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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以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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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皇後奏請皇上,鳳駕停留慈雲寺近一月後開拔回宮。

江淇與追雲在皇後轎側行著,她撩開簾子,便瞧見他,想想回宮便又是那般拘束守禮的日子,二人身份擺在這裏,這些日子的些許放松,終究只剩這一路上的一時片刻。

她便笑道,“可憐追雲這等降服了逐日的良駒,只能慢悠悠踱步了。”

江淇在馬上瞧著她一笑,頷首道,“娘娘為著以後討好逐日,最近可是沒少餵追雲罷,臣今兒瞧著,似是膘肥體壯了不少。”

她眼珠一轉,佯怒道,“廠臣這話說的模棱兩可的,倒似是在說本宮了!”

他搖頭只顧一笑,“臣豈敢?娘娘莫要多心冤枉臣了。”

她也覺著鬧到這份兒便夠了,含笑瞧他一眼,便落手撂了轎簾。

落下轎簾接過阿喜遞來的茶捧在手裏,她瞧著隨馬車顛簸漾開的水紋,心中有些許悵惘。

這一路過後,她又要回到宮中,與他、與嬪妃、與太後朝暮相對,粉飾太平。

她笑了笑,笑意微涼,只覺著真是好沒意思。

皇後鳳駕回宮,六宮皆在宮門前候著,極大的陣仗,遠瞧著烏泱泱一片的人,鐘離爾再度放下轎簾,朱唇邊一抹諷刺笑意,烈如火。

既從鬼門關回來,帶著闔族的驕傲在這宮裏繼續做這皇後,她便要做得鳳儀萬千,做得母儀天下,方對得起她鐘離爾不肯被人看輕半分的傲骨。

江淇宮門勒馬,下馬恭敬在皇後轎外朗聲道,“臣恭請娘娘下轎。”

祁桑瞧著皇後的車馬,不敢耽擱,帶著嬪妃跪下去行禮,眾人紛紛道,“臣妾恭迎皇後娘娘鳳駕回宮。”

阿喜打了簾子,一只纖纖素手伸了出來,輕柔落在阿喜腕子上,皇後一身深青繡紅冠服,儀態萬方,緩步步下車輦。

擡眼只見紫禁城高聳入雲的飛檐畫棟一如既往,天高雲淡,和風日影,吹動三千佳麗的衣袂翩躚。

鐘離爾並不急叫起,只對著諸妃緩緩笑道,“本宮靜養的這些日子,辛苦蘭嬪與莊嬪了。”

蘭嬪與莊嬪忙謝恩說不敢,鐘離爾頷首,瞧著為首斂目的貴妃又道,“蘭嬪與莊嬪忙於後宮瑣事,這教導六宮的責任,也辛苦貴妃了。”

祁桑一驚,未料皇後直點名道姓,只好忙叩首再拜道,“娘娘誇獎,臣妾實在慚愧,臣妾腆居妃位,理應照應闔宮姐妹。”

皇後再緩緩走近幾步,鳳履已入了貴妃的目,祁貴妃聽得皇後在上笑道,“可不是麽,過幾日選秀過後,闔宮便又有更多姐妹了。屆時本宮一人怎可看顧得過來,貴妃若還是唯一的妃位,可還得多幫襯著本宮。”

祁桑暗自咬牙,頭垂得更低,只得賠笑道,“皇後娘娘言重,娘娘坐主中宮鳳儀萬千,臣妾微末庶妾,怎當娘娘這般擡舉?”

鐘離爾瞧著眾人一笑,方閑閑道,“都起來罷,本宮也不欲回宮第一日就教諸位姐妹行此大禮。只新人就要進宮,該立的規矩,舊人也不能怠慢了去。”

眾人又是行禮稱是,方敢由宮人扶著起身靜立。

皇後唇畔笑意涼薄,擡眼卻見遠處明黃聖駕,一雙精致桃花眼波瀾不驚,就立於原地瞧著走近的連爍。

皇上瞧著皇後形容,出宮這些日子,消瘦些許,可神色之間,那份淩厲與氣魄更甚從前,她就立在這裏,見他也不露絲毫的恨意與慌忙,淺笑得體,逼得他幾乎不敢直視。

斂了心神,連爍走上前,鐘離爾方不緊不慢端莊行禮,“臣妾出宮多日,暌違聖駕,恭請皇上萬歲金安。”

他伸出手去,扶起她,帝後二人四目相對,她笑意半分不減,連爍亦淺笑道,“皇後瘦了些。”

鐘離爾莞爾一笑,素來艷冠六宮的媚色更是教人心驚,不顧身後是東廠諸人與六宮妃嬪,她曼聲道,“日日思君不見君,如何不人比黃花瘦?”

連爍瞧著她,笑意凝固一瞬,他斷斷想不到她會以此形容,作此回答,一時竟語塞。

江淇見狀,上前行禮道,“臣奉皇命,護著娘娘出宮於慈雲寺休養,東廠差事有所疏漏,還請皇上降罪。”

連爍轉身瞧著他虛扶一把,只笑道,“愛卿奉命行事,何罪之有?見著皇後無虞回宮,朕才放得下心。”

鐘離爾也瞧了眼江淇,緋衣一如既往驚艷,對著連爍盈盈笑道,“宮外一切多虧廠臣細心打點照料,臣妾方住得心安,皇上說,是否按理該賞呢?”

連爍深深瞧了她一眼,未幾也笑開,只一手攬住皇後肩頭,朗聲笑道,“皇後既如此說了,傳朕旨意,東廠江淇護皇後鳳駕有功,賞賜黃金玉帛。”

江淇又是垂首一揖,謝恩道,“臣謝皇上、娘娘賞賜。”

她方輕輕靠在連爍身上,依人的柔媚模樣,肩頭他掌心滾燙,熱得她眸色又加深了幾分。

貴妃一回翊坤宮,便徑自進了內殿,閉門不出。

皇後處死荷月後,皇上親自撥了宮女司宜來掌管翊坤宮,此時見貴妃不願見人,便使了眼色,示意下人都散了。

方出了內殿,兩個小宮女並肩行了,一個杵了杵另一個的手肘,低聲道,“你方才瞧見沒有,皇後娘娘這次回宮,倒像變了個人似的……原本便陣仗不小,現如今這潑天的氣勢,可真教人害怕。”

另一個看了看周圍,忙拿手擋了擋唇畔道,“可不麽,我從前原不知皇後娘娘是這樣動人的眉眼,以前美則美矣,卻是十分的端莊,今日一瞧,倒是淩厲嫵媚得很,靠在皇上懷裏那一笑……嘖嘖嘖,這才是當真的傾國傾城了罷?”

先前那宮女睜大了眼睛點頭道,“我瞧著……若是不說,哪個以為皇後是皇後,倒是比咱們娘娘更有寵妃的氣派呢!”

另一個忙打了她的手啐道,“哎喲好妹妹,快別說了,今兒皇後娘娘甫回宮,便給了咱們娘娘這麽大一個下馬威,這話若教貴妃娘娘聽了去,咱們就是有一萬個頭都不夠砍的。”

說罷搡了搡她,只催促道,“後日便選秀了,貴妃娘娘這幾天有的是脾氣!快走罷,咱們當差幹活去!”

天鼎二年三月初四,新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批待選秀女,經過了幾番篩選,奉旨進了紫禁城,只候著帝皇殿選。

待詔的秀女前腳浩浩蕩蕩,卻又悄沒聲兒的進了宮,永和宮中後腳就從兩浙八百裏加急,給蘭嬪送上了一封密信。

秦珞屏退了宮人,方去了火漆啟封,入眼仍是哥哥秦璋熟悉的筆跡——

“吾妹安好?自兄別於吾妹出閣日,任職於兩浙,已三年矣。後又逢吾妹天資聰穎,進宮封為蘭嬪,亦年餘不曾書信往來。兄雖知曉此舉逾矩,卻實在有要事知會與你。此次選秀事關重大,乃皇上登基後頭一遭的盛事,且不問秀女出身,各宮嬪妃、各大世家,無不動了暗中培植新人的心思。聖上後宮單薄,所有妃嬪寥寥,此次不論幾人得幸中選,終歸使宮內多幾分洶湧暗潮。

兄聞皇後娘娘抱病出宮,吾妹得聖寵,留宮主持選秀事宜,此等天賜良機如何可錯過?皇後母族潦倒,妹雖與中宮交好,卻終究難得長久,皇後娘娘孤身難保,兄知宮中又有祁貴妃專寵,實在不得不為妹多幾分打算。

前日偶於兩浙遇一女子,江蘇沈氏,名喚繡妡,年方豆蔻,容貌竟肖多年前的皇後娘娘六七分。兄已徹查過此女背景,出身微寒,家中只餘一年邁祖母與幼弟耳。入京前,為兄已額外囑咐過,妹在宮中,若可保沈氏順利入殿選,則往後也可多份籌碼。

只此一事至關緊要,旁的倒無需記掛,望妹切記。”

將信看罷,蘭嬪驚得連忙把紙揉皺,仿佛薄薄幾頁竟是燙手一般。凝神想了想仍是不覺穩妥,點了燭火付之一炬,方可緩了幾分心驚。

在殿內局促踱步來回,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往殿外喚道,“來人,本宮要往東五所去!”

彼時夕陽將落,暮色前的光芒照得宮中琉璃瓦又奪目了些許,鐘離爾往慈寧宮謁見太後,吃了意料之中的閉門羹,皇後也不欲多做無用糾纏,只淡淡與秋穗客套了幾句,便出了慈寧宮門。

春光正好,暮色悠然,皇後瞧著天邊將顯未顯的晚霞,擡手喚了小令子笑道,“準備轎輿來,本宮閑來無事,正好去東五所瞧瞧頭天入宮的秀女們。”

小令子瞧著皇後心情不錯,忙樂呵著點頭去了,鐘離爾今日為著進慈寧宮見喬太後,特地穿了一身大紅的冠服,立在光影之中,由宮前三月春花襯著,端的是明艷無方。

皇後鳳駕逶迤往東五所而去,坐在轎輦上,行過這巍峨宮殿,鐘離爾入宮將一年的光景,這才第一回 覺著,自己真正是這皇宮的女主人。

從前她做皇子側妃,進宮不過是依著母族權勢滔天,卻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又加之與當時為賢妃的喬太後素來不和,每回踏足皇宮總是萬分謹慎,來去匆匆。

進宮這一年,母族備受打壓,連爍偏寵祁桑,她自覺處境難堪,從未敢驕矜半分。

可如今,她想通了,江淇也好,蘭嬪也好,他們說的都沒錯,她是皇後,是一國之母,是這皇城裏每一個人的主子,母族如今失勢敗落,她若是還活得束手束腳,豈不真教人任意欺淩了去,親者痛仇者快麽。

因著鐘離爾沒讓事先通稟,到的時候,秀女方確定了入住的房間,烏泱泱站在庭院中聽管事宮女訓話。

鐘離爾八擡的轎輦就停在宮門口,皇後一擡手,示意呼喝太監不要出聲,便徑自掃了掃一眾年輕秀女。

滿院的秀女皆垂著頭,便也看不清什麽容貌,只青蔥年華的女子,身段妖嬌,稍作打扮,哪有不好看的?況且這回選秀不重出身,選上來的必定都是上品容貌。

盛裝的佳人在門口眼波淡淡瞧過去,來往之間有不安分好事的宮女,瞧見門口這般的陣仗,又被轎輿上的女子容貌與貴氣所驚艷,難免頻頻擡首多看了幾眼。

鐘離爾也未惱怒,緩緩伸了手,由阿喜扶著起身,清歡給皇後整了冠服,宮人便皆隨著步入院內。

管事的宮女也發現有秀女眼睛不安分,便微惱了往後瞧去,一瞧不得了,皇後正帶人走來,嚇得忙轉身上前跪拜,方要行禮,皇後卻出聲道,“不必多禮了,本宮也是閑來無事,來瞧瞧這邊安頓好了沒有。你起來罷,該怎麽訓話,便忙你的。”

宮女忙磕頭道,“奴婢不敢,娘娘來了自然請娘娘給她們訓示,各位小主都是頭一回入宮,又大多不似娘娘這般尊貴不凡,沒的規矩,還請娘娘恕罪。”

鐘離爾瞧著她只一笑,未及言語,眾秀女中有一個長了雙吊梢鳳眼的女子,膚色雪白,身段高挑,一瞧就是個渾身長著心眼兒的模樣,著一身玫色宮裝,倒是十分不避諱鋒芒,一直瞧著皇後半晌,垂眸眼珠兒轉了片刻,驀地上前對著鐘離爾盈盈拜下。

滿院的人只聽她朗聲道,“民女艾氏,參見貴妃娘娘,恭請娘娘金安!”

作者有話要說:  “娘娘為著以後討好逐日,最近可是沒少餵追雲罷,臣今兒瞧著,似是膘肥體壯了不少。”這句話如果按照主語來看,廠臣在膘肥體壯前少說了個“它”字,所以可以縮句成主語只有一個“娘娘”,鐘離爾才說他指桑罵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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