子共用一個七、八十平米的小院子。基本上每個院子裏的花園和泥地裏都種了菜，粗略一掃，有韭菜、絲瓜、黃瓜、白菜、蓮白、紅薯、大蒜、蔥、蘿蔔、土豆……把院子填得滿滿當當。

房子全是一樣的構造，一套大約占地六十平米：兩個臥室，一個廚房，一個大廳。每棟平房都單獨配了廁所，十分方便。

不像筒子樓，條件好點的，一層樓有一個廁所並公共浴室；條件差點的，一棟樓才有一個廁所和公浴。洗澡和上廁所都不方便，廁所裏的味道也難聞。

因為年生久了，小平房的不少磚瓦上都長了青苔。磚瓦的縫隙裏，偶有小叢的野草迎風招搖，秀著存在感。

這會兒臨近傍晚，紡織廠的工人下班了，有的走路，有的騎車，和蘇漪一樣往大院趕。

蘇漪不用方向儀，跟著人走，約莫步行了十五分鐘，便站在肖公安告訴她的那套平房前。房子的大門是關著的，蘇漪擡手叩門。

“誰啊？”有人警惕地問。

蘇漪聽出來了，這是英子的聲音。她大聲喊：“我是蘇漪，是英子嗎？”

“漪姐，你終於來啦！我們等你好久了。”英子、大丫和另外幾個女孩兒，聽到蘇漪的聲音都很高興，肖公安果然沒騙她們。齊齊奔到大門口，開門迎她進去。

“漪姐！你的臉怎麽啦？還有手，怎麽傷到的？疼不疼？”看到蘇漪臉上的傷，女孩子們驚疑地大叫。

“去救人時，被林子裏的刺叢和樹枝刮了幾下，沒什麽大礙。現在也不怎麽疼了。”蘇漪進屋坐下，端起大丫給她倒的溫開水，一口氣喝了一碗。

她把剩下的桃子和李子放在桌上：“這是老鄉送我的水果，都洗過了，你們分著吃吧。”

女孩兒們沒動手，這年頭，水果可是稀罕物，一般吃不著。便是家裏的果樹結了果子的，也輪不到她們吃。

大丫到屋裏給蘇漪拿了個碗，“漪姐，這是公安局食堂的師傅借給我們的碗筷，我給你舀了碗紅薯稀飯，咱們一起吃飯吧。”

“對啊，漪姐從縣裏坐車過來，肯定沒有吃晚飯。就和我們一起吃嘛。”其他女孩兒也圍坐在桌前，拿起碗筷，準備開吃。

蘇漪這才看到桌上擺著十幾個粗面大饅頭，一大盤酸辣蘿蔔條，一盆清湯寡水的水煮白菜，幾個大大的烤紅薯。她看著吃得很香的女孩兒們：“這就是你們的晚飯？”這點東西，夠她們吃嗎？

“嗯。”英子喝了口稀飯，笑得很滿足：“這些東西已經很好了，我們基本上都能吃個六分飽，夜裏也不會餓得睡不著覺。”

“是啊！我在家從沒有吃這麽好，這麽飽過。這幾天離開家，不用幹重活，每天還能基本吃飽，我從前做夢也不敢想有一天能過上這種好日子！”

“沒錯。這還要感謝漪姐和肖公安。我們手裏有錢，想吃什麽，就能買什麽。如果不是衣服太貴，我都想給自己買套新衣服穿！我還從沒穿過新衣服呢。”

“娟子你可別亂來！要是真買衣服，把錢花完沒錢買糧食。我們可不會讓你吃白食。”

“我就是想想。我去百貨商店和成衣鋪子問過，一套新衣服，沒有布票，最便宜也要差不多三十塊！三十塊都夠我吃半年了，我又沒瘋。”

“你知道就好。”大丫擡頭看到蘇漪穿著新衣服，問她：“漪姐，這是你新買的嗎？花了多少錢啊？你可真不會過日子。手裏還剩多少錢？”

蘇漪見女孩們滿是羨慕和不讚同地註視自己，幹笑兩聲：“沒花多少。我有錢呢，你們不用擔心我沒飯吃。”

“你除了衣服，沒買別的吧？”大丫和英子不放心，“把你剩下的錢拿出來數數。我們看看還剩多少？”若不夠，她們私下湊湊，給漪姐拿去買糧食，總不能叫她吃不飽飯。

“還有六十多塊。”蘇漪拿出一把錢，讓小管家婆英子和大丫幫她數。其實她還有一百一十多塊，但不能告訴她們。因為賣糧賣面粉的錢不能見光。

兩個丫頭數完，把錢疊好給她：“以後可不許這樣亂花錢了。咱們的戶口還沒落下，以後住哪兒，怎麽找錢，都是問題，可得省著花。”

“沒錯。”其他女孩兒紛紛附和。

“你們想好落戶到哪兒了嗎？”蘇漪夾了根蘿蔔條，放在饅頭上，啃了一口，嚼了幾下喝一口稀飯吞下。糙米和粗面有些刮喉嚨，她吃的很不習慣，有些食不下咽。

一想到自己往後都得吃這些東西，蘇漪頓時有些生無可戀。

“我們這幾天商量了下，還是想一起在市區周邊找個村子住下。”英子回道：“我們都沒怎麽讀過書，小學都沒畢業，除了幹農活不會別的，要是落戶到城裏，肯定找不到工作，那可沒法活了。”

娟子添完稀飯出來，聽到大丫的話，點了點頭：“沒錯。這幾天我們出去問過了，城裏的廠子、飯店、郵局、銀行、供銷社、小學、中學、百貨商店……招人最低要求，都得是中專生或者初中畢業生。像我們這種小學沒念完的，除非有一把子力氣，或者會一門手藝，要麽就是有親戚介紹，否則根本找不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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