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青睡著後，對面的人看著近在咫心的恬靜睡顏，剛來時的那股燥動漸漸平覆下去。

她別的地方幹練爽快，在感情上卻和自己一樣青澀。上官斐伸手，輕輕描摩了遍佳人的眉眼，最後印上一個吻，把人摟在懷裏。

第二日，穆雲青醒來，看身邊已沒有了人，院子裏陸嫣然她們正在洗漱，並沒有什麽異樣，心下有些感謝上官斐的體貼。

用過早食，一個兵士裝束的人拿了封信柬敲門，原來是隨穆至君來長安的親兵。信柬是穆至君寫來的，說他已到了長安，先隨王長史去都督府送賀禮，送完賀禮後會來看妹妹。

四人高興起來，想著穆至君不久後就會來到，穆雲青開始動手做飯。穆至君的飲食習慣隨涼州人，喜吃羊肉。

穆雲青便烤了條羊腿，做了幾個素菜。時人喜歡吃餅，穆至君也一樣，穆雲青又做了些時令的餅子，柿子餅、核桃餅、紅棗餅。荔枝又包了些餃子，煮了一鍋菜粥。陸嫣然和秋兒去西市打了兩壺好酒。

一切剛準備好，穆至君和劉勇就到了。

“大哥！”穆雲青沖上去，抱住穆至君的手臂，像見到家長撒嬌的小孩子。

穆至君拍拍妹妹的肩，看穆雲青臉色紅潤，似乎比在涼州時長開了些，心下高興。他不是感情外露的人，見穆雲青租住的院子和信中所說的一致，雖小，卻收拾得很溫馨，陸嫣然三個也個個面帶喜悅，知道這四人在長安過得比自己想象得要好，便沖她們微微一笑，走進廳中。

一起進來的劉勇自從在涼州成功開湯餅店以來，一改前兩年的頹廢，恢覆了往日的豪情。他與穆雲青、陸嫣然本就相熟，當下也不客氣，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後，回頭對穆至君道：“至君，你在涼州整日擔心，怕她們幾個姑娘家在長安受欺負，你看，雲青比我們想得還能幹呢。別的不說，只這麽大的院子，在長安的租金也不便宜呢。”

自家妹妹能幹，穆至君早就知道，謙虛一陣過後，眾人開始吃飯。

“大哥，你們隨王長史去送賀禮，可見了都督大人？”穆雲青心裏的疑團急待解開。

“今日我們去時不湊巧，聽說都督去了宮中。明日就是成親的吉日，娶的又是公主，大概事情比較多。我們又急著趕來，所以把禮品送完就趕過來了。”

“穆大哥，劉大哥，你們在涼州，可知道咱們涼州的都督是什麽樣的人？”陸嫣然問。

“這個得至君說。至君，你不是隨軍征過羌人嗎？聽說那一戰，都督親自率數百人做先鋒，一馬當先砍下了日渥不基的腦袋，神勇非常，你親見都督大人的英姿了吧？”劉勇道。

“說來遺憾。我負責後援，前方戰事並沒有參加。雖然軍中到處盛傳都督大人的神勇，但我地位卑下，還沒有見過都督大人。”穆至君喝了口酒，“不過，明日我會隨長史大人赴都督府的婚宴，應該會見到都督大人的英姿。”

“穆大哥，劉大哥，你們不知道，聽說這個都督可深情了。公主摔壞了腰，別的公主想嫁給他，他都不同意，不怕推遲婚期，堅決等公主病好後，才與公主成親！真不愧是我們涼州的人哪！”陸嫣然道。

“人家又不在涼州生涼州長，怎麽能算涼州的人？”穆雲青笑，“只是掛了個涼州都督的官銜而已！”

“哼，我知道，你除了小六哥，看別的男人都不順眼。”陸嫣然道。

“小六，小六怎麽啦？”劉勇問。

陸嫣然擠擠眼：“讓雲青說吧。”

穆雲青不好意思看了穆至君一眼，顯得鎮定地道：“他和延年大哥隨李嶠將軍回京，住在隔壁。對我們多有照應。”

“那剛嫣然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穆至君不是傻瓜，聽出了異常。

穆雲青臉紅，嘴張了張，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說，最終又合上了嘴。陸嫣然哈哈一笑，接口道：“當然是雲青和小六好上了啊！就等大哥你來，剛好做主讓他們成親。還有荔枝……”

“什麽？”穆至君大吃一驚，端酒的手一抖，酒水灑到了衣衫上。

陸嫣然看穆雲青不好意思說，便把幾人來京城後的遭遇、崔芙蓉對二人的陷害、還有方小六為此所受的冤屈說了個清清楚楚。

“小六哥為救我們差點兒死在獄中，他又對雲青一往情深，所以……”陸嫣然看穆至君臉色忽地暗了下來，意識到不對勁兒，趕緊住了口。

穆至君來京城，一方面是因為確實擔心妹妹，另一方面卻是奉秦氏之命，帶穆雲青回去成親。秦氏說二人年紀都大了，穆至君又升了職，剛好成親。

穆至君原以為妹妹是受了崔芙蓉的邀請，對京城好奇，所以才來了京城。他看過穆雲青留下的與崔芙蓉的契約，以為穆雲青是和崔家辦事，崔家世家大族，能得崔家庇護也容易在京城立腳，所以穆至君並不疑有它。現在，忽然發現妹妹所做的遠遠超過自己預料。崔芙蓉見利忘義，差點兒害了穆雲青不說。更重要的是，穆雲青竟然心有所屬！

穆至君靜待了片刻，待平覆心情，對穆雲青道：“雲兒，你隨我來。”

穆雲青跟著哥哥來到自己的房間，穆至君道：“雲兒，剛才嫣然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穆雲青點頭。

“你的親事，母親早有打算。等明日都督府婚宴過後，你隨我回涼州。”穆至君堅定道，“你在這裏差點兒身死，要是再出意外，母親和我該怎麽辦？”

“大哥，我也沒想到崔芙蓉會是那樣的人。”穆雲青拉住穆至君的袖子，“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以後我再也不會把自己弄到如此危險的境地。也不讓娘和大哥擔心。”

穆至君看妹妹乖巧的樣子，心痛如絞：“那方小六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哥，我說了你別生氣。”穆雲青有些扭捏道，“妹妹答應嫁給他了。他雖然不愛說話，有些沈悶，但對妹妹一片真心……”

“我不同意！”穆至君厲聲道，“方小六是什麽人？他隨方老伯到涼州，說是無親無故。可轉眼進了軍中後，就攀上了李嶠。李嶠是什麽人？他如果真是流民出身，豈會與李嶠以兄弟相稱？還有那位上官延年，據大哥所知，他是都督大人身邊的第一得用人。雲兒，你想，那兩人的身份，即使是大哥做到了司馬，也不好結交，方小六年紀輕輕，平時也不愛與他人打交道，不像是八面玲瓏之人，豈會這麽容易與李嶠、上官延年稱兄道弟？”

“上官？上官延年是都督身邊的人，都督姓上官嗎？”

“是，涼州都督、武威侯姓上官名斐。怎麽了，雲兒？”穆至君性格沈靜，平時說話做事不急不躁，這次卻忽然急顏厲色，自己也覺得不妥。聽到穆雲青的問題，趕緊恢覆了平時的神色。

“大哥……”穆雲青被穆至君的一席話攪得一團亂，壓住自己的心思道，“可小六哥要是出身和李嶠、上官延年一樣的話，他怎麽會老老實實地呆在方伯的酥餅店裏賣了大半年的酥餅？方老伯雖然有些薄產，但微不足道。方伯家裏也沒有什麽可圖的，他為什麽一直呆在那兒賣力？”

“這……大哥也有些疑惑。總之，那方小六看似老實，實際上怎麽樣大哥也不好說。”穆至君本想說方小六實則奸詐，想想方小六曾救過穆雲青和秦氏的命，倒不好說他壞話。

“大哥，你肯定想多了。小六哥跟我說，他和李嶠將軍，還有上官延年幼時因緣相遇，所以結拜為兄弟，才不分彼此的。”穆雲青解釋道，“別的妹妹看不出來，但他救了妹妹數次，那次還差點兒被狼抓死，怎麽會是心思狡詐的人？”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想嫁給他的？”穆至君心下淒然。

“不是。”即使是最親近的大哥，穆雲青怎能把那晚上的事告訴他？

“那是為何？”穆至君道，“大哥記得過年時，方伯在眾人面前提親，母親不同意，你還很高興。短短這幾天，怎麽會？”

“大哥，妹妹我……”穆雲青看著穆至君關切探究的眼神，沈吟了一下道，“那天，小六哥他，為了妹妹被關進京兆府的死牢，挨了打，渾身是血，妹妹去看他，怕他……”

“怕他死了？方小六借機問你願不願嫁他，你於心不忍，答應了？”

“有些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的不是這個。”穆雲青低頭道，“我覺得小六哥待我一心一意，很難得。所以……”

“你自己呢？說了這麽多都是說方小六對你如何，你對他呢？你對他是何感情？”

“我原來以為我不喜歡他。他性子悶，又不愛說話。可那天我忽然發現，他要是死了，我也會難過至死。我不想讓他死。大哥，”穆雲青拉住穆至君，“你最疼我，你明白的，是不是？”

穆至君閉了閉眼，心裏重重嘆了口氣：“回涼州後再說吧。母親很想你。” 秦氏讓二人回去成親，可事情有變，現在說出來只會惹穆雲青心亂。

穆至君想，等到了涼州，再把一切告訴穆雲青，以她的聰慧，不會不明白自己的苦心。還有秦氏，秦氏一直想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穆雲青向來孝順，不會不答應的。以前因為孟元達的事，穆至君一直怕妹妹心裏有陰影，想找機會把二人關系說明，誰知工作總是繁忙。等他從征黨項羌回到涼州，穆雲青又來了京城。陰差陽錯，當中插了個方小六。

至於那個方小六，穆至君從第一次見他開始，就覺得有些異樣。可異樣在哪裏，又說不出來。

穆雲青沒想到穆至君會不同意自己和方小六的事。雖然她向來主意大，可婚姻之事，她並沒有經歷過。如果得不到至親的同意和祝福，她並沒有與家人決裂的勇氣。

穆至君看穆雲青滿臉企盼地看著自己，壓下心中的苦澀，嘆了口氣，正要開門，門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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