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姑臧上空，東面互市熱鬧繁榮，普通的老百姓們沒有意識到大戰即將來臨，該買東西的買東西，該吃飯的吃飯。涼州城繁榮了幾十年，胡人比漢人還多，即使有人聽說胡人要來，也沒有多想。

而姑臧的北面，三千精騎已經選好，左將軍劉成率領的數萬人也整裝待發。眾將士鐵衣亮甲，排列整齊如一，靜等都督大人最後的訓誓。

隨都督作前鋒的三千軍士皆是選了又選，兵精馬壯。此時，個個身著戰甲，英武雄壯，列於眾軍之前，手牽馬韁，靜靜看著前面高臺的方向。

擂擂戰鼓聲中，一頭雪白的肥羊被割破喉嚨，鮮血滴到眾人的酒碗裏，上官斐拿起酒碗，正準備飲下，忽然軍士來報：“聖旨到！”

興平帝身邊的小宦官從軍士的列陣中走過，震天的鼓聲讓他這半個男人也心生激蕩，他不無艷羨地看著眾將士，如履薄冰似地快速走到軒轅臺上。

上官斐及眾將士皆著明光甲，單膝跪地，準備聽小宦官宣旨。

小宦官大概太過緊張，又從未見過這樣鐵衣寒光的陣勢，把聖旨拿出後，兩手顫抖半天也沒打開，上官斐擡眼看他，小宦官一哆嗦，把聖旨直接遞給了上官斐。

上官斐打開聖旨，迅速一瞟，半卷起聖旨，沖下面翹首以待的眾將士們大聲道：“聖人有命，令我大芮男兒誓死一戰！殺百夫長一名得錢百貫，殺大相、大將者得錢萬貫！若生擒讚普，賞錢十萬，封萬戶侯！”

長官的聲音隨著烈烈的北風傳到眾將士的耳朵裏，一時場上響起震耳欲聾的呼聲：“誓死一戰，封萬戶侯！”

前面，眾將士激動高呼，立在上官斐後邊的王長史眼尖，看到那半展開的聖旨上面，“誓死一戰”四個大字蓬勃欲出，半信半疑，正要從上官斐手中接過聖旨，卻見上官斐高舉聖旨，呈放到前面的案幾上，單膝跪地，行過大禮，舉起手中的龍泉寶劍，朝天一指，大聲道：“出征！”

上官斐跨上戰馬，身後的三千鐵騎隨之跟上，接著是更多的騎兵、步兵，眨眼間便消失到了天的盡頭。

王長史望著上官斐的背影，見有人去收聖旨，忙道：“且慢。”他走上前，正要拿起案上的聖旨，一股北風襲來，聖旨被刮起，王長史看到上面的幾個字：“待天暖氣清之時，征胡虜……”他駭異無比，正想知曉下面的內容，卻見聖旨順風掉落到了旁邊的火盆裏，一邊的人伸手去救，可風助火勢，眨眼間燒成了灰燼。

眾人驚嚇不已，呆呆地看著那還在燃燒的火盆，不知該怎麽對待那已經灰飛煙滅的聖旨。

本來靠火盆最近的小宦官張三看眾人望著自己，嘆口氣道：“聖旨已交由都督大人，餘下的事奴不知。”

王長史沒料到上官斐膽大包天，竟敢妄傳聖旨。

回到府中，他請張三入內，一番問侯後，問他臨行前，興平帝有什麽吩咐。

張三道：“回長史大人，奴家離開長安時，聖上什麽都沒說。只說把聖旨交予都督。”

王長史見張三年紀雖小，但應答滴水不漏，只得罷了。左思右想，把最近的戰況寫完，交給張三，再由他帶回長安，並道：“內侍辛苦了！”

這次與吐蕃大戰，穆至君為王長史副手，像上次一樣，負責糧草。當聖旨被刮起時，他站在王長史對面，當下便看到了王長史駭異的表情，隨後也看到了那一行字。

較王長史的內心震憾，穆至君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當前面上官斐身穿戰甲，手握寶劍，意氣風發、慷慨激昂之時，他想的卻是另外的一件事。

昨晚他太忙，沒有回家休息，直接躺到了辦公時用來歇息的軟榻上。當他剛臥下時，有人道都督來請。

他匆忙穿好衣服，來到都督府時，見上官斐正對著一封信發呆。

見穆至君過來，上官斐收好信箋，轉身道：“若我不能回來，請你代我照看雲兒……如果可以，讓她守我三年……唉，三年是不是太長了些？一年也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穆至君沒想到上官斐叫自己來，竟是為了說這樣的事。戰場中無論貴賤，生死無常。穆至君在軍中多年，當然知曉其中的變幻莫測。不知為何，聽了上官斐的話，他有些心酸，又有些欽佩這個銜著金鑰匙出生的長官。本來他可以領著大軍，坐守涼州，安穩奪取勝利。可他卻選擇了最危險的方式，去做前鋒。因為都督不懼身死，所以涼州的所有將士莫不奮然向前，當下忙道：“都督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定會平安歸來。”

上官斐一笑：“我也知道，現在去狙擊吐蕃並不是最好的時機，天氣嚴寒，行軍不便。但我等不得了。若等吐蕃人欺壓到門前時，我們再迎頭痛擊，不知要到何時，這兩天我總做夢，夢見雲兒……算了，事已至此，只有盡力驅趕敵軍。”

穆至君看著沈靜的年輕都督，忽然明白穆雲青為什麽願意嫁給他了。除卻上官斐的深情，他的恣肆飛揚，勇往直前，那是自己不曾有的少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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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斐率三千鐵騎，以最快的速度，奔襲玉川。

離玉川三十裏外的一處山凹裏，三千人就地駐紮，黑夜無邊，寒風烈烈，為了怕吐蕃發現，軍士們並沒有生火，只把身上的大氅裹緊，像只睡袋一樣包住身子，相互偎依著取暖。這大氅睡袋是穆雲青的想法，裏外均是保暖的動物毛皮，夾層是厚厚的羽絨內膽，可抵擋零下三十度的嚴寒。但因時間緊，只趕做了三千多件，這次全部用上。行軍時披在身上像大氅一樣，睡覺時包嚴即可作睡袋。

臨出發時，這三千鐵騎看到發到手的新衣，大吃一驚，許多兵士出身貧寒，這樣貴重又實用的衣服還是第一次見，在感念都督大方多金的同時，更激發了戰爭的鬥志。

玉川是一個小小的堡塞，在吐蕃人世代居住的高原下面，又與大芮相接，周圍並沒有多少人居住，平時只有數千人的守衛。

吉利讚普這日早早醒來，在凜冽的寒風檢閱即將出征的軍隊。隨行的大將論不輸大聲道：“大芮的女人又白又軟，大芮的牧場又大又廣，大芮的財寶多如山，都是我們的！”

“我們的！”下面的人搖手附和。

吉利讚普非常滿意，看著激昂的眾軍道：“我們要讓大芮把公主送過來！”

“公主，公主！”兵將們大聲呼喊。

在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中，忽然高處一個瞭望的士兵看到天剛亮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黑點，接著黑點越來越大，先是連成線，接著又連成片，轉眼間又奔到了吐蕃兵前。

吉利讚普正在熱情洋溢地犒軍，忽然兩支箭矢直沖面門而來，他躲開一支，另一支射到臂上，身邊的侍從頓時焦亂起來。

“是漢軍，漢軍！大芮的兵！”有人意識過來，大聲叫道。

“護住讚普！快走！”論不輸沒想到這時候這地方會遇到大芮的軍隊，極度震驚之下，把吉利讚普扶上馬，自己抽起彎刀，前去應戰。

吉利讚普扶住傷臂，穩住心神，看來人並不多，最先的數騎直沖自己的方向而來，邊往後面退邊道：“把這些人原地殺絕，抓住那個最前面的！”

上官斐帶這三千人本不在於硬打，他們趁著敵人還在迷糊中，邊放箭邊在裏面橫沖直撞，待敵軍明白過來，開始撤離。更有兵用吐蕃語一邊打一邊大叫：“我們是佛祖派來的！”

吐蕃兵大嘩，剛剛聚集起來的士氣被上官斐一行一沖，如癟了的氣球，一下子蔫了下去。吐蕃人崇佛，有膽小的人聽了傳言，見大芮兵從天降，真相信上官斐他們是佛祖派來的，已開始五體投地，對天跪拜。

吉利讚普看眾兵呆楞的呆楞，念佛的念佛，怒從心起，不顧傷臂，躍上戰馬，揮起大刀，要追上耀武揚威一圈後，跑掉的上官斐。

論不輸是吐蕃第一大將，他父親是吐蕃大相，有智有勇。上官斐這些騎兵來無影，去無蹤，實在蹊蹺，他攔住讚普道：“漢人自來狡猾，讚普身體貴重，還請末將前去捉拿。”

“務必抓活的！”吉利讚普怒道，“我要親自把那人千刀萬剮！”

論不輸跨上戰馬，提起彎刀，沖了出去。

後面的吐蕃兵回過勁兒來，他們還沒出征，竟先被敵人偷襲了！還是在讚普閱軍的時候！一時恍恍，見論不輸的大旗過去，眾人迷瞪過來，紛紛上馬，提刀前奔。

上官斐邊跑邊打，悄悄地領人朝峽谷方向奔去。

只是畢竟敵軍人數眾多，而這三千鐵騎雖然英勇，在寒風中已奔波了十來天，慢慢落入吐蕃兵的包圍中。

上官斐回頭一看，見敵人就要追上，提馬回轉，向敵軍隊伍裏沖去。

吐蕃兵一看，剛才視他們為無物的人又來了，忙提刀來迎。

上官斐手握□□，把近身的兩吐蕃兵挑於馬下，手中的□□舞得呼呼生風，眾人近不了身。加上他身邊跟隨的騎兵也是精挑細選的勇士，吐蕃兵為氣勢所阻，大部分吐蕃兵對剛才上官斐一行在自方軍陣中的英勇所懾，最後竟不敢向前，讓上官斐耀武揚威一圈，殺了近百騎後，揚長而去。

“追！傻楞著幹嘛？”後面趕上來的吐蕃兵罵道，“讚普有令，生擒首領者尚公主！”

於是，上官斐繼續跑，後面的吐蕃兵繼續追。快追上時，上官斐又回頭在吐蕃兵裏砍殺一圈，然後再繼續往前跑。

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如是者五六次後，追的人越來越多，離狹谷也越來越近。

論不輸看前面的士兵隨著上官斐越來越遠，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深：這群猶如從天而降來的大芮兵是來耍我們的嗎？還是不小心遇到我軍來的奇招？

等他看到前面的谷口，忽然明白過來，勒令眾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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