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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番外3-美人贈我金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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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城雲府新婚,掛了一室一街的喜慶大紅,這對新婚的外來夫婦卻正日見不著人影。

有遞帖子上門拜會的,小廝也只說他家老爺夫人去城外菩薩廟拜會,離得遠不便折騰,就在外小住了些日子。

城郊遠離喧囂的林間,晨起霧意漸散,一把削鐵如泥的冷劍破開晨曦,持劍人手腕一轉,挽出一個漂亮劍花。

眼看前頭有綠葉飄落,那人一撩緋色衣袍前襟,騰空翻了個身,破空出劍,將落葉穩穩留在了劍尖。

有婦人倚在屋門口輕輕鼓掌,他聞聲,笑著收起手中劍,轉身看她。

走過去將她身上披著的衣裳又攏了攏,佯怒責備道,“晨起涼,又不好好穿衣裳。”

她笑起來,拿著帕子仔仔細細把他鼻尖和額角的汗珠都擦了去,看他的目光百轉柔情,“夫君舞劍,有這等美景,哪還顧得上什麽衣裳不衣裳的?”

江淇經不住她嘴甜,到底一笑,打橫把人抱起來往屋裏走,“罷了,你說什麽便是什麽罷,伺候夫人更衣用膳,咱們還得趕著時辰去廟裏進香。”

她躲在他懷裏止不住笑,卻仍止不住想起方才做的那個噩夢。

一個清晨都心有餘悸,馬車上,江淇特意為著跟她說話吩咐了下人趕車,路上顛簸,他將她擁在懷裏,理了理她鬢邊發,鐘離爾環著他脖子,到底窩在他懷中開了口,“夫君,我做了個噩夢……”

江淇聽她這麽怕的聲音便心裏憐惜,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怎麽了爾爾?你說與我聽,我幫你解夢。”

鐘離爾抿著唇,回想方才夢中一切仍是喉中哽咽,想到如今還能窩在他懷裏被他照顧庇護,對比夢中種種,只覺得劫後餘生,慶幸又後怕。

盛安六年,女皇鐘離氏在位的第三十四個年頭。

大明女皇承聖宗志,在位以來長治久安,風調雨順,定遼東,平琉球海,興科舉,減賦稅,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是難得的清明盛世。

朝中棟梁比比,各部均不乏文武之才。

如何看去,都是大明空前絕後的鼎盛之時。

可唯有一點,教朝臣百姓都操碎了心——

女皇無子。

聖宗皇帝故去多年,旁交之國曾多次求娶,朝中也有勳爵富貴意圖交好,女皇卻始終不曾再嫁。

皇帝無子,這大好江山,便後繼無人。即便可以從皇室宗親中選拔下一任儲君,在天下人看來,卻終究不如女皇親生的孩子名正言順。

這一日下了朝,又有朝臣追著女皇進言,卻都被陛下手一揮關在了乾清宮外。

她下了朝,好容易將一身繁重朝服脫了,清歡立刻上前,將衣裳替她換好,回身忙給一旁的小宮女使了眼色,宮女太監會意,均轉身退出了內殿。

一杯熱茶遞過去,清歡略躬著腰與她道,“陛下,寧太嬪的喪事已經畢了,寧大人托夫人特地進宮叩謝聖恩,因著您前陣子忙,奴婢便按您的意思與寧家回了話,說陛下心疼寧大人喪妹,教寧大人不必著急上朝,可再修養一陣子。”

江山易主這幾十年,聖宗的後宮故人一個個故去,她當年繼位,本意是要保著硯棋與蘭太妃母子的,卻終究敵不過那孩子一天天長大,懂得多了,心思便重了,到底思慮成疾,年輕輕便去了。

硯棋沒了兩年,蘭太妃也跟著去了。

如今寧太嬪一死,只留她孤家寡人一個還坐在這物是人非的宮裏,不見故人,與前朝種種事,倒像斷了個幹凈。

朝堂上殺伐果斷的女帝是將生死聽慣了的,只驀地觸及前塵往事,還是免不了唏噓。

她頭痛地閡眸,靠在軟榻上頷首,聲音沈靜無波,“做得很好,寧家這些年忠心耿耿,沒少為了朕出力,該給的榮光,朕一樣也不會少。傳旨,寧太嬪無子,雖於禮不能晉太妃位,然朕顧念其生前盡心伺候聖宗,又與朕多年相伴,再賞寧家一門爵位。”

清歡應了是,覆又上前為她揉額角,鐘離爾緩了片刻,卻仍是一把握住她的手,緩緩睜眼,瞧著窗外午後天光尚好,啞聲道,“去禦花園走走罷。”

清歡垂眸,扶起她往外走,低聲回稟,“這些日子陛下忙於朝政,那幾位又開始卯著勁兒作起來了。”

她聽了這話,沒什麽情緒地輕輕哼笑了一聲,“有什麽可作的,朕這把年紀的人,再一時興起,也不過是逗弄著他們玩兒罷了。”

出了乾清宮,半晌,清歡卻又聽見她輕嘆了一聲似的,“畢竟朕早就打定主意了,不會再留下任何旁人子嗣……”

後半句她沒說,清歡卻心裏明白,女皇鐵了心要將這江山還給聖宗皇親一脈,是以這些年尋來的人再像江提督,也不過只是拿起數日,便逼著自個兒放下了。

她向來是個再清醒不過的。

花園裏正是好時候,石子路旁明艷的顏色一茬接著一茬地往眼前湊,可饒是百花叢再嬌媚的顏色,卻也在花叢中那人長身玉立的緋紅飛魚服背影下,被生生地給壓了下去。

陛下忽地止步,清歡會意,松開了她的手,梁宗跟在女皇身後,退後一步屏退了身後的宮人。

擡眸看過去,墨色紗帽之下,那人膚色盛雪,樹下拈花的背影立在那兒,乍一看,縱他是跟了督主多年的人也分不清,此時究竟是夢是真。

女皇就那麽看著他背影,沒有動,也沒有言語,手緩緩落下,那雙眼睛裏難得地湧起些許溫存來。

緋衣玉帶撞了滿眼,她看著這身背影,朱色唇角勾起,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竟似少女般靈動溫柔。

梁宗在心裏輕嘆,這位小督主,若不是身量模樣都像透了那人,又如何年紀輕輕能坐到東廠提督這個位置?

旁人不知,可他看得真切,這些年,女皇竟沒一刻,將督主放下過。

約莫是花園裏太過靜謐,風華正好的男子忽地回首,在爛漫花叢中眼見她身影,眸中一亮,款款提步而來。

行得近了,對上那雙似乎從不曾蒼老的眼,笑著行禮道,“臣東廠聞希,請陛下金安!”

她眼底含笑看著他福身叩首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麽,片刻,才親自扶起了他,“好,起來罷。”

清歡與梁宗早習慣了,便垂首在身後跟著,聞希起身後便想扶著鐘離爾通行,卻被她不動聲色拉開了距離,只好跟在她身側笑道,“陛下交代臣的差事都已辦妥,一心便想著趕緊回來,好與陛下覆命。”

他替她撥開花枝,鐘離爾儀態萬方地仍舊緩步前行,“你差事辦得好,朕在朝中就聽說了,想要什麽賞賜盡可以說出來,朕都允了你。”

聞希白玉似的面上一喜,那雙眸子顧盼生輝地瞧著她,“陛下此言當真?”

鐘離爾淡淡笑著頷首,聞希便又與她一揖,站在她面前道,“眼瞧著今年新歲快籌備起來了,臣想與陛下討個恩旨,今年籌備時恢覆京城燃放煙花一事……”

話還未說完,他便眼睜睜看著女帝眸中的笑意,一寸一寸涼了下來。

天威不可擋,女皇本就出身高貴,這麽些年又居帝位,手握生殺大權,她如今的年紀閱歷,早已歷練得不似一個無害的普通女子一般。

她有一眼便如同千萬利刃的氣魄。

聞希向來知道她寵他,知道她偏疼自己,就是因為女皇只有看他穿著這身緋紅色飛魚服的時候,目光與瞧著旁人不同。

她會斂去一身的帝威,收起那些權勢帶來的壓迫感,只留給他含笑歡喜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雖與她年齡懸殊,地位懸殊,可她那雙眼盈盈看他的時候,他總覺得,他與她,和旁人是不同的。

這些年在東廠當值,不論有什麽小差小錯,女皇從來不舍得苛責他半分,朝堂之中,他也摸得清分寸,只要不是行差踏錯挑戰帝皇底線的事兒,她總是站在他這邊的。

哪怕她向來以殺伐分明的手段禦下,哪怕天下人都知道她天縱英明,可卻從來都將他視為例外,百般偏寵。

甚至不許他自稱“奴才”,始終不舍得輕賤他分毫。

他從未見過她用這種眼神對著自己,只因他提了一句新歲煙花之事。

高位者無聲的沈默便是能讓手下滅頂的恐懼,他在她冷靜至廝的註視下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在心裏飛快計較了一番,到底是拿女皇這麽多年的偏寵作賭,咬牙顫聲道,“臣……臣沒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著能與陛下一同賞煙花,共賀新歲……陛下這麽多年的新歲過得都太過冷清,臣看在心裏實在不忍……這才……”

這位小督主擺明了將從前那人擡出來擋災禍,企圖仗著自己與他幾分相似,拿捏女皇心中軟處說情。

身後的梁宗與清歡聽了這話大氣兒也不敢喘,整個禦花園安靜壓抑得如同牢籠,有枝頭麻雀壯著膽子鳴啾幾聲,撲棱著翅膀飛走。

聞希不知跪了多久,只覺得一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了,方聽見眼前居高臨下的女皇輕聲道,“朕不知你是從哪兒聽到的那些,但是這些年你得到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想必你心裏清楚。”

她看著前方百花盛放,一簇簇,一團團,端的是熱鬧非凡,可此生那最紅火的江南榴花她始終不曾見過。

眼前跪著的人,其實她也不知是誰。

終究覺得沒勁。

半晌,女皇兀地輕笑了聲,“你越不過他去。”

“沒人能越得過他去。”

說完,再不看他一眼,裙擺迤邐繁覆,只留下這一座熱熱鬧鬧的禦花園。

她在夢裏過完了這一生。

這只差一步圓滿,到底孤寂幾十年,渾噩度日的一生。

江淇再沒回來過的,鐘離爾的一生。

醒來如何也不能覺得不怕,那種天上地下遍尋不見,心死無依的日子,她不能不怕。

所以看見他不在枕邊,忙扯了件衣服就匆匆跑了出來,直到在院子裏看到那個人全須全尾地立在那裏,才將心放到了肚子裏。

江淇撫著她的鬢發,靠在她頭頂輕輕嘆息。

馬車行到廟前,他下車朝她伸出手,扶著她緩步走進廟裏。

鐘離爾手裏拿過香,不敢在菩薩面前不敬,整理了心情朝他笑道,“我知道你從不上香求神問靈的……可不好對菩薩不恭敬,就在外面等我罷?”

江淇卻一反常態,握住她的手也燃了香,拉著她一道跪在蒲團上,堅定看著菩薩道,“不是說求子麽?須得咱們倆一塊兒,菩薩才肯答應。”

鐘離爾看著他側顏,一時心裏唏噓,到底由著他去了,閡眸將手中香高舉,在心中默默將求子、求他平安、求家人平安的話都說完了,方開睜眼上香。

一轉首,卻見江淇還在那裏看著她,眼神溫柔熱烈,看得她心中一跳,握著他的手準備去拜會住持,一對璧人來往之間吸引頗多香客目光,鐘離爾低著頭,略壓低了聲音問他,“夫君瞧我做什麽?”

他沒回她這句話,卻默默將她手又握緊了幾分。

鐘離爾本想問他許了什麽願,跨過寺廟門檻的時候,卻驀地想起當年與連爍離開慈雲寺的那個午後。

在心底輕嘆一聲,她亦不再多言語,住持是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二人恭敬拜會過後,又添了許多香油錢,離去之時,鐘離爾與江淇始終沒有提及心中所求,反倒是住持看了她一眼,笑問道,“夫人可是前來求子?”

她從方才起便有些懨懨的面上一驚,片刻恢覆鎮定,也自知失禮,便連忙恭敬回答,“師傅得道高僧,果然一語中的。”

“夫人謬讚了,只貧僧觀夫人面色不佳,大膽揣測罷了。”

說罷,再度看了眼兩人,緩緩沖著他們頷首,“公子與夫人這般眷侶,此間時候正好,不妨悠然前行,無須太過擔憂感傷。”

一席話說到了她心坎兒上,鐘離爾所有的後怕一瞬湧上來,再被撫慰化解,眼圈驀地一紅,拿著帕子拭淚,江淇與住持行了禮,扶著她頷首道,“是我等紅塵中人看不破機緣,得師傅點撥,自然不敢再心有悲戚。”

師傅再一頷首,一雙眼帶了點笑意,慈悲道,“二位緣分深厚,向來行善積德,所求之事自有佛祖庇佑。”

江淇與她雙雙謝過高僧,兩人攜手緩緩出了寺廟。

一出寺廟,他便走到她面前躬下腰,略回身朝她笑道,“底下石階太高,我背夫人下去。”

她想起那年在帝陵他背她上山的那段路,心口一酸,吸著鼻子俯身攬住他,江淇穩穩背起她往下走,鐘離爾把頭貼在他頸側,一時想起當初以為再也不能有這般的好時候,又要哭起來。

他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無奈道,“不許哭了爾爾,你要開開心心的才能養好身子,我才敢讓你給我生個孩子……”

鐘離爾吸了吸鼻子,含著鼻音“嗯”了一聲,江淇卻實在難受道,“我說的是真的……當年我在宮門外看見你難產,血流成河的模樣,到現在我心裏都還怕著……你……”

他不忍再說下去,她也不忍讓他再說下去,忙摟緊了他答應他,“我不哭了……我只是想想我們現在還能有這樣的時候,心裏覺得慶幸。”

他何嘗不知道她的不安,緩緩嘆了一聲,“你放心,爾爾。現在你已經是我的妻了,咱們也出來了,當初答應你的事兒我都做成了,剩下好好陪你一輩子,也沒有做不成的道理。”

她心頭滾熱,輕輕點了點頭,抱緊他撒嬌,“夫君,我想吃糯米糕了。”

他一聽也笑出來,把人往上一顛,惹得她咯咯笑起來,爽快應了聲,“好,為夫帶夫人去買糯米糕,咱們再蘸上糖,吃熱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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