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在半路上不知聽到什麽消息，在後面的行程中，讓馬車加快了速度，最終在八月初二那日的申時，眾人看到了屹立在遠處的長安城墻。

路上行了一個多月，從炎炎的夏日走到了怡人的秋日，陸嫣然最初的興奮蕩然無存，整日躺在馬車裏昏昏欲睡。

穆雲青搖她，她也不理，只好由她去了。

落日镕金，夕陽的餘輝中，高大的箭樓莊嚴屹立，直聳入雲，給它巍峨冷峻的身軀罩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連綿的城墻迤邐而開，城墻上的旗幟迎風烈烈，似乎在歡迎進城的鄉人，又似乎在向外人昭示著這個帝國的繁榮。女墻、垛口、城樓和角樓依次映入眼簾，沈默而安靜。遠處的山脈清晰可見，蔚藍的天空下，卻成了背景的水墨。

即使穆雲青想象過長安城的壯觀，卻還是禁不住唏噓讚嘆。它比後世西安的城墻更高更峻（城墻內的面積是西安明城墻的近十倍），護城河水波悠悠，如男子腰間的玉帶。

馬車從南面明德門入時，門口的人群熙熙攘攘。穆雲青看得仔細，大部人眼神平和，神態自如，沒有愁苦的模樣，應該衣食豐足。

幾個少年從官道上打馬馳來，留下一串爽朗的青春笑語。那無憂無慮、年少任性的意氣風發傳染到路邊的人，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穆雲青莞爾，望著城門口熙攘的人群，忽想起那晚驛卒的話語，心裏有些悲傷，如果歷史像以前那樣運轉，不知這些少年的笑聲能堅持多久，那些衣食豐足的老百姓不久後會變成什麽樣。

馬車進入明德門，一條約一百五十米寬的大道在前展開，直通皇城的朱雀門，大道兩側是又寬又深的排水溝。排水溝邊是不足一人高的坊墻。真真“千百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穆雲青正在驚嘆這條大道如此之寬廣時，馬車向東一拐，進入了一條約五六十米寬的街道。

穆雲青本不願住進崔家，但因天色已晚，推辭不過崔芙蓉的盛情，第一晚便歇在了崔家。

崔家乃世家大族，大宅在城東北的勝業坊。勝業坊內除了崔家，還有盧家、王家等世家。

崔芙蓉和父親急著去問候家裏的老太太，向仆從交待了兩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崔家的仆人眼睛毒辣，平時見到的人非富即貴，看穆雲青和陸嫣然穿著普通，頭上只有一只銀質的發簪，連崔家的仆婦都不如，且跟從崔芙蓉從涼州來，說是姑娘的閨友，便有了輕視的心思。

穆雲青知道這些下人最是勢利，崔琰在崔家又是庶子，便草草洗漱一番，讓荔枝不要把包裹打開。

陸嫣然在路上吹多了風，頭有些暈沈，躺了一會兒想喝水，等了半天，一個中年仆婦才送來一壺涼透的水。

陸嫣然當場怒氣上來，就要發火，穆雲青忙攔住她，抓了十來個錢遞給中年仆婦，讓幫忙再燒一壺熱水來。中年仆婦這才笑嘻嘻地去了。

“這些人怎麽能這樣？崔姐姐不是交待過他們要好好招待我們的嗎？”陸嫣然道。

一路上，崔芙蓉待穆雲青四人和善有禮，住驛站時，也讓穆雲青和陸嫣然先選房間。以是對來到崔家後的這些行為，陸嫣然很是不解。

穆雲青小聲道：“這不是崔姐姐的錯。咱們明天就搬出去。”

第二天一早，長安城內的第一聲鐘聲響起，穆雲青得空便向崔芙蓉請辭，說來時陸叔已給友人送信，讓去拜訪友人。

崔芙蓉挽留一番，便讓車夫送穆雲青二人到陸贄友人處。

陸贄的友人住在城西，馬車走到西市旁邊的光德坊時，穆雲青瞅機會下來，請車夫回去，和陸嫣然四人先住進了一家小客棧。

因昨日進城時天色已晚，馬車又直接進了崔家大院，以是二人並沒感受到長安的熱鬧繁華。這時進了客棧，正是午時人多的時候。

許多人在樓下用餐，茶博士穿梭其中，樓下廳臺中央還有兩個胡女在跳舞。客棧中來往的人不乏高鼻深目的異族人。

這些在涼州城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陸嫣然看了無趣，小聲道：“我還以為長安有多好呢，和涼州差不多嘛。”

四人圍坐在小幾前吃飯，忽然聽到身後一人道：“知道為什麽街上這麽多人嗎？因為過不了幾天公主大婚！聽說當今聖上最寵雲陽公主，光嫁妝就一百車！各國前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

“公主大婚，又不是皇子，”旁邊的人有些不以為然，“用得著那麽多使節來賀喜？”

“這你就不知道吧？”前者有些得意洋洋，“是因為尚公主的駙馬是武威侯，掌管涼州二十萬軍馬的大都督！也就是長公主的兒子，當今聖上的外甥，親上加親！涼州又是進出西域的重要關隘，那些國家的人能不來賀喜嗎？”

身邊的人終於點點頭道：“怪不得。”

二人吃著湯餅，對當今長安的新聞侃侃而談，坐對面的一個人忽道：“你們二人是從外地來長安的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街上的人，還有賀喜的人，有些雖然是為公主大婚賀禮，但重要的是當今聖上的千秋節就在八月十五，這些人來是為了向聖上賀壽！”

因聽到有關涼州的話，穆雲青四人不由停下手中的碗箸，豎起耳朵多聽了兩句。

“唉，沒想到涼州的都督是駙馬呢！”荔枝和秋兒小聲嘀咕。看來，不管在何時，不管在何地，每個女孩都有一個公主夢，當然也有一個駙馬。

“駙馬有什麽好！都是吃軟飯的！”陸嫣然不以為然。

穆雲青踢了陸嫣然一腳，使了個眼色。好在人多，沒有人聽到。陸嫣然伸了伸舌頭，趕緊止住了下面的話。

幾人路上顛簸了一個多月，昨晚在崔家又受了那些仆婦的白眼，並未休息好，用了飯便迫不及待地上樓睡覺。穆雲青有心多打聽些長安的消息，這兩日租個地方搬出客棧，用完了飯便也不上樓休息，要了壺並不愛喝的茶湯，坐在窗前邊打量窗外，邊聽客棧內各種喧鬧人聲。

等人少時，穆雲青向茶博士詢問，客棧附近可有什麽小院長期出租。茶博士剛得了穆雲青的賞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姑娘，你一家人住？如果你要長期住呢，客棧後面隔三家就有一戶人家要出租，前後兩進的院子，各有三大間正房，兩間廂房。一家人住正合適。不過價錢可能稍高了些。一個月要一貫錢。姑娘要是一年付一次呢，還可便宜五百錢。”

“附近只有這一家嗎？”

“還有兩家。不過那幾家的位置都有些偏僻，價錢和卻這家差不多。”茶博士是個熱心人，“姑娘，你是剛到長安來嗎？要小的說，這院子租下來劃算。咱們光德坊緊鄰西市，有什麽需要的走路就能去買。這家院子的主人因在京城做的小吏，年老歸鄉，所以才算得便宜，別的地方可沒這個價了。”

穆雲青思索一番，回房間休息一通，換上一身胡服，和陸嫣然一起去了附近的牙行。牙郎果然也推薦了茶博士說的房子。穆雲青去看了一番，確實合適，重要的是離西市近，便先交了一貫錢的定金。

交完定金後，穆雲青又看了幾家房子，皆不如原先光德坊的那家，便先交了一年的租金，下午四人又在西市買了被褥、鍋碗等各種生活用品，打掃一番，當晚四人便搬了進去。

接著，穆雲青又給崔芙蓉去信，告訴她自己現在的住處。說一切安定後，她就會制香皂給崔家。

崔芙蓉昨日回家後，便把那塊透明紅潤、且裏面有海棠花的香皂送與祖母，又給伯娘、嬸母及崔家的姐妹各送了一塊。手中還剩有二十塊。她把十塊放在自家東市的店鋪裏，手邊留下十塊。

崔家有十多位姑娘，崔芙蓉的伯父，也就是崔家的嫡子崔璉有三個女兒，兩個大女兒已經出嫁，第三個女兒崔蘭芳與崔芙蓉同齡，已定了親，明年就出嫁，崔芙蓉排行第四，因此大家都叫她四娘。

“四娘，”崔蘭芳來到崔芙蓉的住處，看到屋裏的擺設樸素，一應玩物俱無，只墻上掛的一方毯子，充滿了西域風情，便道，“你去了涼州兩年，倒還是和原先一樣。對了，前兩日你送祖母的那個皂還有嗎？”

“別的樣子的倒還有，但像祖母那樣的只有那麽一塊。”崔芙蓉笑道，“怎麽了，三姐姐？”

崔蘭芳皺眉道：“我娘親這兩日要去拜見貴妃娘娘，用了妹妹送的香皂後覺得好，可樣子沒有祖母的那個好看，就想著也要一塊送給娘娘。妹妹是從哪兒買來的，姐姐也去買些。”

“不瞞三姐姐，這香皂也是妹妹偶然所得，是從涼州走大食的胡商那裏購來的，要十金一塊。那胡商所得不多，像送祖母的那種透明的只有一塊，妹妹沒舍得用，千裏迢迢帶回來，也算是妹妹對祖母的一片心意。其他的，像送伯娘和三姐姐的，雖然不是透明的，但也一樣圓潤柔爽。”

“十金？倒也不算貴。”崔蘭芳道，“胡商？京城裏的胡商怎沒見賣的？”

崔芙蓉一聽，想起穆雲青說的，秘方配制，除了胡商，獨她一家。而現在京城裏還沒有，那麽自己可以借此好好賺一筆了。

“那個胡商是涼州城最大的，因受了父親一些恩惠，才把那些香皂送給了妹妹。聽他說，這香皂在大食那邊產量不高，因此只有這些。三姐姐如果想要，妹妹這裏還剩兩塊，姐姐先拿去用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