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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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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旺爹媽的屍體是第三天才被外村的村民發現的,在大河下游拐彎的地方,被斜伸到水面上去的柳樹枝子掛住了衣服。那個外村人說,要不是河道拐彎,再加上正好有棵樹倒在了河裏,這麽急的水,說不定會把這兩個人沖到太平洋裏去呢。那人在說到“太平洋”的時候甚至在同情及淒涼的表情當中匯入了一絲得意和驕傲,為自己能使用這個高大而時髦的詞匯。

但那人又說,真是奇了怪呀,這麽大的水竟然沒有把這兩個人沖散!看樣子是在水裏泡了兩三天啊,兩個人竟然手拉著手,死也不分開!這可真是邪了門了,泡了三天,沖出三十裏水路哩。還有更邪的事呀,就是那個女的,身子早就硬完了涼透了,竟然不肯閉眼,頭還向上擡著,露在水面以上,扭著頭往回看著!

乖乖呀!這可真是邪了門了。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事兒。聽都沒有聽說過。不是一輩子,是八輩子都沒有聽說過!

王家旺的本家嬸子聽到那人這麽說,就抽抽答答地痛哭起來了:“哥哥嫂子呀,你們這是放心不下狗蛋啊……啊……。你們就放心地走吧,把眼睛閉上吧,狗蛋我們會照顧他的呀……呀。有我們吃的,就有狗蛋吃的,有我們喝的,就少不了他一口呀……”嬸娘的哭聲悠揚深遠,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天地為之變色。

說也奇怪呀,王家旺的爹媽當時是並排躺在門板上的,在嬸娘哭著數落完這些話的時候,他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不知道啥時候竟然分開了,他娘在門板上呆不下,竟滾落到地下。村民們吃了一嚇,轟地一聲散開了,膽小的還媽呀媽呀地叫出了聲。後來人們慢慢圍了上來,再把他娘放到另外一扇門板上(那本來是一對門板,是王家旺家的大門。因為實在無法把他爹媽分開,這才放在了一扇門板上,另外一扇空閑在那裏,沒想到還是用上了),又發現了一個嚇人的現象——王家旺他娘一直睜著的雙眼竟然也不知道啥時候閉上了,脖子也順了過來,臉色出奇地安詳,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鄉親們一齊幫忙,甚至是全村出動,把王家旺的爹媽葬了。

王家旺的本家叔叔、村支書在整個喪葬過程中都沒有出面,也沒有離開家門一步。心裏愧的要命,無法面對本家侄子這個孤兒啊!

按照叔叔嬸娘的想法,村民們把王家旺的爹媽埋在了他們出事的那片河灘旁邊。葬禮結束的時候,村民們順便把那臺導致他們夫婦喪命的抽水機也拉回了村裏。

那臺抽水機歪斜著倒在河灘上,半截浸在水裏,半截露在外面。那架拉機器的地排車子早就沒了蹤影,怕早就被大水沖出幾百裏地以外去了。從現場的情況觀察,村民們得出了出事原因的結論,就愈發心裏難過,愈發對這對夫婦充滿了敬意和嘆息。

事情應該是這樣的:因為前一天剛剛下過大雨,河堤上路太滑,王家旺的爹媽走到這裏的時候陷進了泥坑,導致地排車子拋錨(有河堤上的車轍印子為證)。要想把車子拉出泥坑,就必需先向著河道的方向斜著拽,再向右側裏扭動,才能出來向前走(村民們都是拉車子的行家,一看車轍印子就都明白的)。當時王家旺的爹一定是鼓足了渾身所有的力氣,想著一下子把車子拽出泥坑的,但腳下蹬呲了,剎不住腳,就帶著車子離開了河堤,順著堤坡向河裏沖下去了(有甩掉在河堤上的一只左腳鞋子和深深的車轍印為證)。王家旺的娘是在後面推車的,本來也是使出了全力,以致於被車子和機器的慣性帶著向河裏沖去(有兩排歪斜的腳印為證)。

王家旺的爹根本沒有空來想自己的安危,他首先想到的是村裏的寶貝抽水機。他要是想到自己的話,只要把身子往旁邊一閃,讓車子沖進河裏去就可以了。他當時做了一個動作,把機器保了下來,卻葬送了自己夫婦二人的性命。他拼命把上身直挺起來,用脊背抗住地排車的前轅橫檔,雙腳就變成了繃直的鐵釬一樣,拼命往泥土裏插,以阻擋車子的前沖之力。他太高估自己的力量了,雖然他當時還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勞力,那也不行的。他忘了,車上還有一個六七百斤的鐵家夥,後面還跟著一個推車的百十斤的老婆。但也是奇跡呀,向前滑動了十幾米後,車子竟然被他頑固的制止了滑動,在水邊停下了(有車轍印和被他踩出的兩個深窩為證)。困為車把是沖天高昂著的,尾部著地,於是在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抽水機從車子尾部滑了下來,打了兩個滾,陷在水邊的淤泥裏不動了,還撞傷了王家旺他爹的腳踝(屍體上的深深傷口為證)。

這個時候,是王家旺的娘出了事。她本來是被車子帶著往下飛奔的(傻女人是被嚇壞了,竟忘了撒開緊緊抓住車幫的手),車子被丈夫停住了,她往下飛奔的勢頭卻無法停下來,就直接向著河裏飛去。當時王家旺的爹剛剛受了傷,還沒有來得及感到疼痛吧,見到老婆呼嘯著從身邊飛向河裏,就扔下車把,順手撈住老婆張開的左手。但他雖然能停住車子,怎麽能再拉住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空中飛人呢?

就這麽著,王家旺的爹被王家旺的娘拉進了滾滾而下的河水裏,再也回不來了。

村民們雖然很清晰明白地分析出當天夜裏發生的情況,但沒有人告訴王家旺。因為這事太悲慘了,不忍說;再者就是王家旺還太小呢,不能說。

王家旺當時還不叫王家旺,叫狗蛋。狗蛋被叔叔和嬸娘帶著參加完整個葬禮,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後被叔叔喝了一聲“你倒是哭呀”,才吼出一聲“娘呀……”。

吃了一大碗面,又說了這麽多不著邊際的話,劉清的腦筋變得有些活泛起來了。他粗暴地制止住了任剛和阿福的天馬行空:“滾你們兩個的蛋吧,不要再胡咧咧了。任剛,痛痛快快地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別在東繞西轉的了。”

任剛吃了一嚇,一下子沒有回過神來似地,想了半天說:“哥,你問什麽了?”

劉清遠有些怒不可遏:“我發昏了,你又沒有!我問你為啥不送我去醫院,怎麽會是在招待所裏?”

任剛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阿福冷不丁地一句話插了進來:“哥你聽我說……”

劉清遠一下子明白了什麽似地:“你說個屁!我在問任剛呢。對了,你們兩個……為什麽一直叫我哥,不叫我的……職務?”

任剛又往門口看了一眼,說:“哥你聽我說……”。

劉清遠的憤怒一下子變成了惶惑:“怎麽回事?”又咳嗽了起來。

阿福又一句話插了進來,就像是往湖裏扔了一塊大石頭般突兀:“哥呀,住進來之前的事,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劉清遠立刻就出了一身冷汗,腦子反而更加清醒了些。他使勁甚至吃力地回憶了一遍,所有的記憶就在暈倒在阿炎屍體旁那一刻斷片,以後的事直到醒來完全是一片空白。他有些惱羞成怒了,晃了晃頭:“你不要插嘴行不?讓任剛說。”

任剛又吃了一嚇,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吃吃了半晌才說:“我的哥,是王連甫把你安排在這裏休息的。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要不是醫務所的小張給你每天打上一瓶葡萄糖,那可……”

劉清遠有些欲哭無淚的樣子:“你說我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下屬,連句整話都說不明白。你直接說吧,為啥不去上班,為啥不叫我的職務!”

任剛下了決心,低吼道:“哥,我們沒有班可上了。”

阿福又不合時宜地插上來:“哥,你已經沒有職務了,讓王市長擼下去了。”

任剛的口齒這時異常地流利起來:“哥,今天市裏開人事會,就是要宣布建委主任的人選。八成,新主任就是那個老馬。那天咱們從山裏回來,你本來是清醒著的。一到了建委大院,王市長已經等在你的辦公室了,見到你就一句話,你就昏過去了……”

劉清遠反而安靜了下來,輕聲問:“什麽話?”

阿福忽然又插進話來:“那個老東西說,你還有臉回來?你可把臉露到天上去啦。明天開會,專門討論你的作風問題!就這樣,你就暈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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