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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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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這麽冷, 都哆嗦起來。”

站崗放哨的士兵,等到將軍走了,插科打諢著不願立得筆挺, 一個個抱著胳膊,跺著腳, 來來回回地耍嘴皮子。

不一會就聊到了那個新來的北胡稚燕王子。

兵油子說起話來葷素不忌, 很快便又扯到了那個美人頭上, 說那美人緋衣一定是早就被稚燕玩過無數回了,這樣的女人稚燕居然也敢拿來朝陛下獻寶。

但說歸說,對緋衣的美貌, 他們還是給予了全部的肯定, 並且做夢這輩子能娶到一個這麽美貌的嬌滴滴小娘子。

正聊著各自媳婦兒, 就見一個身披玄甲,頂著寬大的明顯不合尺寸的兜鍪, 從一旁孤身一人輕巧地走了過去,一行人登時瞪大了眼睛, 連跺腳取暖似也忘了。兵營裏的只有五大三粗、黑若煤炭的大老粗, 什麽時候, 竟多了這麽一個肌膚如雪、清秀俊俏, 宛若小娘子一般的小個子?

他們起了好奇心思, 待要圍堵過去, 卻見將軍不知從何處閃身現了出來,眾人一見, 登時洩了氣,灰溜溜地回了自己位上筆挺地站崗,宛若雪裏春松。

聶羽沖一把將扮作士兵的傅寶胭扯到了旁處,見她面露不耐, 似在嫌棄他多管閑事,聶羽沖冷著臉道:“是我把你弄到這裏來的,你要是敢洩露了身份,讓我丟醜,我就——”

傅寶胭冷目掃了過去,打斷了他的道:“你收了我的銀子,才答應幫我。我也只承諾了你,不會讓事情敗露。但我事先說過,我就是跟著江太醫來的,你少在我面前晃悠,一旦戳穿了,我死也拿你當墊背的!你試試看!”

女扮男裝混進軍營,若被查知是大罪。聶羽沖貪生怕死之徒,一開始也不肯答應,但是他家裏那兩個小妾,因為聶家和離案子以後家底不再充裕,聶羽沖也賠了無數錢財,讓她們享受不到穿金掛銀的樂趣了,開始了對聶羽沖的無休止埋怨。

聶羽沖無可奈何,被兩個小妾鬧得頭大如鬥,還有她那個外室,沒了田宅,一向安分守己,像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蓮花的外室,這時也撕破了嘴臉,鬧著要離去。

而這時候,傅寶胭開出了一千兩的酬金,令他著實有幾分心動。

飲鴆止渴也罷,幹了這票就收手。既然這姓傅的婦人,能把染坊經營得風生水起,他聶羽沖堂堂七尺男兒,又豈會輸給一個無知毒婦?有了那一千兩,他便出去暗中經商,獲些利益。

本朝不禁官員從商,但繳納稅供也要多提三成。他算了算,還是決定先幹了再說。

哪知這婦人居然不怕死,才來第一日,就想著去見她那老情人。

聶羽沖冷笑了起來:“你莫忘了,你守了這麽長時日,人江太醫見了你一面不成?傅寶胭,當初你說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是你看看如今你自己,是不是也是一只毫無自知之明的癩蛤.蟆?”

傅寶胭臉色鐵青,“聶羽沖,我的事與你無關,滾!”

“呵呵。”

聶羽沖從身後推了她一把,這一把,一直將她推了個跟頭,埋頭紮進了雪裏。

噗通一聲,傅寶胭仰面摔下,而身後罪魁,卻只是臉色冷漠而略帶譏嘲地凝著她的掙紮,隨後哼笑了聲,扭頭就走了。

傅寶胭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玄甲也沾了粒粒雪籽,很快貼著鐵片,化作了道道雪水。

這鎧甲過於沈重,令她行動不便,傅寶胭真想脫了這礙事之物,但身後那幾個站崗的,似乎正看著她的笑話,笑他被將軍推了一跟頭,她咬牙,只好忍而不發,繼續尋著江瓚的營帳而去。

天色昏黃,夕暉從南山腳下收攏殘光,暮色籠罩岑寂的蒼巒,從東天,如一泓海水,傾瀉而下。

元聿從皇後的帳中,被趕了出來,無計可施,又暗暗惱火,立在她帳外不肯去,董允突然跟了過來,稟道:“陛下,臣抓到了一個可疑之人。”

元聿折眉:“帶過來。”

不過董允這廝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著調,元聿後來竟發現,董允所抓之人,居然只是一個弱女,才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嬌小孱弱,宛如一根竹竿,她衣衫襤褸,近乎捉襟見肘,一雙磨破了的草鞋,露著兩只血淋淋的大腳趾頭在外間。

這節氣裏,就算穿上狐裘,也還是冷,她竟身著草履,難怪凍得鼻頭通紅,瑟瑟直抖,但見她兩腮蒼白,唇無血色,人幾乎也要暈倒,像是吃了不少苦頭,只怕還染了風寒在身上。

董允代元聿問道:“快說,你是什麽人?”

少女支支吾吾半晌,面對元聿,偷瞄了幾眼之後,又不再敢看了,便收回了視線。

“我……我是誤入的這個地方,求、求陛下饒命……”

女孩兒哭得肩膀發抖,嘴唇幾乎要裂開了。

“你如何誤入的?”董允見陛下臉色不愉,但強撐著硬著口氣問道。

那女孩兒便說了,她家裏人都意外身故了,才來神京城投親的,但不幸的是,親人也不知所蹤,她舉目四望,竟沒有一個可以投靠之人了,失魂落魄地拎著行囊離開了神京,到了這南山腳下,被董允巡邏的親兵給逮住了。

元聿無意與民結怨,見她孤單可憐,扭面吩咐:“讓江瓚來,將這女子帶走,替她尋些蔽體之物。”

陛下這麽吩咐,實在是……宅心仁厚。

董允呶了呶嘴,雖不情願,但也只好照辦了。

未幾,江瓚便背著醫箱徐徐而出,經由董允指引,接去了那個怯弱的少女。

女孩子名喚婉兒,人不怎麽愛說話,江瓚讓她怎麽做,她都乖乖順從。他見她一雙足凍得赤紅,傷口糜爛,情狀可怖。他便嘆了一聲,低低地道:“你將鞋履脫下,把雙腳放到榻上來。”

他們所在的,是江瓚的私帳,他作為隨行太醫,有單獨的營帳,婉兒怯生生的,起初還不肯,但江瓚又告訴她,他是醫者,為了治傷,對醫者不應有所避諱。

婉兒這才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彎腰出去了雙履,將自己的小腳丫擱在了榻上。

她的腳凍得都紫紅發爛了,卻仿佛一點感覺不到疼,任由江瓚那冰涼的藥膏擦到她的足底,也只瑟縮了一下,像畏懼著生人,但很快便也習慣了,不再有絲毫抗拒。

江瓚的指骨修長而細,勻凈,由內而外地發著一股淡淡的青草藥味,像是長年累月地泡在藥罐裏才能練出來的,漸漸的對於他的醫術,婉兒已是十分信任。只是畢竟是個陌生男子在為自己上藥,她別過了臉蛋,小臉陣陣發紅。

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問詢之聲:“江瓚,你在麽?”

江太醫的手指突然一頓,兩人不約而同地側目看去,卻見一個身披鎧甲的女子掀簾而入,然而也只是走近了一步,傅寶胭生生剎住。

她的目光停在江瓚正俯身探下去,為一個陌生女孩兒塗抹藥膏的手指上,凝了凝,驀然地,腦中轟然一聲,如同有什麽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東西碎裂了。

而江瓚對此,宛若平常,一句解釋也沒有。

她後退了半步,呆呆地凝著他們二人,在那個如花般年輕可人的女孩兒身上,猶如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江瓚,你這是?”

江瓚凝起了面色,“你怎麽如此打扮?”

話音落地,他便猜了出來,多半是為了跟來圍獵。她從前不止一次地幹過,為了見他一面,不惜傷害己身之事,任性妄誕至極。江瓚再度垂眸,猶若沒見著她般,對那個詫異又驚恐的女孩兒再度垂下了眸子,替她搭上了脈。

仿佛她不在場。

傅寶胭如被雷擊。

“傅夫人,我望你,莫多作糾纏,你我緣盡於五年之前,是你說得分明,斷釵不可覆原,你我不可能再重歸於好。”

傅寶胭失魂落魄,怔怔點頭,那話是她說的不假,可是她早就悔了!在忍受著無數個屈辱和寂寞的深夜裏,她悔得肝腸寸斷,他可還會相信麽?

不會了吧,從相識,一直到現在,她在他心中,永遠都是個手段拙劣的女騙子!永遠,都翻不了身了!

傅寶胭都不知,她最後是如何跑了出去,只知道再度恢覆意識之時,人竟然差點兒走到了皇家圍場。差點兒就是殺頭的罪過。

她回過神,立刻朝著聶羽沖事先安排的避難之所,避了過去。

……

漫長一夜就此過去。

次日一早,天現晴日,處處紅裝素裹。圍場覆壓的積雪被清掃了出來,露出馬場恢弘廣闊的輪廓,一大早地,馬奴已開始試馬了。

交給貴女王孫所用的馬匹,自然都是頂好的,既需要純種的天馬,又要足夠馴服和溫順,以免球場上稍有不慎,便傷了那些個貴人。傷了人於馬奴而言是大罪,因此他們每年到了春秋二季狩獵之時,需要更加謹小慎微,不容絲毫差錯。

元聿昨夜幾乎無眠。

從在南明,在蒼鹿雪南山腳下與岳彎彎相識以來,她在他的心上是步步緊逼,蠻橫霸道,一路不講情理遇神殺神地走到了最深處,幾乎立時就要觸碰到那些白骨森森的傷痕。可是越是到了這個地步,他卻越如一張弓,繃得極緊,唯恐她再深入一步,見到他最不願為人所啟齒的陰私。

在這段時日裏,他何嘗不是過得如履薄冰?

元聿經由鄭保等下人伺候,打水洗凈了臉,換上了一身紫棠杏仁白二色的掐腰勁裝,襯得身量挺拔,清逸俊朗,猶似峭壁絕巘之上臨風而立的錚錚玉松。

人精鄭保猜到陛下這是要去皇後娘娘那裏獻美了,立刻拍了一通馬匹,直誇讚陛下風姿無二,世間無出其右。元聿從前一直覺著鄭保這手馬屁功夫討嫌,今日竟很是受用地聽進了幾分,甚至不覺已有些飄飄然,覺著皇後大約也是會滿意的。

他步出了營帳,走到了皇後所歇之處,然而一早地妝成陪伴著皇後出去了,他問了留下的清毓,說是皇後娘娘起了個大早,跟著冒開疆將軍學習馬術去了。

元聿聽得額角直跳,陰沈了面容,方才受鄭保吹捧而生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他取了自己的馬,穿過這片林野,走出了馬場深處。

還沒有下馬,那片密林針葉戟張,露出人影數道出來,他的禦前得力幹將,柱國大將軍,正耐心地為皇後牽馬,他在前頭走,那馬兒駱駝似的跟在身後,馬背鞍韉之上載著一襲蜀錦紅衣,宛若雪中最嬌俏的那朵夭夭紅梅般的皇後。

遠遠地,似傳來了她的盈盈笑語:“啊,大將軍,這個感覺我找對了,你放手讓我試試,我保證不丟你的臉。”

元聿一時,猶如打翻了醋瓶,一股腦翻江倒海地湧了出來,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感到從未有過的酸澀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芋圓:我居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小月牙:我也沒幹什麽呀,這不正常在教馬術嗎?

氣急敗壞的芋圓童鞋,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他的馬術也很好的。後悔得捶地猛男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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