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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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之上, 暮色四合，荒草連天, 能把人小腿都淹沒的野草沈甸甸地墜下, 一滴濃稠的鮮血沿著草葉滾落，滲入泥土之中，螞蚱在草叢裏跳過。
天幕之下, 荒廢的工廠被雨水腐蝕得坑坑窪窪。
少女躲藏在沾滿了黑色油汙的地下室裏。
她身上的黑色的防護服破了一道口子, 半條胳膊血肉模糊，但她的手很穩, 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同色背包，臉上沾著一抹血汙, 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頭頂一墻之隔的地方，一陣亂響傳來。
像是有人在翻箱倒櫃找什麽，只是動作太過粗暴，顯得像是在拿四周的東西發洩情緒。
荒原地下水豐富，淤泥和著腥臭的水順著地面的通風窗口流進來, 堆積的滿地都是, 這味道和四周殘留的機油味混雜在一起, 越發恐怖。
地下室不通風，惡臭濃郁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邵玥屏住呼吸, 擡起頭打量四周。
這件地下室十分狹窄, 墻上掛滿了工具，扳手和鉗子隨手放在一邊, 泥水裏還有一臺半人高的機器人, 不過這些東西早已銹蝕, 根本沒法再啟用了。
唯一的出口, 除了面前的大門, 就只有頭頂臨近地面的地方，那裏留了一個用來通氣的小窗。
問題是窗子離地接近兩米，正方形，邊長不到半米，用鐵柵欄封了起來。
以她的體型，出去倒是能出去，就是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而且，一旦移動，就一定會發出聲音，把外面那群正在搜捕她的人吸引過來。
邵玥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思考對策。
這是比賽的第六天，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九天，而他們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比賽最初開始的時候，二十支隊伍被同時投入賽場，開始各自為戰。
按理來說，在雙方天然立場之下，來自同一個國家的學生大多會彼此幫助。
可惜，這比賽直接把人投放到了不同的地方，所有隊伍全部打亂，地圖太大，分散開之後很難再次遇到，只能先自己顧好自己，別人暫時是幫不上什麽忙了。
比賽以淘汰人數和存活時間計分，他們的隊伍打算先找齊物資，等有了依仗再去拿人頭分，因此，隊伍最初選擇了避戰，而他們也很順利地避開了大部分沖突。
轉折出現在第二天……
邵玥低頭看著自己懷裏的背包。
點點熒光從破損的拉鏈裏滲透出來，在狹窄昏暗的工具間裏，宛如螢火蟲飛舞在夜空中一樣醒目。
這是機甲的能量源。
四天前，他們找到了一臺殘損的機甲。
機甲破損程度不高，簡單維修之後就能啟用，唯一的問題是缺少能量源。
好在比賽模擬的是百年前的真實戰場，機甲上還留有上一次的維修信息，顯示一百公裏外就有一處臨時基地，儲存有打量機甲能量源。
這也算是出題人給學生留下的線索。
小隊討論過後，決定留下兩個人負責看守機甲，剩下三個人沿著坐標尋找能量源。
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一舉一動其實早就落入了其他人的眼中。
那是一隊只減員了一人的小隊。
他們落地就在機甲附近，只在第一天搜尋物資的時候和其他人發生了沖突造成減員，當天傍晚就順利地找到了機甲，算是參賽的二十支小隊中最幸運的那批人。
然而，有得就有失——被淘汰掉的那個學生是他們之中唯一會維修這個型號機甲信息的人。
帝國機甲和聯邦機甲本就不同，更何況這還是一臺已經淘汰的舊型號機甲，維修起來就更是困難重重，更別說在上面找到什麽信息。
他們沒辦法，只能守在一邊守株待兔。
這一等，就等到了邵玥他們小隊。
和邵玥一起來臨時基地尋找能量源的兩個隊友已經倒下了，根據終端實時更新的消息，留在機甲邊的兩個隊友也已經陣亡。
如果連她也被找到並擊殺，那他們小隊就會正式宣告失敗。
而他們這段時間以來的努力，付出的訓練時間、幾個隊友忙前忙後搜集的物資、好不容易維修起來的機甲……也全部都會變成別人的獎章。
邵玥緊緊閉了一下眼睛，把隊友死前睜大雙眼的一幕從腦海中抹去，抱著背包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動，盡力不發出任何聲音。
砰！重物落在頭頂，整個地下室震了一震，灰塵和飄落下來，地上的臟水泛起漣漪。
邵玥僵在了原地。
“操！人到底去哪了？我親眼看見她跑進來的！”
“是不是你看錯了？不應該啊，這裏裏外外到處都找過了，就差把外面這些泥鏟起來翻一遍了，要真在這，還能消失了不成？”
“怎麽，你懷疑我？”
“誒誒誒，幹嘛呢？”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插了進來，“好好說話，比賽呢，別內訌！”
邵玥倒吸了一口氣。
就是這個聲音！
這些人有備而來，他們二打四不敵，隊友拼了命爭取機會讓她帶著機甲能源跑。
邵玥知道自己的實力，一秒不敢耽擱，抱著背包就悶頭跑進了基地，在那些人追進來之前躲進了之前檢索能量源倉庫時，在倉庫旁邊意外發現的地下室。
就是這個人，再發現找不到她之後，把她的隊友按在地上，生生擰斷了雙臂，就為了逼問她的下落。
雖說是虛擬比賽，所有的傷害在脫離比賽之後都會覆原，但痛感是真實的。
這樣赤裸裸的刑訊手段，早就超過了比賽允許的範疇，這是淩虐！
邵玥雙手收緊，五指死死扣著背包邊緣的硬條，強行壓制住心底的怒意。
對方有四個人，她的隊友死前反擊殺死了一個，還剩三個，三個都在這裏了，機甲那邊是無人看守的。
也是，沒有能源，機甲看著再華麗，也只是一個破殼子，與其守著它，不如全力來搶奪能量源。
她看了眼小窗，強行冷靜下來。
這是戰時建築，這種地下室往往修建的非常隱蔽，要不是他們掃描了整個臨時基地，都發現不了這裏。
只要等那些人離開，她就能……
地下室頂端，一盞早已爬滿銹跡的吊燈上，用來固定的螺絲逐漸松開，吊燈一點一點傾斜下來，不斷搖晃。
腳步聲碾過，防護服的靴子重重踏在地上。
咚、咚……
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
終於，吊燈不堪重負，掉了下來，重重砸在了地上的汙水裏。
嘩啦！水花四濺。
頂上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什麽聲音？”
……
“……就是這樣，其餘四個學生已經脫離比賽，其中一個在比賽裏被人擰斷了手臂，身體沒有問題，但精神上可能受了一定的刺激，已經緊急送往醫療中心檢查了，需要醫生檢查之後才能確定。”
林靜思說完，秀麗眉目沈靜，望著景佑：“殿下，要向聯邦那邊追責嗎？”
比賽中出現傷亡是不可控的，所以才把比賽設定在虛擬空間之中。
賽場裏提供槍支彈藥，子彈一旦打中致命點，就會自動觸發保護系統。
長期不進食餓過頭了一樣。
這是為了避免學生痛到神志不清留下心理陰影，或者把學生逼到啃自己兩口來飽腹的地步。
但這次情況特殊。
被淘汰出比賽的學生沒有受到致命傷，他的傷都在四肢，不會被系統判定死亡，但對方把他手腳活活打斷，以此來逼問對方隊員的下落，這樣的做法太過了。
景佑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眼瞼微闔，面容一派平靜，“那個學生違反比賽規定了嗎？”
林靜思答的很快：“沒有。”
比賽中對接的是戰時規則，故意淩虐和正常比賽手段之間的差距非常微妙，很難從一段視頻對他進行判定，除非他是用強|暴這種辦法來刑訊，否則很難追責。
因為互相攻擊是被允許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個還在學校裏讀書的學生能做出這樣的事。
這畢竟只是一場比賽。
林思靜眉頭擰起，但還是點頭：“我明白了，接下來還要關註這支隊伍嗎？”
只剩一個omega的話，這只隊伍估計很快就要被淘汰了。
“關註，而且不僅要這一支，”景佑說，“嚴格把控接下來的比賽流程，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一旦疼痛超過學生的心裏承受能力，酌情考慮提前斷開連接。”
林思靜有些顧慮：“這樣的話，聯邦那邊恐怕會說我們暗箱操作，故意在非必要的時候淘汰他們的學生，以此來謀奪勝利。”
“那就提前問他們，要不要把人接出來，如果他們拒絕了……”景佑語氣冷淡，“你只需要管好帝國的學生就行。”
林思靜明白了，“是，殿下。”
通訊掛斷。
景佑靜坐了一會兒，揉了揉額角，調出這幾天比賽的視頻，找到邵玥他們那個小隊的專屬頻道，從第一天開始看了起來。
他人不在帝都，很對事情處理起來就不如在帝都時方便，難度攀升，從第一天之後就沒再看過比賽，只知道每天比賽的大致情況，雙方各自淘汰了多少人，以及根據目前的局勢對比賽走向做出的預測。
帝國參賽的十支隊伍都是帝國學生，他是儲君，不能厚此薄彼，再加上從一開始他們的重點就在於對聯邦新一代的觀測，本來就沒太看中比賽的輸贏，也就沒有特別去關註邵玥的情況。
淮裴也是同樣，而且他連邵玥這個人都不認識，全部二十支小隊混戰，不可能專門去關註她，也是這會兒才知道這件事。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哪怕對於聯邦而言，影響也相當惡劣。
他放下手裏的事，湊過來和景佑一起看起了比賽。
景佑開了倍速，視頻裏畫面變化飛快，好在兩人的視力和反應速度足夠，幹脆就這樣看了起來。
比賽最初四天都是風平浪靜，整只小隊不斷重覆著尋找資源和維修機甲的過程，第五天早晨，小隊成功和機甲進行了第一次溝通，也得到了下一步的任務。
於是他們出發尋找機甲能源。
走出臨時基地的時候，正面遇上了前來圍堵他們的聯邦小隊。
邵玥小隊裏是四個alpha，和她一個omega。
出去找能源的正是兩a一o的組合。
相比較而言，他們的敵人是三個alpha和一個beta，雙方戰鬥力完全不成正比。
拋開隊友不說，邵玥的戰鬥力約等於零，整場戰鬥她連插都插不進手。
景佑按下了暫停鍵，久久不言。
全息投影上，畫面定格在了alpha男生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那一秒。
他的手臂軟噠噠的垂在身旁，鮮血飛濺出去，落在一旁的草葉上，男生半邊臉被泥水打濕，全身痙攣，瞳孔因為痛苦而失焦。
橘紅色的夕陽層層鋪開，高大的男生居高臨下望著他，唇角居然帶著一抹笑。
“這個人……”景佑凝視著投影上那張微笑的臉，“好像有點眼熟。”
淮裴仔細打量這張臉，“如果我沒認錯，這是聯邦一個議員的兒子，他父親支持的就是威廉斯特家族。”
這也是威廉斯特家族難以動搖的原因之一，這個家族紮根聯邦幾百年，根深蒂固，根系蔓延出去不知道有多遠，除非一網打盡，不然很難徹底扳倒他們。
景佑淡淡道：“難怪這麽讓人厭惡。”
……
賽場，比賽已經持續了六天，參賽隊員被淘汰了大半，觀眾的熱情依舊沒有消退。
除了第一天的吶喊助威，逐漸有些不和諧的聲音開始傳出，尤其是在邵玥他們小隊的alpha為了掩護她全部陣亡之後，這種浪潮達到了頂峰：
“……真不知道殿下是怎麽想的，這種比賽，放一個omega上去不是丟人嗎？”
“就是，這幾天下來，這些omega就沒一個有點作用的，剛剛這個尤其廢物，兩邊打起來的時候她在幹嘛，就知道抱著包躲在一遍，眼睜睜看著隊友被打，簡直是沒眼看！”
“不只是打起來，之前也是，不求你幫忙了，至少別拖後腿吧？”
“要體力沒體力，要戰鬥力沒戰鬥力，也就一張臉還能看，今年的比賽我看又懸了。”
“往常一直說科技發展水平有差距出不了成績，究竟是怎麽回事，今天之後，有腦子的人都該清楚了吧？”
“太子想提高omega的地位也不能拿國家開玩笑啊，這丟人都丟到聯邦去了。”
從營養液裏爬出來的幾個學生換上平時的衣服，一出門就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一個脾氣暴躁的alpha男生當即擼起袖子：“誒我操，誰敢罵我隊友？”
另一個隊友也皺眉，“就是，誰在這放屁，要不是邵玥我們連臨時基地在哪都到不到，更別提找能量源了，打不過只是我們人員安排出了問題好吧，關人家邵玥屁事，人家那部分任務明明做得挺好。”
相對於兩個義憤填膺的男生，站在角落的男生顯得格外沈寂，一直低著頭跟在兩人身後，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眼看他們要沖出去找人算賬了，他忽然出聲：“算了吧，別鬧事了。”
兩個男生回過頭，不認同地說，“這怎麽能說是鬧事，明明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在這罵我們的隊友，不收拾他們一頓都不知道我們帝國軍校名字怎麽寫！”
男生語氣怪異：“你們在這生氣，是因為他們罵了邵玥，還是因為他們罵了太子？”
周添皺起眉：“趙利你什麽意思？”
趙利忍了忍，偏過頭，冷嘲道：“我沒什麽意思，那可是太子，我敢有什麽意見嗎？”
這話就相當不中聽了，周添本就火冒三丈，一聽更是怒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趙利看了看他肌肉勃發的手臂，雖然同是alpha，但兩人體力明顯存在差距。
他不想和莽夫說話，轉身就想走，“我不想說什麽，都是你們對行了吧，別人還能說什麽？”
周添一把抓住他，“給我站住！吊著張驢臉給誰看，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趙利被這一扯也怒了，一把甩開他的手：“誰不知道你們帝國軍校全是太子舔狗，舔的都忘了自己的性別了，別人說兩句你們都要沖出去打人，我還敢說什麽？”
剩下那個alpha男生也走過來，皺眉：“趙利，少說兩句。”
“憑什麽我要少說兩句？”趙利提高嗓門，“他們說的有錯嗎？邵玥不就是個靠著性別在太子那走後門進來的嗎？一路不是累了就是餓了，裝備裝備背不動，自己走路也一副隨時要昏迷的模樣，打架的時候更別提了，一點忙幫不上，要我說，我們全軍覆沒全都怪她！”
他厭惡道：“要不是她在路上一直休息，我們說不定就能早點找到那臺機甲……”
“然後你去修？！”周添怒極反笑。
趙利猛地閉上嘴。
周添冷笑：“你不就是覺得卡瑟琳爾學生加入比賽備選隊伍是搶奪了你們帝都大學學生的名額嗎？選拔賽的時候打不過，就在比賽裏挑剔人家的錯處，年年都這樣，就跟誰欠了你們錢一樣，自己不覺得自己煩嗎？”
因為每年賽制特殊性，每次參賽學生的比例都會進行調整。
根據今年的比賽形式，三校年初的時候就已經劃定了每支隊伍的最佳配比。
每支隊伍五人，三個戰鬥力加兩個研究方面的學生。
戰鬥力不用說，肯定從帝國軍校裏選拔，研究方面就有些麻煩了。
卡瑟琳爾和帝都大學的部分學科是重合的，兩所學院是競爭關系。
由於外界一貫認為的“alpha基因優於omega”理論，雖然同為頂尖學院，但每年的名額劃分還是更偏向於帝都大學。
只是近年來帝國一直沒能取得好的成績，帝都大學迫於壓力，開放了一部分名額，允許其他學校來“公平競爭”。
他原本想的是，讓其他學校上了，比賽比的更差，別人就不會再揪著帝都大學不放了，這名額還能再收回來。
可事與願違，帝都大學開放名額之後，帝國的成績反而上升了。
帝都大學覆水難收，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好在每年比賽都是偏向於科研向的，帝國軍校只有機甲維修系可以進去打個醬油，其他系別根本沒機會。
五十個名額帝都大學可以占到三十個，依然占據主導位置，這才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今年，比例調整之後，名額從五十個驟降成二十個不說，還是帝都大學，卡瑟琳爾和帝國軍校維修系三方一起爭奪這二十個名額。
原本還擺出一副“去了也是丟臉，這臉誰愛丟誰丟”的炫耀姿態的帝都大學學生徹底坐不住了。
從比賽開始起，趙利就一直端著一副高姿態，特別是在邵玥修好機甲，而他全程只能給邵玥打雜之後，更是連好好說話都不會了，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不出力不說，還不斷挑刺，周添早就忍了他很久了。
“有本事，你去把機甲修好，你去找路，你去打開臨時基地的控制室，我們都說你有用，把你當個祖宗供起來都行，但你能嗎？”
趙利怒道：“我是學機甲設計的，我怎麽做這些？你這是故意為難我！”
“不是你先找事……”
周添還沒說完，被同伴拉住，“算了算了，走吧，別在這吵，等會兒該被人看笑話了。”
周添忍了忍，朝著趙利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在他們身後，趙利惡狠狠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一群omega的舔狗。”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大概是5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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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下, 荒廢的工廠被雨水腐蝕得坑坑窪窪。
少女躲藏在沾滿了黑色油汙的地下室裏。
她身上的黑色的防護服破了一道口子, 半條胳膊血肉模糊，但她的手很穩, 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同色背包，臉上沾著一抹血汙, 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頭頂一墻之隔的地方，一陣亂響傳來。
像是有人在翻箱倒櫃找什麽，只是動作太過粗暴，顯得像是在拿四周的東西發洩情緒。
荒原地下水豐富，淤泥和著腥臭的水順著地面的通風窗口流進來, 堆積的滿地都是, 這味道和四周殘留的機油味混雜在一起, 越發恐怖。
地下室不通風，惡臭濃郁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邵玥屏住呼吸, 擡起頭打量四周。
這件地下室十分狹窄, 墻上掛滿了工具，扳手和鉗子隨手放在一邊, 泥水裏還有一臺半人高的機器人, 不過這些東西早已銹蝕, 根本沒法再啟用了。
唯一的出口, 除了面前的大門, 就只有頭頂臨近地面的地方，那裏留了一個用來通氣的小窗。
問題是窗子離地接近兩米，正方形，邊長不到半米，用鐵柵欄封了起來。
以她的體型，出去倒是能出去，就是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而且，一旦移動，就一定會發出聲音，把外面那群正在搜捕她的人吸引過來。
邵玥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思考對策。
這是比賽的第六天，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九天，而他們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比賽最初開始的時候，二十支隊伍被同時投入賽場，開始各自為戰。
按理來說，在雙方天然立場之下，來自同一個國家的學生大多會彼此幫助。
可惜，這比賽直接把人投放到了不同的地方，所有隊伍全部打亂，地圖太大，分散開之後很難再次遇到，只能先自己顧好自己，別人暫時是幫不上什麽忙了。
比賽以淘汰人數和存活時間計分，他們的隊伍打算先找齊物資，等有了依仗再去拿人頭分，因此，隊伍最初選擇了避戰，而他們也很順利地避開了大部分沖突。
轉折出現在第二天……
邵玥低頭看著自己懷裏的背包。
點點熒光從破損的拉鏈裏滲透出來，在狹窄昏暗的工具間裏，宛如螢火蟲飛舞在夜空中一樣醒目。
這是機甲的能量源。
四天前，他們找到了一臺殘損的機甲。
機甲破損程度不高，簡單維修之後就能啟用，唯一的問題是缺少能量源。
好在比賽模擬的是百年前的真實戰場，機甲上還留有上一次的維修信息，顯示一百公裏外就有一處臨時基地，儲存有打量機甲能量源。
這也算是出題人給學生留下的線索。
小隊討論過後，決定留下兩個人負責看守機甲，剩下三個人沿著坐標尋找能量源。
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一舉一動其實早就落入了其他人的眼中。
那是一隊只減員了一人的小隊。
他們落地就在機甲附近，只在第一天搜尋物資的時候和其他人發生了沖突造成減員，當天傍晚就順利地找到了機甲，算是參賽的二十支小隊中最幸運的那批人。
然而，有得就有失——被淘汰掉的那個學生是他們之中唯一會維修這個型號機甲信息的人。
帝國機甲和聯邦機甲本就不同，更何況這還是一臺已經淘汰的舊型號機甲，維修起來就更是困難重重，更別說在上面找到什麽信息。
他們沒辦法，只能守在一邊守株待兔。
這一等，就等到了邵玥他們小隊。
和邵玥一起來臨時基地尋找能量源的兩個隊友已經倒下了，根據終端實時更新的消息，留在機甲邊的兩個隊友也已經陣亡。
如果連她也被找到並擊殺，那他們小隊就會正式宣告失敗。
而他們這段時間以來的努力，付出的訓練時間、幾個隊友忙前忙後搜集的物資、好不容易維修起來的機甲……也全部都會變成別人的獎章。
邵玥緊緊閉了一下眼睛，把隊友死前睜大雙眼的一幕從腦海中抹去，抱著背包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動，盡力不發出任何聲音。
砰！重物落在頭頂，整個地下室震了一震，灰塵和飄落下來，地上的臟水泛起漣漪。
邵玥僵在了原地。
“操！人到底去哪了？我親眼看見她跑進來的！”
“是不是你看錯了？不應該啊，這裏裏外外到處都找過了，就差把外面這些泥鏟起來翻一遍了，要真在這，還能消失了不成？”
“怎麽，你懷疑我？”
“誒誒誒，幹嘛呢？”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插了進來，“好好說話，比賽呢，別內訌！”
邵玥倒吸了一口氣。
就是這個聲音！
這些人有備而來，他們二打四不敵，隊友拼了命爭取機會讓她帶著機甲能源跑。
邵玥知道自己的實力，一秒不敢耽擱，抱著背包就悶頭跑進了基地，在那些人追進來之前躲進了之前檢索能量源倉庫時，在倉庫旁邊意外發現的地下室。
就是這個人，再發現找不到她之後，把她的隊友按在地上，生生擰斷了雙臂，就為了逼問她的下落。
雖說是虛擬比賽，所有的傷害在脫離比賽之後都會覆原，但痛感是真實的。
這樣赤裸裸的刑訊手段，早就超過了比賽允許的範疇，這是淩虐！
邵玥雙手收緊，五指死死扣著背包邊緣的硬條，強行壓制住心底的怒意。
對方有四個人，她的隊友死前反擊殺死了一個，還剩三個，三個都在這裏了，機甲那邊是無人看守的。
也是，沒有能源，機甲看著再華麗，也只是一個破殼子，與其守著它，不如全力來搶奪能量源。
她看了眼小窗，強行冷靜下來。
這是戰時建築，這種地下室往往修建的非常隱蔽，要不是他們掃描了整個臨時基地，都發現不了這裏。
只要等那些人離開，她就能……
地下室頂端，一盞早已爬滿銹跡的吊燈上，用來固定的螺絲逐漸松開，吊燈一點一點傾斜下來，不斷搖晃。
腳步聲碾過，防護服的靴子重重踏在地上。
咚、咚……
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
終於，吊燈不堪重負，掉了下來，重重砸在了地上的汙水裏。
嘩啦！水花四濺。
頂上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什麽聲音？”
……
“……就是這樣，其餘四個學生已經脫離比賽，其中一個在比賽裏被人擰斷了手臂，身體沒有問題，但精神上可能受了一定的刺激，已經緊急送往醫療中心檢查了，需要醫生檢查之後才能確定。”
林靜思說完，秀麗眉目沈靜，望著景佑：“殿下，要向聯邦那邊追責嗎？”
比賽中出現傷亡是不可控的，所以才把比賽設定在虛擬空間之中。
賽場裏提供槍支彈藥，子彈一旦打中致命點，就會自動觸發保護系統。
長期不進食餓過頭了一樣。
這是為了避免學生痛到神志不清留下心理陰影，或者把學生逼到啃自己兩口來飽腹的地步。
但這次情況特殊。
被淘汰出比賽的學生沒有受到致命傷，他的傷都在四肢，不會被系統判定死亡，但對方把他手腳活活打斷，以此來逼問對方隊員的下落，這樣的做法太過了。
景佑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眼瞼微闔，面容一派平靜，“那個學生違反比賽規定了嗎？”
林靜思答的很快：“沒有。”
比賽中對接的是戰時規則，故意淩虐和正常比賽手段之間的差距非常微妙，很難從一段視頻對他進行判定，除非他是用強|暴這種辦法來刑訊，否則很難追責。
因為互相攻擊是被允許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個還在學校裏讀書的學生能做出這樣的事。
這畢竟只是一場比賽。
林思靜眉頭擰起，但還是點頭：“我明白了，接下來還要關註這支隊伍嗎？”
只剩一個omega的話，這只隊伍估計很快就要被淘汰了。
“關註，而且不僅要這一支，”景佑說，“嚴格把控接下來的比賽流程，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一旦疼痛超過學生的心裏承受能力，酌情考慮提前斷開連接。”
林思靜有些顧慮：“這樣的話，聯邦那邊恐怕會說我們暗箱操作，故意在非必要的時候淘汰他們的學生，以此來謀奪勝利。”
“那就提前問他們，要不要把人接出來，如果他們拒絕了……”景佑語氣冷淡，“你只需要管好帝國的學生就行。”
林思靜明白了，“是，殿下。”
通訊掛斷。
景佑靜坐了一會兒，揉了揉額角，調出這幾天比賽的視頻，找到邵玥他們那個小隊的專屬頻道，從第一天開始看了起來。
他人不在帝都，很對事情處理起來就不如在帝都時方便，難度攀升，從第一天之後就沒再看過比賽，只知道每天比賽的大致情況，雙方各自淘汰了多少人，以及根據目前的局勢對比賽走向做出的預測。
帝國參賽的十支隊伍都是帝國學生，他是儲君，不能厚此薄彼，再加上從一開始他們的重點就在於對聯邦新一代的觀測，本來就沒太看中比賽的輸贏，也就沒有特別去關註邵玥的情況。
淮裴也是同樣，而且他連邵玥這個人都不認識，全部二十支小隊混戰，不可能專門去關註她，也是這會兒才知道這件事。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哪怕對於聯邦而言，影響也相當惡劣。
他放下手裏的事，湊過來和景佑一起看起了比賽。
景佑開了倍速，視頻裏畫面變化飛快，好在兩人的視力和反應速度足夠，幹脆就這樣看了起來。
比賽最初四天都是風平浪靜，整只小隊不斷重覆著尋找資源和維修機甲的過程，第五天早晨，小隊成功和機甲進行了第一次溝通，也得到了下一步的任務。
於是他們出發尋找機甲能源。
走出臨時基地的時候，正面遇上了前來圍堵他們的聯邦小隊。
邵玥小隊裏是四個alpha，和她一個omega。
出去找能源的正是兩a一o的組合。
相比較而言，他們的敵人是三個alpha和一個beta，雙方戰鬥力完全不成正比。
拋開隊友不說，邵玥的戰鬥力約等於零，整場戰鬥她連插都插不進手。
景佑按下了暫停鍵，久久不言。
全息投影上，畫面定格在了alpha男生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那一秒。
他的手臂軟噠噠的垂在身旁，鮮血飛濺出去，落在一旁的草葉上，男生半邊臉被泥水打濕，全身痙攣，瞳孔因為痛苦而失焦。
橘紅色的夕陽層層鋪開，高大的男生居高臨下望著他，唇角居然帶著一抹笑。
“這個人……”景佑凝視著投影上那張微笑的臉，“好像有點眼熟。”
淮裴仔細打量這張臉，“如果我沒認錯，這是聯邦一個議員的兒子，他父親支持的就是威廉斯特家族。”
這也是威廉斯特家族難以動搖的原因之一，這個家族紮根聯邦幾百年，根深蒂固，根系蔓延出去不知道有多遠，除非一網打盡，不然很難徹底扳倒他們。
景佑淡淡道：“難怪這麽讓人厭惡。”
……
賽場，比賽已經持續了六天，參賽隊員被淘汰了大半，觀眾的熱情依舊沒有消退。
除了第一天的吶喊助威，逐漸有些不和諧的聲音開始傳出，尤其是在邵玥他們小隊的alpha為了掩護她全部陣亡之後，這種浪潮達到了頂峰：
“……真不知道殿下是怎麽想的，這種比賽，放一個omega上去不是丟人嗎？”
“就是，這幾天下來，這些omega就沒一個有點作用的，剛剛這個尤其廢物，兩邊打起來的時候她在幹嘛，就知道抱著包躲在一遍，眼睜睜看著隊友被打，簡直是沒眼看！”
“不只是打起來，之前也是，不求你幫忙了，至少別拖後腿吧？”
“要體力沒體力，要戰鬥力沒戰鬥力，也就一張臉還能看，今年的比賽我看又懸了。”
“往常一直說科技發展水平有差距出不了成績，究竟是怎麽回事，今天之後，有腦子的人都該清楚了吧？”
“太子想提高omega的地位也不能拿國家開玩笑啊，這丟人都丟到聯邦去了。”
從營養液裏爬出來的幾個學生換上平時的衣服，一出門就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一個脾氣暴躁的alpha男生當即擼起袖子：“誒我操，誰敢罵我隊友？”
另一個隊友也皺眉，“就是，誰在這放屁，要不是邵玥我們連臨時基地在哪都到不到，更別提找能量源了，打不過只是我們人員安排出了問題好吧，關人家邵玥屁事，人家那部分任務明明做得挺好。”
相對於兩個義憤填膺的男生，站在角落的男生顯得格外沈寂，一直低著頭跟在兩人身後，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眼看他們要沖出去找人算賬了，他忽然出聲：“算了吧，別鬧事了。”
兩個男生回過頭，不認同地說，“這怎麽能說是鬧事，明明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在這罵我們的隊友，不收拾他們一頓都不知道我們帝國軍校名字怎麽寫！”
男生語氣怪異：“你們在這生氣，是因為他們罵了邵玥，還是因為他們罵了太子？”
周添皺起眉：“趙利你什麽意思？”
趙利忍了忍，偏過頭，冷嘲道：“我沒什麽意思，那可是太子，我敢有什麽意見嗎？”
這話就相當不中聽了，周添本就火冒三丈，一聽更是怒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趙利看了看他肌肉勃發的手臂，雖然同是alpha，但兩人體力明顯存在差距。
他不想和莽夫說話，轉身就想走，“我不想說什麽，都是你們對行了吧，別人還能說什麽？”
周添一把抓住他，“給我站住！吊著張驢臉給誰看，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趙利被這一扯也怒了，一把甩開他的手：“誰不知道你們帝國軍校全是太子舔狗，舔的都忘了自己的性別了，別人說兩句你們都要沖出去打人，我還敢說什麽？”
剩下那個alpha男生也走過來，皺眉：“趙利，少說兩句。”
“憑什麽我要少說兩句？”趙利提高嗓門，“他們說的有錯嗎？邵玥不就是個靠著性別在太子那走後門進來的嗎？一路不是累了就是餓了，裝備裝備背不動，自己走路也一副隨時要昏迷的模樣，打架的時候更別提了，一點忙幫不上，要我說，我們全軍覆沒全都怪她！”
他厭惡道：“要不是她在路上一直休息，我們說不定就能早點找到那臺機甲……”
“然後你去修？！”周添怒極反笑。
趙利猛地閉上嘴。
周添冷笑：“你不就是覺得卡瑟琳爾學生加入比賽備選隊伍是搶奪了你們帝都大學學生的名額嗎？選拔賽的時候打不過，就在比賽裏挑剔人家的錯處，年年都這樣，就跟誰欠了你們錢一樣，自己不覺得自己煩嗎？”
因為每年賽制特殊性，每次參賽學生的比例都會進行調整。
根據今年的比賽形式，三校年初的時候就已經劃定了每支隊伍的最佳配比。
每支隊伍五人，三個戰鬥力加兩個研究方面的學生。
戰鬥力不用說，肯定從帝國軍校裏選拔，研究方面就有些麻煩了。
卡瑟琳爾和帝都大學的部分學科是重合的，兩所學院是競爭關系。
由於外界一貫認為的“alpha基因優於omega”理論，雖然同為頂尖學院，但每年的名額劃分還是更偏向於帝都大學。
只是近年來帝國一直沒能取得好的成績，帝都大學迫於壓力，開放了一部分名額，允許其他學校來“公平競爭”。
他原本想的是，讓其他學校上了，比賽比的更差，別人就不會再揪著帝都大學不放了，這名額還能再收回來。
可事與願違，帝都大學開放名額之後，帝國的成績反而上升了。
帝都大學覆水難收，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好在每年比賽都是偏向於科研向的，帝國軍校只有機甲維修系可以進去打個醬油，其他系別根本沒機會。
五十個名額帝都大學可以占到三十個，依然占據主導位置，這才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今年，比例調整之後，名額從五十個驟降成二十個不說，還是帝都大學，卡瑟琳爾和帝國軍校維修系三方一起爭奪這二十個名額。
原本還擺出一副“去了也是丟臉，這臉誰愛丟誰丟”的炫耀姿態的帝都大學學生徹底坐不住了。
從比賽開始起，趙利就一直端著一副高姿態，特別是在邵玥修好機甲，而他全程只能給邵玥打雜之後，更是連好好說話都不會了，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不出力不說，還不斷挑刺，周添早就忍了他很久了。
“有本事，你去把機甲修好，你去找路，你去打開臨時基地的控制室，我們都說你有用，把你當個祖宗供起來都行，但你能嗎？”
趙利怒道：“我是學機甲設計的，我怎麽做這些？你這是故意為難我！”
“不是你先找事……”
周添還沒說完，被同伴拉住，“算了算了，走吧，別在這吵，等會兒該被人看笑話了。”
周添忍了忍，朝著趙利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在他們身後，趙利惡狠狠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一群omega的舔狗。”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大概是5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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