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欲回轉玄舸途中，他心情相當平靜，然而，他心中仍有一事需要了結……心念一轉，往皇朝而去，其實他早已心知肚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亞父所擺下的棋局，他只是遲遲不肯拆穿。

只是，他未曾想到，他所信賴如師如母的人，是否竟真如此心狠手辣？……狠毒到只是，為了一個浮世間的虛位，可以犧牲所有的依切。

當初的相遇，或許，也早已是她所精心佈下的局，步步為營、步步算計，為的便是今日的盡囊天下！

走進了大殿，殿堂上燭火晦暗，空蕩寂靜，只有那人，他所依賴的亞父，正端坐於王座之上，朦朧不清的視線間，他隱約看見了一個睥睨天下卻孤寂清冷的女人。

「亞父，槐破夢來請教妳的為皇之道。」語氣平淡的說著，擡眼看著騶山棋一，或許，此時他該慶幸自己因為動用四絃之力，而導致他的五覺漸失，所以對於她此刻臉上的表情，無法看清。

「哈！」輕蔑一笑。「你眼前所看便是。」

「吾眼前所看到的，是一名無心無情、犧牲所有只得到一個虛位，冷眼觀著四座虛空的……寂寞女人。」語氣間已平淡無波，無怨亦無恨……

「你毋須在此激怒我！」

「亞父，妳動怒了，要再殺吾一次嗎？哈！」

「嗯？吾不做無益之事。」

「亞父，你何必故做糊塗……厲族為何殺上醫樓，已經再明顯不過了。」槐破夢定靜的說著，可這樣的語氣才真叫人難受。「其實，許多事情吾都清楚，只是吾不願說破……因為吾始終相信妳仍會是個有心之人，但，結局證明了，是吾太天真，因為吾之天真，而害死了豹兒，也累得十二淪此慘狀。」

聞言，騶山棋一心神一震，莫名的湧過一陣悸動……此時，他憶起當年自槐魂天逃入苦境修行，卻因為一個事件、一個不相信，而導致她誓言報復！……她恨透了不被信任，可今日，她卻成了負人信任之人，這是何等諷刺！

「吾不會對將死之人浪費不必要的氣力。」

「亞父若此時不殺我，或許吾會動手殺了亞父。」

「哈，在妳動用四絃之力救治殊十二之時，便已失去了殺人的能力了。」

「所以，亞父果然早知道要救殊十二必須吾之忽雷與四絃，只是，不管亞父再如何神算，也錯算了……」

「嗯？」

「吾雖為魔子，但吾仍然是個人，亦有心、有情感，自一開始，亞父便錯料破夢之心……」

「夠了！吾最厭惡人跟吾說感情，那一切都是虛假的！」騶山棋一歇斯底裏了。「……特別是你與殊十二，更讓吾做噁！」

「亞父，不論妳怎麽看待吾與十二之間，相信，妳也見證了吾與他之間的生死契闊。」

「哼！你可知他們今日慘狀，全都是因為你太感情用事。」

「哈，哈哈哈……」槐破夢失笑著……「是啊，只要無情，今日吾便不會為情所苦、為情所累，也就不會明知為妳棋子，卻因著一點恩情而甘願任妳擺佈，一切，都是吾之過……現在，吾真的累了……」轉身欲離去。

「槐破夢……」騶山棋一欲言又止的說著。「你對吾除了恩情，難道對吾沒有一點愛存在嗎？」

「亞父真不明瞭嗎？雙子連心這是一開始就註定的宿命糾纏，吾在有意識之時，心裏便已無法容下第二人，但，亞父於吾之意義，如師、如母，吾……」背著騶山棋一說著。

「夠了，不用再說了，現在，吾想殺你了！」騶山棋一面對著槐破夢的回答，起了冰冷殺意。

「嗯？妳問吾恨妳嗎？……哈，不恨，一點都不，無愛，何來有恨？但吾此時只想說，若能重頭來過，吾寧可不曾與妳相遇，因為這樣吾所珍惜之人就不會因吾天真而死，十二也不會因吾而受此苦難。」語落，便行離去。

答非所問……騶山棋一聞言，竟不知該做何反應？他已經漸漸失去聽力了，這便是強使四絃之力的下場嗎？

然而，破夢的此番回答竟讓她無來由的一陣心痛與怨恨……到頭來，自己才是那個始終得不到感情的人，權勢已到手，為何，她卻依然感到空虛與冰冷？

然而，這盤她所精心佈局的亙古棋局，輸的……究竟是誰？

看著槐破夢漸行漸遠的背影，最後無力的攤坐在華麗而冰冷的王座上，思緒悠悠想起在槐魂天時的一切……那時，她只是一只青蝶，駐足停留在那棵紫槐樹的青蝶，該境神帝發現了她，生性心慈的神帝，不忍她的美麗如曇花一現，便助她修身成人。

她擁有美麗與智慧，但內心始終孤單、寂寞，修真期間，為排遣寂寞，她總對著沈睡的槐魂說話，最終，竟不能自己的迷戀上由紫槐化出的那縷精魂，她告訴了他自己的心意，那時他用心音給了她一句抱歉，槐魂告訴她已情有所鐘，那人便是神帝！

她妒嫉著，憑什麽，以她傾城之姿，竟搶輸一個男人，她心有不甘，因得不到感情而生恨，妒忌成了仇恨的種子……於是，她趁機偷食了槐魂的部分精魄，被貓妖給發現，輾轉逃入苦境欲再起自己的天地。

未曾想到，為斬斷心中不該的情絲，她用她的心去交易這一身修為，可，最終，她仍是堪不破，無心無情卻依然是苦……原本憑著恨意，告訴自己對於槐破夢已無心、無情，她只是要利用他來完成自己的計畫，如今思來卻也只是枉然了。

此刻，她明白，這胸口已空的心窩，那無來由的痛楚究竟是為哪樁……欲斷情絲，何能斷？

此際，眼神瞬轉凜冽，既然堪不破，自己既已為情而萬劫不復，那麽，她就讓自己沈淪到底，她得不到槐破夢的感情，便要折磨殊十二永遠陷於這思念的沈淵！

……讓他倆，死生……不復相見！

＊

玄舸，因著槐破夢，已是一個溫暖而有情的地方。

回到這兒已數日光景，十二的狀況穩定下來之後，醫樓的人也早都離開了，槐破夢靜靜的守在殊十二身邊，雙手緊握著十二依然無回應的手，他，依然……睡得很沈、很沈。

「十二，吾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我很慶幸，吾可以用吾的命去換回你的安然……下輩子，吾要在不欠你任何恩情……與你相戀。」

此生，他與他的情路已經走得太苦，多方糾纏，宿命難解……在他精魂甦醒之際，眼神交會瞬間，便被逼得落入苦境輪迴，他為護他，更是不惜一切代價，放下自己神帝之尊，也要伴己人間一行。

怔怔的看著十二的睡顏，依舊如此清俊英挺，這是他的迷戀與傾慕，心慈與善良是他讓他情動的原由。

「十二，你在夢什麽呢？夢裏是否還有吾？吾真希望與你的這場糾纏可以繼續下去，但，吾快要沒有時間了……」

輕聲的唿喚著，可殊十二依然沈睡著，沒有清醒的跡象，但是，他知道十二已平安無虞……然而，縱使心中再多遺憾，他仍是忘不掉騶山棋一的恩情。

傾身，輕啄了一下十二冰涼的唇……「吾知，你總是護著吾，思盡一切辦法，不讓亞父傷到吾，但，吾希望與她的糾結，能在此生了結。」

思定，起身離開玄舸，欲前往尋找方自中陰界回轉苦境的清香白蓮素還真……他心知，素還真回轉苦境後，已得知騶山棋一的所作所為，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騶山棋一的。

他在素還真的千雲谷外守著，果然，總算等到那朵白蓮回轉……

「前輩。」槐破夢阻了素還真前行的道路。

「破夢？有事嗎？」素還真關心的問著，他見槐破夢似乎氣色不佳。

「破夢今日有一事還望前輩周全。」語落，便在素還真單膝跪地。「請前輩可以放亞父一條生路。」

「這！……破夢，你！？」素還真兩難著，騶山棋一的作為已經讓多少無辜生靈塗炭，他豈能輕易甘休！

「破夢明白這是任性的要求，只要能放她一條生路，破夢此生無憾。」

「嗯……」看著槐破夢如此，素還真也不忍心了，扶起了槐破夢，突然，他察覺到破夢身上已死氣上身！？「好吧，這是吾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設法將她帶到平煙長崖。」

「多謝前輩。」破夢起身時身子晃了一下，素還真趕緊扶住欲探其脈，卻讓槐破夢給拒絕了。

「你身子無恙否？」素還真觀其氣色，與己當初五覺盡失的情況非常相似，他擔心著。

「吾無事，只是近日疲於奔波，只需要多休息數日便可回復，前輩寬心。」破夢用笑語掩飾而過。「既有前輩承諾，那麽破夢要回轉玄舸了，十二一人吾不放心。」轉身離去。

素還真看著他的背影，他向來善於觀相，那逐漸蔓延的死氣，已是他生命盡頭的預告……槐破夢所剩日子已不多了。

此時，風中傳來一陣空靈的鈴鐺聲，一只白貓由矮樹叢間躍出，異色雙瞳對上素還真，隨即幻化成人。

眼神交會瞬間，素還真未露驚訝神色，只是清越一笑……似乎，他與眼前這人早已熟識。

「無事……不登三寶殿，可不是？哈！」素還真清越一笑。

「許百年未見，你愈見風華卓越……」

「哈，入千雲谷一敘吧！」

語落，兩人便並肩入了千雲谷，但見雲深千層散去之後，隨之便又掩來，沒去倆人的身影，已不復見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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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島玄舸。

殊十二傷勢已在短時間內完全恢復，現今只是需要再多休息，一切便會完好如初……他閉眼慵懶的躺在玄舸甲板上偌大的臥榻，品著這難得的悠閑。

破夢這幾日時常會離開玄舸，今日也是，此時已回來，看著閉著眼的十二，以為他已入睡，放輕腳步走到榻邊，欲為十二蓋上披風……殊知，殊十二睜開了眼，他並未入睡，他只是在休憩。

拉住了破夢的手……「去哪了？可知為兄的有多擔心你……」責問的語氣中盡是溫柔。

「十二別擔心，吾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吾沒有去哪，只是思念父親了，可他又雲游去了。」

「哈！等事情一結束，我們一同找父親去，可好？」十二坐起了身，笑著說道。

「嗯……」只是應了聲，隨即坐在榻上，靜靜的趴在十二的腿上，也沒有多說甚麽，他近日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破夢……」掌心溫柔的撫著破夢的髮，他最喜歡破夢這樣散著髮伏在他的腿上。「……破夢是不是有心事？」

「嗯，被十二說中了，吾確實有心事。」幽幽的說著。

「吾想搭乘玄舸由空中一覽這名聞各境界的苦境風景，十二能答應嗎？」擡眸一笑，這一笑讓十二心神為之蕩漾。

「破夢……」指尖輕輕觸碰著破夢微揚的唇角眉梢。「……有多久沒見你這樣純粹笑過了，我們都快要被這江湖浪潮給吞噬了，待軍師與七行宮之事告一段落，我們山水逍遙去。」

「好，只要十二想去的地方，破夢永遠同心而行。」

十二輕攫著破夢的下巴，深情印上一吻，便拉著破夢起身，隨即催動玄舸燃晶，船身震動了起來，緩緩升空，玄舸無聲的於空中飛行，往苦境各大名川秀境而去。

蘇杭名景、琉璃蘊秀、洛水之美、天山冰潔……自白晝賞名景到現在，金烏已悄悄西墜，染醉大地之色一片金陽。

風揚，兩人的髮絲柔柔的舒展著，時而糾纏、時而舒然……十二摟著破夢的腰身，立身於船首，將這苦境如畫江山美景盡收眼底。

「十二，這江山果然令人迷醉……」輕輕的靠於殊十二懷中說著。

「破夢若想要，為兄的可以……」

「噓！」破夢以指腹輕壓十二的唇，阻止他說下去……「……吾已不要你為吾做什麽，只要能這樣與你執手，吾已無所求。」

猶記千年，紫槐本只是造化，憑著一點對情的執與癡，才能凝聚成魂……此際，才能以著人身，與所愛之人相伴天涯。

看著十二的眸，破夢一笑，衣袖翻掩之間，化來兩罈酒，他要十二陪著他飲酒……敬這難得的愜意與如畫江山。

一罈飲盡，十二感到全身竄起了一股熱氣，看著眼前的破夢，白皙的肌膚也因酒意透著醉人霞暈……是酒意的催化？還是此情此景太過讓人難以自禁，他想與破夢……共度春宵。

「破夢……」隨即將破夢霸道的擁入懷中，並攫起他的下巴，彼此四目深情相接。

「十二，吻我、要了我，吾想與你在一起……唔……」語未盡，便讓迫不及待的十二一吻封緘。

難耐情欲激盪，隨即十二便抱起了槐迫夢……「你的身子恢復了嗎？今夜為兄的真的可以嗎？」

破夢聞言，雙臂便勾住了十二的頸項，隨即低聲的在十二耳邊說道：「吾已沒事，所以……十二今夜想要幾次都可以，呵！」

幾番風月今宵度，枕盼呢喃喚卿卿……

幾番雲雨稍歇，十二在溫情中沈沈睡去，破夢則是輕輕的依在十二的胸口靜靜的聽著他的心跳……手中緊握著一方手絹，他方才咳過，手絹染著他方才咳出的血。

「十二，或許這已是你吾最後一回共度纏綿，吾在酒裏下了動情藥，因為吾不想有遺憾，我已命不久矣，想在吾離開人世前能與你縱情纏綿……接下來我做的事情不能讓你知曉，我不想讓你因為我的死而發狂，所以原諒吾最後一次的任性……哥哥。」

語落，在十二眉心間印下告別之吻，隨即便起身梳髮正冠、穿妥衣物……離去之前，再回首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殊十二，他的夢語正溫柔的喊著自己的名……

此時，他想起了十二曾經告誡自己的話……『這樣會為情所苦、相思所害。』……他此刻已深谙箇中滋味，雖痛苦，但他卻不後悔，因為與十二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他此生最為幸福的時光。

低笑一聲，轉身離去掩上門扉……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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