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秋高氣爽，宜開業、宜嫁娶、宜會友，諸事皆宜。

穆雲青早早起來，項老伯和項伯娘兩個和穆雲青一起來到西市的穆氏湯餅店。項老伯燒火，項伯娘打下手洗青菜。

穆雲青先活好面，放一邊醒著，然後開始做澆頭。

昨日已熬好了排骨湯，羊肉也燉得香爛。此時穆雲青先用秋葵炒了個蛋，再把薤、大白菜等幾種常見的青菜各炒了些作澆頭用。

因是第一天開業，穆雲青把各種澆頭做得多了些。

等一切準備停當，陸嫣然匆匆跑了進來：“雲青，你怎麽不叫我！害我起這麽晚！”

這時的人們一般一天兩餐，第一餐多在巳時和午時之間，也就是上午十一點左右。

“客人還沒來呢，你來早了也是閑著。”穆雲青笑道，對陸嫣然小聲耳語了一番。

“什麽，只賣一百碗！一碗三錢！頭三天開業只要二錢，且當日生辰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免費吃一碗？”陸嫣然聽了穆雲青的話，吃驚不已，“別人都想賣得多些賺錢，你卻只賣一百碗，且一碗三錢！別人才賣二錢一碗。不過也是，那波棱菜比羊肉貴多了。”

穆雲青道：“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做，要是人太多，難免做不過來。與其讓客人白等，不如事先讓人心裏有數。”

陸嫣然點點頭：“那好，我聽你的。”

穆雲青把寫好開業優惠的一張紅紙貼在門口。此時，正是西市開始熱鬧的時候。不一會兒，便有人上來問詢。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道：“這不是方老漢的餅店嗎？怎麽成了湯餅店？”

陸嫣然上前解釋了一番，中年人道：“方老漢人實誠，賣的餅十幾年如一日。他既然信得過你們，想來你們的湯餅應該不錯。先給我來一碗。”

陸嫣然喜滋滋地跑到後面廚房告訴穆雲青，穆雲青點頭，想等方老伯回來，要好好感謝他。

第一位客人的菠菜面上到，穆雲青讓陸嫣然送了一小碟秋葵炒蛋。秋葵的價格此時就如後世的菠菜價，便宜至極，是一般老百姓常吃的。

雖是長吃的菜，穆雲青卻花了一番心思。秋葵的莖橫切時呈正五邊形，切得薄些，把蛋液打在上面，等金黃的蛋液凝固，與綠色五邊形的秋葵相映，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

男子是西市的商人，走南闖北，見識得多了。看到這麽漂亮的蛋炒秋葵，不禁讚道：“吃的原來也可以這樣好看！”一下子竟舍不得下箸了。再看到碧綠的面條，男子遲疑道：“這就是菠菜湯餅？那個波棱菜做的？”

陸嫣然點頭道：“大叔請用。這個蛋炒秋葵是特意送給你的。因你是第一位客人，別人可沒有哦。”

“是嗎？”男子呵呵笑道，“看來我今天運氣不錯。”

等吃完了面，男子大加讚賞：“沒想到咱們涼州終於有了可以和陳氏爭峰的湯餅。好，給我再盛一碗，我要帶給在市場裏的兒子用。”

陸嫣然收了四錢，喜滋滋地跑到後面對穆雲青道：“雲青，兩碗了！”

穆雲青正在下面，想著現在人不多，項老伯夫妻倆和陸嫣然他們四人剛好一用。誰知，剛煮好面，幾人還未來得及享用，外面進來幾個胡人。

陸嫣然在涼州長大，多種胡語都精通，便上前招呼。

為首的胡人漢語、胡語夾雜著說了一通，穆雲青也聽了個大概，知道這是西市裏面的胡商，聽了剛才在這裏吃過面的男子的話，也來了這裏。

陸嫣然和項老伯把剛才煮好的四碗面端給四個胡人，為首的胡人又咕咕嘰嘰了一通，原來是想要秋葵炒蛋。

陸嫣然道：“不好意思。因我們是第一天開業，那是專門給第一位客人的。如果你想用，明天你可以來早些。”

四個胡人相互看了一眼，便不吱聲了。

穆雲青在後面有些擔心，怕這些胡人惹事，沒想到聽了陸嫣然的話便乖乖吃面，不由松了一口氣。

只是畢竟是第一天開業，知道的人不多，臨近午時，來吃面的人才漸漸多了起來。

穆雲青在裏面忙活，項伯娘燒火，項老伯和陸嫣然在外招呼客人。忽然，門口，呼啦啦地來了一堆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

項老伯嚇了一跳，以為是來找茬的，忙進去找穆雲青。穆雲青一驚，她這個小店，剛剛開業，用的又是方老伯的老店面，怎麽會這麽快招惹這麽一群人？

這可不好打發。穆雲青來不及洗手，跑到前面，看這群年輕男子衣著普通，眼神溫和，並不像是傳說中的混混，正待問詢，為首的一個年長些的男子道：“請問，這是穆參軍家開的店嗎？我們秦百夫長今日有事，不能過來，特讓我們兄弟幾個過來看護。”

穆雲青點頭後，男子遞給她五貫錢：“我們百夫長說，這是他的賀禮。賀店開業。”

穆雲青推辭道：“各位大哥能來已是小店的榮幸，快請進，不用虛禮。這錢還請大哥拿回去還給百夫長。”

男子堅持要給：“姑娘要是不收，小的回去無法交待。況且……這也是我們這些人的飯錢……”

穆雲青只好收下了。想著秦大朋一年才掙五貫錢，這五貫錢將來要還給他。

陸嫣然和項老伯招呼大家坐下，兵士們不坐，一個個站在門口。穆雲青無法，只得先做好面，讓他們吃。

誰知這群兵士的飯量可不是普通人可比。這邊幾個人的面還沒下到鍋裏，前面那幾個人的面已經吃完了。剛開始時，兵士們還有些不好意思，嘗了面的味道後，便恢覆了軍士的本性，一碗面三五口就下了肚，下肚後一個個吵著再來兩碗！

為首的男子低斥了兩聲，紀律才好些。於是，在“穆氏菠菜湯餅”門前出現了這樣的場景：一群年輕男子一個個端著碗綠色的面，蹲在地上吃得香甜，吃完了後，一個個又爭先恐後的進去要第二碗。

人們都有從眾心理。本來許多人看了門口的招牌後有些遲疑，不知何謂菠菜湯餅。這時見人頭攢動，許多本來不打算吃湯餅的人也在外排隊等候起來。

“雲青，早夠一百碗了！”陸嫣然跑到後面悄悄對穆雲青道，“這些兵士可真能吃，那個看著身上都沒二兩肉，竟吃了五碗！都不知那五碗湯餅吃到哪兒去了！”

穆雲青擦擦額上的汗，對陸嫣然道：“這些兵士平時在軍營裏吃不到什麽好的，今天既然來了，又間接為我們招來了客人，不管吃多少，得讓他們吃飽。那一百碗不算他們的。”

有個兵士吃了五碗還要再來一碗，為首的中年兵士道：“這可是要掏錢的，你可帶錢來了？”

小兵士伸了伸舌頭：“來時，百夫長不是說讓我們隨便吃，他來付錢嗎？”

中年兵士踢了小兵士一腳：“你可只記得吃，忘了百夫長交待我們的要事了？”

“不是怕有地痞找事嗎？咱們這群人在門口蹲著，誰敢來！”小兵士道。

“知道就好！別吃太多了，小心撐壞了肚子！”

等終於讓這群大肚兵士們吃飽，穆雲青累得腰酸背痛。為首的男子要挑兩個小兵留下幫忙，本來沒幾個樂意，可被穆氏菠菜湯餅征服後，一個個爭先恐後要留下來。最後，兩個長得高大健壯的兵士留了下來，以防當地的地痞流氓來找茬。

穆雲青喘了口氣，想著歇會兒，可外面路過的人被剛才那堆兵士吃飯的氣勢吸引，一個個在外翹首以待。穆雲青只好打起精神，重新活面。

陸贄今天下了值，本想先回家叫上大女兒一塊去穆雲青開的小店的。結果走的時候，碰到長史大人，長史大人嗜吃湯餅，聽說有不同味道的菠菜湯餅，便不請自來，和陸贄一塊兒來到西市。

“爹，你怎麽才來？”陸嫣然看到陸贄，埋怨道：“雲青累壞了，我們準備關門了！”

“哦？那說明湯餅很受歡迎啊。”孟長史笑道，“陸參軍，看來我們來對地方了。”

穆雲青賣夠一百碗湯餅，累得只想趴下，滿面歉意地送走還在等候的一群客人，讓他們明天再來。正打算關門歇息，聽說陸贄和長史大人來了。長史可是都督府僅次於都督的一號人物，穆雲青再累，也只有打起精神，又做了兩碗面。

“果然不錯。”孟長史吃了兩口面，笑道，“面滑湯濃，比陳氏湯餅更香濃。尤其是這湯餅的顏色，碧瑩瑩的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欲。而這湯餅並不成片，反而又細又長。孟某在長安、洛陽吃過各種湯餅，這樣的還是第一次嘗。不知這位庖廚是何許人也？”

等穆雲青上前拜見，孟長史看是一位十多歲的青春少女，更是震驚，看穆雲青的眼神意味深長起來。

“大人，雲青是穆參軍的妹妹，以前曾在一位貴人家裏幫廚，所以學了些手藝。”陸贄笑著解釋。

“本官記得穆參軍一年除了職田，還有二十貫的俸祿，養活一個小女子綽綽有餘，怎麽舍得讓妹妹這麽辛苦？”

陸贄道：“這是家事，下官也著實有些疑問。”

穆雲青想不能讓大哥的上級領導對大哥不滿，忙上前道：“大人。民女開這個湯餅店是想找個事做。因大哥去老家接母親了，並不知道民女的事。先前，民女也曾向大哥說明，大哥不願民女受苦，並不同意。只是民女覺得，人無貴賤，勞動光勞，憑借雙手能夠養活自己和家人是幸福的事。”

“勞動光榮？”孟長史呵呵一笑，看了眼穆雲青，看少女說起話來不卑不亢，不像那些商人，見了官都一個個戰戰兢兢，心裏不由讚賞，便溫知道，“你多大了？”

穆雲青看孟長史像個溫和的長者，便老老實實答道：“民女十四歲了。”

“十四歲都這麽能幹，不愧是穆參軍的妹妹。”孟長史又誇獎了穆雲青兩句，向身後隨行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忙奉上兩錠銀子。

“本官匆匆而來，沒帶什麽賀禮，這些俗物就當是穆姑娘開業的賀禮吧。”

穆雲青推辭不已：“大人能來小店，小店蓬畢生輝，求都求不來的幸事。還請大人收回。”

孟長史不語，只掃了下首的陸贄一眼，陸贄意會：“侄女收下吧。大人一片好心，平時關愛穆參軍，見侄女聰明伶俐，也不由喜愛。況且由長史大人作保，以後侄女的小店生意只會越來越好。”

穆雲青只好躬身道：“恭敬不如從命，民女謝過長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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