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延年說完，看自家公子的臉色越來越沈，低聲道：“公子，咱什麽時候這麽憋屈過自己？為了一個賣湯餅的，把孟長史一家端了不說，還做了幾個月的酥餅。現在好容易輕閑了，以公子的身份，什麽樣的女人得不到？看上她是她的造化。再說了，涼州是我們的天下，把穆參軍調遠點兒不成了嗎？”

上官斐扭過頭，冷冷地看著上官延年：“賣湯餅的，這個你也能說？”

“公子，小的說錯了。以後，小的定像侍奉未來夫人一樣侍奉穆姑娘。”

“你又多想什麽？她怎能做夫人？”

“是，是，公子，咱家的侯夫人只有公主能做。”上官延年搞不清上官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了一個女子差點兒連命都搭上，卻不給人家名分？

提到公主，上官斐默了一陣道：“婚期定的什麽時候？”

“唉呀，公子，你終於想起這事了。”上官延年謝天謝地一番，“你要是再不回去，小的就要被長公主剁了。還有三個月，定的是八月十八，秋高氣爽，宜狩獵、宜嫁娶的好日子。”

“好，我知道了。”上官斐淡淡道，“什麽秋高氣爽，宜狩獵、宜嫁娶，跟誰學的？”

“唉，還不是跟李巖李公子？公子不是說近朱者赤、近黑者黑嘛。對了，公子，什麽時候走？王長史剛來，不會像孟元達那樣，只聽命老侯爺的，不把公子當回事。王長史的妻子老小都在長安呢。他又和皇後一族，公子不用擔心。現在走，回到長安最快也得半個月。為了迎親，宮中可早就準備開了，公子怎麽也得露個面啊？總不能成親當日到家吧？”

“回去那麽早幹嘛？你在這兒呆不慣？”上官斐看著身邊的第一小廝，“下次讓延壽來，你留在長安。”

“公子，小的怎會呆不慣？涼州是多少男兒向往的沙場，小的今日到了營地，才算大開眼界。”上官延年對主人的性格早就熟悉至極，知道他雖然行事看起來荒唐，但其實最心軟。受不得別人的恩情。皇上在那兒，他早晚也會回。

“那就好。只是我餓了，想吃點兒東西。”

上官延年看了眼案幾上滿滿的一盤胡餅，意會道：“小的去叫穆姑娘。”

穆雲青剛教完營中的夥夫怎麽拉面做湯餅，聽上官延年說方小六餓了，忙做了一大碗羊肉湯餅，煎了盤秋葵炒蛋端進來。

方小六歪在榻上，面容蒼白，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似的。

“小六哥，你是不是還難受？我再去叫大夫。”穆雲青擔心道。早上神色還好，現在蔫蔫的，肯定是病情加重了。

“還好。我只是餓了。”早上那碗湯餅被李嶠截掉了半碗，方小六心裏正郁悶，現在看到一大碗的湯餅，飄著熟悉的香味，便禁不住要坐起來吃。

只是他右手受了傷，左手用筷子總是夾不住又圓又滑的面條。

穆雲青看不過，接過筷子道：“小六哥，你受了傷，我來幫你吧。”

方小六神色一怔，點了點頭。

穆雲青夾塊煎蛋，再夾些面條送到方小六口邊。方小六神色開始有些不自然，只顧張口吃，看都不敢看面前的人一眼。

很快，一碗面見了底。

“我要喝湯。”方小六道。

穆雲青只好端著碗餵方小六湯。

喝完了湯，方小六又道：“我沒吃飽，還想吃。”

“想吃什麽？”穆雲青對救命恩人有無比的耐心。更何況救了自己三次。

“你上次做的那個餛飩，我想吃那個綠葉邊兒包的。”方小六看著穆雲青，有些不好意思，“要是麻煩了，就別做了。”

穆雲青笑道：“不麻煩。我一會再跟你燉個骨頭湯，吃得好，傷才能好得快。”

軍營裏的夥房雖然簡陋，但什麽都不缺。穆雲青一會兒便包好了一大盤餃子，煮好後，正要端給方小六。李嶠進來了。

“這是做的什麽？怎麽裏面白白的、邊上綠綠的？”

“李校尉餓了嗎？這是餛飩，剛好我煮得多，校尉要是不嫌棄，可以吃些。”

“當然不嫌棄。”李嶠一邊笑瞇瞇地說著，一邊直接用手捏了個餃子放進嘴裏，不到一分鐘，那一大盤餃子被消滅幹凈。

“唉呀，真不好意思。”李嶠好像才認識到自己不小心吃完了，“穆姑娘，這怎麽辦？”

“沒事。”穆雲青好脾氣的笑笑，“我再做就是。剛小六哥說沒吃飽我才做的。”

“那不好意思了。一會兒在下親自給小六賠不是。”李嶠神色無比的和藹，“等會兒穆姑娘記得要把這做法交給那幾個夥頭軍。”

“放心吧。”穆雲青笑道，“一定敬不辱命。”

等餃子端到方小六面前，人早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穆雲青進來，方小六悶聲道：“怎麽這麽久？”

穆雲青當然不會傻到告訴他實情。況且上司賞識自己的手藝，將來只會對方小六有益，便借口道：“營中的竈房有些地方用不慣，難免就慢些。小六哥，你將就著吃些。”

方小六答：“我不是說做得慢。我是怕營中的人太多，全是男人，你不小心受了委屈。”

委屈？酥餅店裏整日不發一言的方小六竟然會說這樣關心他人的話？穆雲青有些吃驚，呵呵一笑：“謝謝小六哥，有李校尉在，不會的。”

自從幾位夥頭軍向外說有個年輕又漂亮的姑娘教他們做湯餅，軍中的男人像聞著到花蜜的蜜蜂，不時有人借口去後廚跑一趟。平時最不受人待見的地方，一下子成了香餑餑。

就穆雲青做餃子的時節，不下十個兵士在竈房轉悠過。幫忙提水的，幫忙燒火的，幫忙活面的，還有什麽都不幹，只轉一圈就走的。要不是後來李嶠跑過去一站，只怕竈房都要遭人圍觀了。

穆雲青知道軍營男人堆裏，就是母豬也賽貂蟬。呃，這個比喻，自己怎麽也要比母豬強啊。穆雲青爽朗的性子，當然不會被那些人弄得害羞，當然也不以為意，更不會與方小六說。當下，便叉開話題：“小六哥，你在營中過得好嗎？”

方小六點了點頭便算回答，問了另一個問題：“李校尉去竈房幹什麽去？”

“他與你是好兄弟，這麽關心你。為了給你養傷，把他的住處都騰給你了，不讓你住通鋪。咱倆也算是鄰居，人家去竈房順便關心關心我，還不是關心你？”穆雲青道。

方小六有些咬牙切齒道：“他是這麽告訴你的？”

“不用他告訴也猜得出來啊。”穆雲青呵呵一笑，餵方小六吃完最後一個餃子，又喝了半碗湯，道，“小六哥，你躺下休息會兒。”

穆雲青剛端起碗筷走到門口，忽聽背後“咚”的一聲，轉頭一看，方小六竟然從榻上掉到了地上。

想起他前胸後背受的傷，還有右胳膊也不方便，穆雲青趕緊退了回去，把碗放在地上，攙住方小六的右臂，把他送回榻上。

“唉呀，你這都流血了！”穆雲青看到他後腰裏裹著的白布上滲出絲絲血跡，忙道，“我去叫大夫。”

“大夫去看別的人的。別叫了。”方小六道，“這點兒傷，一會兒我自己都會上藥。”

背上的呢？穆雲青當然不會讓他自己上藥，反正也幫他上過一次，也不是什麽難事。當下穆雲青洗凈手，來解方小六身上的布條。

“你剛才反覆搓手幹嘛？”方小六問道。

“為了衛生啊。不然一會兒抹藥時，你的傷口感染了我手上的臟東西，會加重的。”穆雲青覺得應該給方小六普及下基本的衛生知識，後世醫學上七步洗手法的實行讓婦女生產的死亡率減少了三分之一。現下的朝代可沒這麽講究，更不用提軍營中的糙漢子了，他們可想不起來講究什麽衛生。

“不要小看這洗手。俗話說病從口入，所以吃東西前要洗手，入廁後也要洗手。這是最基本的。”

方小六有些古怪的看著穆雲青，不就是一個小小的洗手嗎？誰不會。可聽她軟軟的嗓音飄在耳邊，半是教訓半是關懷，方小六的心臟不覺跳得快了些。他從小長到十八歲，除了舅舅的關心，再就是母親的訓斥，還有奶娘的各種縱容。可舅舅的時間太緊，關心不了他太多，母親的訓斥讓人生厭，奶娘的縱容更不用說了，方小六還是第一次覺得女人說話原來這麽好聽。

李巖那廝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女人的話就像酥餅一樣酥軟貼心。方小六心道，怪不得寶貝家裏的那幾個歌姬。

還好，先換的是後背腰上的藥，胸前的傷得等一會兒，她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方小六看著穆雲青把帶血的布條解開，露出自己精壯的腰身，還有腰間那八塊腹肌，忽然想起穆雲青曾說過的話，耳朵竟悄悄地紅了起來。

穆雲青正在方小六的背後用瓷杵往傷口上塗藥，忽然見方小六的後背僵硬起來，以為他不好意思，便趕緊塗好，給他用新的白布纏好。纏布時，穆雲青的手繞到方小六的前腹，不小心碰了一下，感到方小六身子又僵硬了，便想緩解下氣氛，開口道：“小六哥，你放松點兒，不然纏不結實。”

穆雲青無意看到方小六的前腹，說真的，她本來並沒打算說出下面的話，可不知是不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一個男子身上的八塊腹肌，視覺沖撞太過強烈，有些話竟然沒思索就說出了口：“小六哥，沒想到你雖然瘦，也有八塊腹肌呢。”

方小六的眼睛只想噴出火來，也有？那就是她也看過別人、摸過別人？再想想她以前對方相氏的言論。水性揚花的女人！方小六恨恨道。

直到穆雲青把方小六的前胸和右胳膊都換了藥，纏好了棉條，方小六還在兀自為剛才的想法生氣。

“別的男子你也見過？”方小六問完，就把頭扭到了一邊。

“啥？”穆雲青正收拾東西，聽到方小六的話，楞了一下，笑道：“只是聽說，我一個女孩子，看別的男人做什麽。不過，剛才我經過校場，看到那些兵士們一個個光著上身，正在拼殺，就瞅了一眼。”

方小六雖然不太相信穆雲青的話，但剛才升騰至高空只想爆發的怒氣忽然沒了。他躺回榻上，看穆雲青要走，不由道：“我口渴。”

穆雲青趕緊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看方小六懨懨的樣子，只好把水遞到他口邊，餵他喝了。

“你先歇會兒。我去把碗洗了，再給你做些點心。等我明天走了，你吃著可以方便些。”

“唉呀，我頭疼。”方小六忽然道。

“怎麽了？”

“我一人在這裏好悶，你……陪我會兒。”

這是在向自己撒嬌？不過，得病後的方小六不再是冷冰冰拒人千裏的樣子，穆雲青想，大概人受傷時都會尋找安慰，又是因自己受的傷，陪就陪吧。明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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