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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灼色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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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足足纏綿病榻三日,這三日裏,有要緊的折子都送去了東廠江淇處。往日便熱鬧的東廠更是被有心攀附的朝臣快把門檻兒給踏爛了——皇上龍體欠安,江淇代為處理朝政,每日皇命特許進乾清宮稟報,這是當朝獨一份兒的權勢尊貴。

皇後鐘離爾亦是整整臥榻一日方緩過了頭疼的勁兒,這幾日因著祁桑侍疾,她再未踏足過乾清宮,闔宮裏如今見得著皇上的,不過太後、貴妃、江淇三人。

皇後同蘭嬪都忐忑盼著皇上重上朝的這一日來時,大理寺正馮宵在早朝上遞了朝臣聯名的折子,全公公給皇上遞上去的時候,皇上擡眼瞧了瞧右相鐘離郁文。

右相持笏站在百官之首,向來這個位置太出挑,無數雙眼睛緊盯著不放。可右相只垂首不言,站得筆挺,自成風骨。

殿內百官屏息,連爍緩緩打開奏折,仔仔細細看完,上奏的官員數目不小,皇上驀地笑了一聲,瞧著馮宵道,“馮大人這奏折,是諸位愛卿為大理寺少卿鐘離卓聯名求情的?”

右相鐘離郁文仍是眼皮都未曾擡一下,馮宵跪著回話道,“臣等篤信大理寺少卿的為人,此案疑點重重,憑借他人三言兩語,片面之詞,不足以蓋棺定論,還請聖上明察。”

巍巍太和殿,連爍明黃衣袍,端坐於燦燦龍椅之上,不緊不慢朗聲道,“哦?是麽,馮大人對鐘離愛卿倒是十分了解?右相尚未言語,竟由馮大人出面求情了?”

右相上前一步,跪下行禮道,“老臣相信皇上會給小兒一個公正的決斷,皇上英明,斷會秉公判處。”

連爍仍是笑,星眸盛了絲絲寒涼,直望著國丈鐘離郁文,“右相這般說秉公斷案,朕倒是要問問了,有人參了你鐘離家神機營軍官鐘離耀一本,右相可知道?”

右相略訝異擡眼,皇上未再言語,東廠的掌印提督江淇步出一步,一撩官袍跪下道,“啟稟皇上,奏折裏說是神機營軍官鐘離耀違反軍紀,酒後滋事,聚眾鬥毆,已至一死三傷。”

連爍看著右相緩緩勾起唇角,輕聲笑道,“違反軍紀,可不是個小罪名。國丈說,朕又該如何秉公判處?”

國丈鬢邊的花白漸漸低垂,他垂首道,“違反軍紀者,須得亂棍打死。是小侄的過錯,任憑軍法處置。”

連爍朗聲笑道,“好!”說罷將馮宵的奏折一揚手扔到了國丈的身前,“朕欣賞右相一向清廉公正,神機營鐘離耀,違反軍紀,給朕亂棍打死,梟首示眾。大理寺少卿一案,江淇查了數日,的確沒有確鑿證據,不過無風不起浪,鐘離卓降為從六品大理寺丞,以示警醒,即日覆職罷。”

滿朝文武皆垂首跪拜下去,“吾皇英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連爍瞧著右相,緩聲道,“右相鐘離郁文,治下不嚴,罰俸半年,好自為之罷。”

說罷皇上起身,拂袖而去。

馮宵待皇上步出太和殿,忙起身攙扶右相,右相卻不急,伸手將奏折拾起,方就著馮大人的手起身,雙手遞與馮宵,“小兒之事,老夫代他謝過大人了。”

馮宵忙接過垂首道,“丞相快別這樣說!皇後娘娘於微臣同蘭嬪娘娘的兄長有大恩,哪怕不看著丞相一家世代忠貞不二,下官也不能坐視不理啊!”

聽及女兒,丞相面上緩和了些,拍了拍馮大人的肩。

江淇這時走過來,恭恭敬敬給右相行了禮,馮宵忙與他行平禮,只聽江淇笑道,“皇上也知曉鐘離耀並非鐘離家本支的人,只不過姓裏帶著尊貴,哪有不招人側目的呢?”

丞相瞧著眼前淺笑俊朗的年輕人,雖說文臣歷來不屑與宦官為伍,可江淇的確是一派的出眾風姿,也從不做那些奴顏媚骨之態,倒讓右相心中生不起厭惡,故而也只是道,“江大人說的是,老夫回去便看管緊族人,多事之秋,還是莫惹聖怒了。”

江淇但笑不語,丞相頓了頓道,“江大人行走內宮時,可有見到皇後娘娘,娘娘鳳體可安好?”

江淇垂眼思忖一瞬,擡眼仍是滴水不漏,“下官也只是聽召入內宮,不過前兩日,皇後娘娘倒似是頭疼發作了一回,並未宣太醫,只差人去拿了藥方。”

丞相自沈吟不語,江淇又淺笑補上一句,“不過這兩日已是安好了,丞相放心,皇上還是十分記掛娘娘的。”

午後消息傳到後宮,鐘離爾在梳妝鏡前,瞧著瞧著,忽然覺得鏡中人眉眼淺淡了些。

驀地想起西域此次貢來一盒胭脂,早前她覺得顏色濃烈,只看了一眼便擱在了妝奩之中。

她取出白瓷裝的胭脂,伸手旋開精巧的瓷盒,嬌艷的紅映入眼簾,叫人心裏一顫。

皇後拿尾指挑起,朱唇微啟,對鏡細柔點在雙唇上,未幾抿了抿唇,那顏色似水,漾開在她唇上,無限的旖旎魅惑。

她端詳一瞬,執黛螺將原本畫得淺淡的眉又描了描。

畫成的那一刻,鏡中人眉飛入鬢,紅唇如火。

清歡匆忙進殿的時候,皇後執筆偏頭擡眼瞧她,清歡楞在那裏,竟不知要如何反應。

鐘離爾瞧著她無心失笑,這一顰卻比刻意做出的風情更添誘惑,她微微擡首對著銅鏡左右偏了偏臉頰,輕聲道,“是很醜麽?”

清歡忙跪下行禮道,“奴婢失態……娘娘國色,怎會不好?奴婢只是……”

她又笑了笑,定睛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滲透零星悲涼,她道,“這個人,怎麽不像我了呢。”

擡首瞧著暗沈沈的天,皇後起身出殿,跨出坤寧宮門,秋風夾帶寒涼吹起她衣袖裙袂,露出一截皓腕,顏色欺霜賽雪。

她站在那裏,姿態端莊像九天的神女,顏色濃烈又像夜行的魑魅,輕聲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山雨欲來風滿樓,擋不住了。”

清歡委屈道,“那鐘離耀,算是和咱們鐘離本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當初進神機營,還妄圖托咱們丞相的關系,老爺都給拒絕了的……這筆糊塗賬,也算得到老爺公子頭上?”

鐘離爾搖頭,黛眉輕顰,眼神幽深,“只要是姓鐘離,全天下的人,誰管你是本家還是分支。鐘離一族龐大,你托人趕忙送消息出宮,千叮萬囑父親,近來萬勿再出什麽亂子了。本宮心裏覺著慌……怕是真要變天了。”

果不其然,不過晌午後,皇上便又發了道聖旨——任命兵部尚書之子、貴妃祁桑之兄,左軍都督府祁嵐為副總兵,領兵三萬,大軍即日出發往遼東都司駐紮。

消息傳來,滿朝嘩然,遼東這些年正是流寇動蕩,邊境不安,可以說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祁嵐從未有過戰功,甫受命,便領如此要職,不可不謂重用。

反觀早朝時,鐘離一族觸眾怒,國丈被當朝斥責,一擡一壓,高下立現。

再觀後宮,皇後自受封起便再未得盛寵,冊封當夜皇上不顧禮制留宿貴妃的翊坤宮,是人盡皆知的醜事。

宮裏的人慣會踩低捧高,見風使舵。

這兩日不太平,坤寧宮門可羅雀,翊坤宮貴妃知道兄長要遠離京城一事,整日以淚洗面,安慰賀喜的嬪妃卻是絡繹不絕。

皇上心疼貴妃思念兄長,便在翌日早朝時宣布了不日要去京郊皇家獵場秋狩一事

說是今年秋狩是因著西域王子來使推遲了一些,可明眼人都曉得,皇上今年本不欲秋狩,今次不過是為著帶貴妃出宮散心罷了。

沒有時候留給鐘離爾胡思亂想,消息傳來,皇後須得親自準備秋狩後宮的儀仗與物件,事無巨細,仍需拿給皇上過目。

離她上次踏入乾清宮,已是小半個月過去了,她一直未再見過連爍。

那些兒女情長的心思,似乎都在那個夜晚不得不無疾而終,被她鎖在心裏。

如今她母族舉步維艱,如履薄冰,她在這後宮雖貴為皇後,也要事事避過寵妃祁桑的風頭。

後宮瑣事繁雜,她肩上有更重的擔子,為了家族,為了對他妻子的頭銜盡責,她也再沒有餘力去癡纏他什麽。

皇後低眉斂目行過禮,他仍是那句淡淡的,“皇後來了,坐罷。”

鐘離爾這次並未猶豫,徑自到案前將冊子放下,連爍瞥過冊子一眼,她仍是低垂了眼眸道,“這是臣妾理出來的這次秋狩的明細,皇上得空瞧瞧。只臣妾還有兩件事,需要皇上明示。”

皇上擱了筆,好整以暇看著她,驀地發現皇後今日妝容似有不同。

他怔忪片刻,瞧著她嫣紅雙唇微微蹙眉,方道,“你說。”

鐘離爾又是福了福身,“秋日寒涼,母後腿骨陳年痼疾,出宮若是著涼易不適,臣妾思量至此,並未在冊中列入慈寧宮的物什。”

連爍指尖在冊子的邊緣摩挲,輕笑道,“還是皇後細心,母後身體不便,就不必折騰了。皇後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鐘離爾頷首應是,聲音無甚喜悲,“臣妾今日頭痛病發作厲害,身子不爽,沒的掃了皇上狩獵的好興致。此次秋狩,臣妾就留在宮中繼續打點後宮罷。”

連爍瞧了她半晌,她細眉妖嬌,神色淡淡,似是心中沒有半點的不平和不快。

然此種種,思及她曾經語笑晏晏的嬌俏,如水一般的清純動人,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覺著虛假。

皇上手指輕輕點了點書案,伸手握了她的手。

鐘離爾心下一抖,卻還是順從由他,並未有半分反抗,她聽他道,“皇後若是不去,隨行的嬪妃誰替朕妥善安置?況且,皇後也不願人說,是貴妃擋了皇後隨駕的路罷?”

她終於擡眼看他,本就艷麗的眉眼此刻更是半分不肯淺淡,直撞進他心裏去。

她想,他無非是怕她不在,瑣事都落在祁桑身上,他不舍得祁桑沒法好好散個心,更不能因為她讓祁桑背負上善妒的罪名。

這真是打了個好算盤,是局好棋。

他見她半晌不言語,又開口道,“況且此次百官皆同行,皇後就不想……”

她搶先一步笑開,笑意盈盈卻不達眼底,回話道,“是臣妾思慮不周,既如此,臣妾隨駕便是。”

他被她這一笑搶白,不知說什麽好,只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同帝皇對臣子滿意的嘉獎。

作者有話要說:  《鳳座》企鵝粉絲群:280953232。敲門磚任意一個角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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