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斐深知裝假的真諦。荔枝和秋兒領著醫士來時，上官斐疼痛的地方和穆雲青按壓的地方完全一致。

醫士擦了擦臉上的汗，嘆惜道：“可能是腸癰。這麽急，在下也只能盡人意，看天命了。”說完開了個方子，道：“如果今夜能熬下來，明天有好轉，我再來。”

腸癰就是闌尾炎，急性闌尾炎的活命指數要看人的造化。醫生剛才的話，跟交待後世差不多了。

穆雲青從最初的慌亂中鎮靜下來，知道這時最重要的是病人的意志。一邊讓荔枝去抓藥，一邊安慰上官斐道：“小六哥，你別灰心，等會兒藥來了，吃了藥睡一覺，就能慢慢好起來。”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那醫士剛才都說了。”上官斐裝病的本事爐火純青，一副病入膏肓的孱弱，“你別騙我了。”

“不會的，”穆雲青哽咽道，“你只要堅持住，就會好起來的。”

“我就要死了，可好多事還沒做。”上官斐的眼淚也流了出來。

“不會的！你才多大，怎麽會死！”穆雲青大聲道，“方老伯還等著你給他養老呢！你不想想別人，也想想方老伯和方伯娘啊！”

“只有他們不願讓我死嗎？”上官斐喃喃道。

“我也不願！還有年大哥，李將軍，我娘，我大哥，嫣然她們……都不願讓你……”穆雲青不忍說出那個字，“小六哥，你堅持住，好不好？”

上官斐看著穆雲青淚眼朦朧，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裏跳躍至極，只想得到更多，就像一個貪吃糖的小孩，哀求道：“你給我唱個歌好嗎？那樣我不覺得疼，可能就堅持住了。”

“唱歌？”穆雲青仔細搜尋自己腦海裏僅有的幾首歌曲，想哪首歌適合給病人唱。除了國歌，穆雲青會唱的歌實在有限。

“就唱你上次唱的那個仗劍走天涯……”

穆雲青忘了自己什麽時候唱過那首歌，可這時病人提出來，她清清嗓子，輕聲哼道：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

如今你四海為家……”

“你想仗劍走天涯，四海為家？”

“不是。”穆雲青道，“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只是小時想的。現在只想掙好多好多的錢。等有了錢，我可以到處行走，到處玩。娘和大哥也可以生活得更好。”

“你只要錢嗎？”

“當然有人陪我一起走更好。”

“你想讓什麽樣的人一起？”

“嫣然姐姐啊，你看我們一直在一塊兒，從涼州到長安……”

二人的話題不知不覺地隨意起來。當著一個可能馬上要死的人的面，穆雲青說話也不考慮那麽多，有什麽說什麽，盡量輕松些。

“要是我能活下來，讓我和你一起好不好。我可以保護你，像上次那樣。要是再遇到狼群……”上官斐有些鄙視自己，不知不覺中怎麽把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他雖然有些喜歡穆雲青，但要讓他低下身段說這種話，還是第一次。

“好，我們一起。”穆雲青為了激勵上官斐，與病魔作鬥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小六哥，我們一起仗劍走天涯！一起掙好多好多的錢！然後看上什麽就買什麽，豪擲千金，買一個扔一個！”

“為什麽買一個扔一個？”

“因為我們有錢啊。”穆雲青哈哈大笑，“錢太多了，有乞兒跟著我們的時候，我們也做點兒好事，成不成？”

上官斐嘴角一抽，覺得自己都夠敗家了，沒想到還有一個更敗家的。他想想上官家裏的那些錢財，要是兩人這樣敗家能敗多久。還好，如果不考慮別人，光他們兩個還過得去。

荔枝煎好了藥端進來，上官斐聞著那藥味，本來無事的肚子忽然真的抽了起來。他一哼哼，穆雲青心一沈，趕緊扶他坐起，把藥送到他口邊：“小六哥，快把藥喝了，喝完就不疼了。”

穆雲青的聲音溫柔得跟哄兒子似的，上官斐乖乖地喝了下去。

喝完了藥，穆雲青心裏放松了許多。她一心想減輕上官斐的疼痛，便道：“小六哥，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從前有三個人，他們走在大沙漠中，走著走著看到一個瓶子，打開瓶塞後裏面飄出來一個人來。那個人說：‘我是神仙，我能滿足你們每個人三個願望！’

第一個人搶著說：‘我第一個願望是要很多的錢。’神仙說：‘這個簡單，滿足你！說說第二個願望吧。”第一個人就說：‘我還要很多的錢！’神仙滿足他的願望後，第一個人又說了他的第三個願望：‘把我弄回家。’神仙說：‘沒問題。’於是第一個人帶著很多的錢回了家。

神仙又問第二個人。第二個人說：‘我要美人！’神仙給了他一個大美人。第二個人又說：‘我還要美人！’神仙又給了他一個美人。第二個人最後說到：‘把我送到美人多、男人少的地方去！’神仙滿足了他。

最後，神仙問第三個人要什麽。

第三個人說：‘先來壺酒吧。’神仙給了他一壺酒。問他第二個願望是什麽。第三個人說：‘再來一壺酒！’神仙問他第三個願望是什麽。

第三個人說：‘我挺想前面兩個朋友的，你把他們都弄回來吧。’”

穆雲青話音剛落，上官斐嘴角一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穆雲青心裏一松，想著病情應該緩解了，誰知接著，上官斐臉色一變，一下子從床上跳起，沖向了茅房。

原來，這時治療腸癰的藥，為了使腸道暢通，多加大量的瀉藥。上官斐裝得逼真，病情緊急，醫士死馬當活馬醫，又把瀉藥的份量多加了幾分。

上官斐在茅房蹲得腿都軟了，肚子裏才停止了翻山倒海。

穆雲青一直候在外面，看上官斐出來時臉色比剛才還慘白幾分，額頭上的汗珠不停滾落，心裏的傷痛無以覆加，趕緊把上官斐攙回屋裏。

上官延年進屋的時候，正看到穆雲青和上官斐二人執手相看淚眼。他摸不清狀況，再看一邊荔枝也抹淚的樣子，嚇了一跳。這裝病不會假的成真的了吧？要是萬一有個好歹，自己的小命也就完了。趕緊上前，正要查看，接到上官斐一個安慰的眼神，悄悄退了回去。

陸嫣然剛談成一筆大買賣，又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聽到許多頂級八卦，心情好得無以覆加，一蹦一跳走進屋裏，正要與穆雲青分享，看到屋裏的狀況，呆住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六哥得了腸癰，可能……快不成了。”穆雲青擦擦臉上的淚水。

“腸癰？這麽嚴重？”

一邊的秋兒小聲道：“醫士說只看今晚了，熬過了就能好了。”

陸嫣然低頭看了看閉著眼睛、臉色慘白的上官斐，不相信道：“這也太快了吧？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怎麽忽然就這麽嚴重了？”

上官延年怕被陸嫣然一鬧，事情露餡兒，趕緊道：“陸姑娘，你看，剛才那管事說要一百塊香皂，明天就要，定錢都給了。穆姑娘要照看小六，我們趕緊去包裝收拾一下吧。”

陸嫣然撓撓頭，看了眼榻上的上官斐，對穆雲青小聲道：“雲青，小六哥這樣子，本來我也應該在這兒陪著的。可那人給了十金的定錢，還說十金一塊，明早就要，你看……”

“這裏我一個人就好了。”病人這個時候更喜歡安靜，穆雲青道，“你和荔枝、秋兒去準備吧。”

於是，屋裏順利地只剩下了穆雲青和上官斐。

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東風也有，上官斐正在想法套穆雲青更多話時，肚子裏又開始咕嚕起來——瀉藥還在發揮效力。拉了兩三次肚子後，上官斐真的成了病人，虛弱地躺到了床上。

而穆雲青從申時折騰到半夜，加上心理的恐懼，早已憔悴不堪，頭像雞啄米似的碰了幾下床榻後慢慢歪在了榻上。

上官斐看著趴在自己身前睡得香甜的一張小臉，上面還掛著淚痕，眼角紅紅的，想起幼時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屋子裏，母親不知在何處，父親遠在天邊，心裏湧出一股溫暖，不由地伸手悄悄地想把那頰上的淚痕擦掉。

剛擡手，穆雲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上官斐趕緊裝睡。

穆雲青伸手摸了摸上官斐的額頭，沒有感覺到熱，見上官斐雖然臉色蒼白些，但呼吸平穩，便放心地歪在了一邊。

上官延年悄悄溜進屋子，捅醒上官斐，用口型無聲地問接下來怎麽辦。

上官斐白了他一眼，有氣無力道：“明天換個醫士。要是這樣，老子沒病也要拉虛脫了。”

上官延年偷偷一笑，指了指趴在床榻邊的穆雲青，問要不要拿幅鋪蓋來。

上官斐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上官延年趕緊把另一張軟榻搬過來，扶著半睡半醒的穆雲青躺上去。

於是，這後面的兩個時辰，穆雲青睡得香甜，兀自不知對面床榻上的人卻睜著眼看了她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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