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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陳門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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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臨安城的清河坊裏頭,有一座大宅子,可以說遠比京城任何一家達官貴人的宅子都要大的多。

在寸土寸金的臨安城裏,且不說謝家宅子裏頭的裝潢夠不夠華麗,宅子的主人有多富貴,單單這座宅子的占地,就已經是一筆天大的財富了。

這座宅子,可以說是臨安城裏除卻皇宮以外的最大府邸,也是先帝趙長鳴破格賜給當時戰功赫赫的肅親王趙長恭的肅王府。

只不過,在十一年前,老肅王趙長恭黯然離京,這座宅子被當今的成康陛下賜給了當時的東宮屬臣,如今的尚書省左仆射陳靜之。

於是乎,當年的肅王府搖身一變,變成了如今的相府,而且這座相府常年門庭若市,比起當年那座不怎麽受文官待見的肅王府,可要紅火太多了。

這座宅子,可以說是在陳靜之手上“大興”了。

此時,相府一間略顯偏僻一些的客廳裏頭,坐著幾個高冠長袖的讀書人,陳靜之當然是當仁不讓的坐在首位,下首坐著的是他的三個學生。

成康八年的春闈科考,擔任主考官的正是陳靜之,那一年的科考裏有幾個很是出彩的人物,都投入了他這位“左相”門下,成為了陳靜之的門生。

其中有成康八年的狀元燕山,探花嚴分誼,以及二甲第十三名的朱仝。

這三個人當中,狀元燕山在翰林院熬了七年,一直在替趙睿修先帝實錄,終於在去年才熬出頭,被安排在了清貴的禮部衙門做了員外郎。

探花嚴分誼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就早早的進了刑部衙門,數年仕途再加上他一甲進士及第的功名,如今已經在戶部一個實權職司的員外郎職位上做了三年,只差一步,就可以成為郎中。

朱仝只是二甲進士出身的功名,自然沒有進入翰林苑的資格,他考取功名之後的第二年,就被分入督察院,如今已經是督察院的兩浙監察禦史,八年來常年奔波在兩浙一帶,也不知彈劾的多少貪官汙吏,因此被人稱為鐵面朱判。

三個當中,朱仝年紀最長,已經年近四十,年紀最小的燕山也已經二十八歲年紀,三個人坐在陳靜之下首,無不面色恭敬。

說來好笑,當朝的陳相早年不過取了個同進士出身的功名,論起科考在座的三人每個人都比他不知道厲害多少,卻不得不畢恭畢敬的稱陳靜之為師。

“朱仝。”

“弟子在。”

由於常年在外奔波,朱仝的臉色顯得有些焌黑,他聽到陳靜之呼喚自己,連忙起身拱手。

“坐下說話,”

陳靜之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抿了一口,緩聲道:“你這些年,很是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為師認下了你這個弟子,只怕你現在已經回家務農去了。”

朱仝額頭見汗,低聲道:“謝過座師大人照撫,不過弟子自小貧寒,受夠了那些貪官汙吏的欺辱,當年就立志要替我大啟肅清吏治,八年前科考之後,弟子之所以主動進督察院,就是為了好生整治一番我大啟的不良之風!”

陳靜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輕聲道:“去年吏部秋察,許多官吏進京之後,不去吏部報道,反而先到為師這座相府來找為師,他們送的禮物為師也來者不拒,在相府門前堆積如山,這些人所送禮物都極為厚重,顯然每個人在地方上手腳都不太幹凈,但是這些為師都欣然收下了。”

說到這裏,陳靜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依你朱仝來看,為師豈不是那最大的貪官汙吏?”

朱仝咬牙道:“弟子這番回京,正要跟老師細說此事,弟子非是愚固之人,也知道您老收禮收錢是為了自保,但是老師您自汙也該適可而止,這吏部京察豈是輕易動得的?”

“去年秋察,本該罷去許多劣官,可他們來一趟相府,便又可以相安無事六年,又可以魚肉百姓六年!”

朱仝越說越氣,臉色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漲的通紅。

“您要自汙,大可以從別的地方下手,為何偏偏要插手百官考績?這官吏直接執掌萬民生死,決然大意不得!老師您焉能因為一些財貨,就對那些蠹蟲網開一面!”

啟國的官制,是六年一任,每個地方官做滿六年,便要在秋天進京供吏部考察,被稱為秋察。

肅州知府蕭安民,就是在去年秋察之中被評為“上”,來得以升遷,成為京官。

朱仝站在正堂裏,猛然跪下,低頭道:“懇請老師惜身惜名!”

陳靜之老神在在的呵呵一笑:“早知道你這個鐵面要對老夫這個大貪官有所不滿了,既然你不恥老夫所作所為,那麽你便走吧。”

朱仝額頭滲出汗水。

良久之後,這個黑臉書生咬了咬牙,艱難說道:“道不同,不相與謀,座師待弟子有知遇之恩,恕弟子不孝,只能來世再報了!”

說完,這位正氣盎然的禦史大人憤然轉身,邁步離開了相府。

這是要跟相府撇清關系了。

能這樣斷然決然的與當朝第一權相斷去師徒關系,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勇氣。

陳靜之呆呆的望著朱仝出走的背影,良久之後,他自嘲一笑:“盡管早就知道這黑臉是這般脾氣,老夫心中居然還是有一些失落。”

燕山低眉道:“朱仝他太不知恩了!以他的性子,如果不是老師在背後護著他,他焉能在官場上順風順水的走了八年,只怕第二年便被人想辦法踢了出去!”

一直低眉不說話的嚴分誼繼續低著頭,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

陳靜之淡然道:“我等為官,應當克己奉公,朱仝所說不錯,為師的確貪了不少銀子,違背了聖人之道,他不恥為師所為,也是理所應當的。”

“那黑臉心思淺薄,不曉得老師的苦心,您十餘年來為了大啟兢兢業業,其中的苦心,豈是他一個農夫能夠明白的!”

“哦?”

陳靜之不予置否的說了一句:“你倒是說一說,為師有什麽苦心。”

“您自汙以自保只是一方面而已。”

燕山低聲道:“這吏部衙門是六部之首,也是官中之官,您身為百官之首,自然要把吏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不在秋察顯露一番您對吏部的掌控力,這政事堂的政令如何通暢?地方官又怎麽會懼怕老師?”

“呵呵。”

陳靜之淡淡的笑了笑,轉臉看向了一直沈默寡言的嚴分誼,笑著問道:“探花郎有何看法?”

嚴分誼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書生,聞言楞了楞,拱手道:“兩位師兄都是天底下頂尖的聰明人,珠玉在前,分誼不敢賣弄,”

燕山低聲道:“你還稱他為師兄!”

言語之間,已經對方才離去的朱仝頗為不滿。

陳靜之擺了擺手:“都是自己人,為師叫你說,你便說。”

嚴分誼低頭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聲,隨即擡頭輕聲說道:“那學生就獻醜了。”

“學生以為,老師您在去年秋察插手百官考功,既不是自汙也不是顯露手腕,而是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

陳靜之臉色不變:“你繼續說。”

嚴分誼應了聲“是”,隨即繼續說道:“您是當朝首相,如果想要撈錢,臨安城裏大把的人踏破相府的門檻來給您送錢,而且都是幹幹凈凈的錢。實在不行,也可以像楊相李相那樣,在地方扶持商戶搜羅銀錢,實在是沒必要去碰那些臟錢的。”

這個已過而立之年的書生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燕師兄所說,弟子也不敢茍同,您執掌政事堂已經十餘年,天下誰人都知道政事堂是誰在當家,您的手腕早已可以遮攔朝野,顯露手腕一說也就無從談起了。”

陳靜之閉目道:“不要拍馬屁,好好說。”

嚴分誼尷尬一笑,繼續說道:“學生以為,您之所以要去插手吏部考功一事,是因為只有這個罪名,才足夠把您陷入死地!”

嚴分誼面帶微笑的說道:“老師你執掌政事堂太久了,久到連陛下都有些不放心了,所以您只能主動去犯下足以致死的罪過,主動把脖子伸到陛下的刀下,陛下他才會繼續放心用您,成康朝的“一君一相”的佳話才不會破滅。”

成康一朝,其實是不止陳靜之這一個“首輔”的,在老肅王還未離京的時候,政事堂裏還沒有陳靜之的身影,更無從談起做首輔了。

但是從成康七年,趙睿開始徹底掌權之後,陳靜之就開始做起了“首相”,因此臨安城裏常常有人說,成康一朝,一君一相。

陳靜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向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嚴分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好一個探花郎啊。”

嚴分誼瞥眼看了看面色不快的燕山,連忙低下腦袋,陪笑道:“老師謬讚了,方才這番話只是學生以小人之心度陛下君子之腹,做不得數,做不得數的——”

“呵呵,身在朝堂,哪裏來的君子?”

陳靜之微微瞇了瞇眼睛:“君子都死完咯。”

——

成康十六年四月初,政事堂與吏部衙門一起,組織了一場京官調動,左仆射陳靜之的三位弟子,分別得到了不同的升遷。

狀元燕山,從禮部的員外郎升為郎中,距離侍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

探花嚴分誼,從戶部衙門調到了門下省,品級不變,仍舊是一個從五品小官,不過在官名後面,被加上了“政事堂行走”五個字。

至於那位與相府分道揚鑣的鐵面朱仝,也意外的得到了升遷,被升為督察院左僉都禦使,位列正四品。

論起品級,陳門三子之中,反倒是這個黑臉走到了最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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