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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鉆在錢眼裏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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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一算,從接到家裏電話父親住院那日至今已有一月時光了,想著父母遠隔千裏,父親遭了大病,母親在那裏不知千難萬難。清華幾次跟母親打電話說要過去,母親疾言厲色地不要她來,好在一天幾次通話,聽母親的口氣已經越來越好,從上個星期開始可以正常飲食,這幾天明顯精神多了,清華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又叮囑母親,等父親情況穩定下來,就回老家去,不要再在新疆了,母親也滿口答應。清華清楚母親不要她過去新疆的意思,一是怕花錢,二是怕耽誤她工作。按母親的想法,來回車費加上吃的住的,跟單位請假也是要扣錢的,不如這筆錢跟他爹買點藥,還來得更實惠些。以前清華讀書的時候,連電話都不怎麽打,因為電話費太貴,清華不能說母親的不是,但看到別人家庭和美的樣子,心裏總是酸的受不了。這心事更無法跟別人訴說。

好在清華孝順,工作這幾年,除了自己日常花銷,花得也並不多,剩下的都給家裏轉了去,每年回家也總要給個幾千塊錢的,想著父母流離半世供自己讀書,偏偏自己沒點本事,只找了個學校教書的工作,沒賺到大錢,不能給父母提供更好的生活,害得他們偌大年紀還要辛苦奔波。每年回家,同村裏小時一起玩的,一發都回了家,總要談起各自的工作、事業以及收入。在這時,清華就無法給父母臉上增光,每次聽到母親總是羨慕地說道,那誰誰家的兒子在北京做什麽軟件工程師,每月收入都能有三萬多,娶個媳婦月收入也是三萬多,他爹在村裏恨不得尾巴翹到天上去,又說那家女兒在深圳找了個大老板,他爹手裏隨便零花都是好幾千,天天打牌,輸個上萬都不眨眼的。又埋怨清華說當初選錯了專業吧,那家兒子才是個本科,你是研究生的為什麽工資沒有他高,清華只有默然。

清華小時候學習好,十裏八鄉的都知道陳豐亭家的丫頭有出息,父母也是喜滋滋見人就說我家女兒又考了多少多少分,又拿了第幾第幾名,好像以此來彌補家裏沒有兒子的缺憾。父親陳豐亭經常對清華說,你要爭氣一點,要比他們的兒子還強,我看哪個還有臉說我。因此清華拼了命的學習,總是想要父親滿意,後來考上大學,又讀了研究生,父母臉上很是得意了一陣。自從工作開始,其他同齡的孩子差不多也開始出去闖蕩世界,總歸各人有各人的際遇。有些混得好的,便人五人六的買了車子回來,過年時拽噠噠地摁著喇叭招搖過市,這時父母便紅了眼,只好跟別人吹牛說他女兒是大教授。農村人也不知道什麽教授不教授的,就直接一條,大教授一月多少錢,這時父母又啞巴了。雖然沒直接對清華說什麽,清華也感受得出來。加上她一直沒有成家,母親江春花更是覺得臉上無光。聽到別人問她清華的婚事,剛開始還說女兒還小,要以學業為重,一眨眼清華都快30了,江春花就坐不住了,女兒一回來,便常常言三語四地試探她。清華原本是極孝順的姑娘,知道母親的意思,不忍心違逆她,有時便敷衍她幾句,江春花卻生了氣,覺得女兒不聽話,經常要跟她鬧別扭。今年過了春節沒多久,父母便又去了新疆,誰知道父親竟然一下子病倒。清華下了決心,以後再不讓父母去那麽遠的鬼地方了。

陳豐亭夫婦從清華15歲就去了那邊,本來一直都沒回來的,後來慢慢的家裏債也還清了,自己也覺得上了年紀還是回老家的好,加上小女兒清文的學籍沒辦好,非得回來參加高考不可,幾下裏原因湊一塊,於是兩人大前年就回了家,再去新疆就不是躲債,而是趁著秋天撿棉花的時節能突擊賺點錢,清文還沒有供出來的,因此經濟上還是緊張不湊手。

清華原本沒覺得家裏特別困難,債務基本都還清了,就是一個清文讀書的費用,也花不了好多,女孩子將來又不用操心房子的問題,自己可以輕松一點過點想要的生活,至於結不結婚的倒是不重要。至於房子,因為房價太高,清華知道就憑學校這點工資,別說這房價跟瘋了似得往上漲,就是正常的房價她也買不起,父母也沒有能力幫自己付首付。知道買不起,反而不去想了,吃好喝好玩好,就算一個人過,這日子也算可以了。哪知父親這一倒,清華頓時就慌了,這才明白,以前自己的想法實在太可笑,就這樣的家庭結構是承擔不起任何風險的,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這個家陷入絕境。就說這次父親住院,花了大概3萬塊錢,新農合能報個30%左右,還不算太大的數字,但已經讓這個家庭有些捉襟見肘了,這要是父親的出血量再多點,需要在頭上鉆洞手術的話,那麽費用至少是十幾萬。真發生了那種事情,清華就只有賣家裏的老房子這一條路可走了,想想真讓人不寒而栗,所幸這種情況沒有發生,因此真要感謝老天慈悲了。

清華越發覺得心煩意亂,看了下時間還不算太晚,便給黃建功打電話。

電話接通,清華說道:“黃大哥,你忙著嗎?”

聽著那邊有點嘈雜,聲音聽不太清楚說:“我現在在外邊吃飯,等一下給你回過來。”

清華答應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一個小時後,黃建功果然打了電話過來,清華接了起來:“餵黃大哥。”

“清華啊,這幾天抽個空出來,我們見個面。”

“啊呀太好了,我本來就要找你來著。”

“怎麽啦?出了什麽事情嗎?”

“出了一些事,不過不是大事,不影響大局。”

“好,見面再說,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好,這次我請你。”

“那我來接你吧。明天下午等我叫你。”

“不用了,明天我沒什麽事,等我電話。”

“好吧,到時再說。”

“好,再見。”

“再見。”

於是清華便上網找吃飯的地方,因為找他主要是說話來得,因此環境就不能太噪雜,選來選去,選定了一家日料店,環境好,人還不會太多好說事情的。

第二天下午三點多鐘,清華正準備出發,又接到黃建功的電話,說他已經到她宿舍樓下了。

清華又驚又喜,連忙收拾了下來,果然看見黃建功那輛黑色的車子。

過去還是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清華很不好意思:“說了我自己過去的,你又過來真是叫我不知說什麽好。”

黃建功笑著說:“不知道說什麽就不要說了,讓我猜一猜,你辭職了,對吧?”

清華睜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黃建功說:“你先別管我怎麽知道。我問你,你是交了辭職書?上邊批了沒有?”

清華說:“正在辦手續了,現在只等著把房子交回去就可以了。”

黃建功說道:“意思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清華說:“怎麽?你不支持我出去做事情麽?”

黃建功搖搖頭:“哪裏?你空有一身才華,在學校裏能有什麽發揮呀,出去才有更大空間。只是沒想到你動作這麽快!”

清華奇道:“快?我不辭職怎麽出去做事情啊?”

黃建功又搖頭:“這你就傻了吧,出去做事情並不需要辭職啊。我是希望你還能掛著一個學校的名頭,關系還保留在這裏,這樣對你更好些。”

清華楞了楞,說:“還有這種操作?”

黃建功聳了聳肩,說道:“你真是太老實了,已經辭了就什麽也不說了,把學校的房子先留著,以後說不定還有用的。”

清華說:“好吧,聽你的。”

於是黃建功發動了車子,問清華道:“我知道你肯定找好了地方,給我導航吧。”

清華對他佩服死,說道:“你又知道啦?你諸葛亮啊?”

黃建功看她一眼,笑道:“我不是諸葛亮,你才是諸葛亮的老鄉嘛,難道沒學到諸葛亮的本事?”

清華搖搖頭說:“諸葛亮是千古神人,他的本事一般人哪兒學得會哦!”

黃建功一笑,不再跟她說話,專心致志地開起車來。

到了日料店還不到5點鐘,清華知道他在吃的上面不講究,也覺得今天志不在此,就不再瞎客氣,快速地點了菜,兩人邊等邊說話。

黃建功說道:“清華,我們也算是有緣分的,你對我這麽信任,我也願意對你坦誠一點,有些話直說了你可不要見怪。”

清華喜道:“黃大哥看你說什麽話,正要你直說,我哪兒能不知好歹呢?”

黃建功沈思了一下,說道:“清華,你這次辭職有些莽撞了。”

清華心裏不以為然,說道:“這個學校呆著其實沒什麽意思了,學校有些做法你不知道,實在叫人受不了。”

黃建功擺出他那副笑瞇瞇的樣子,說道:“什麽事情無法忍受,說來聽聽。”

清華便把這段時間學校大躍進式的教學改革大概描述了一邊,說道:“我當初選擇做老師,除了喜歡學校的環境,自認為還算是個有責任感的,總希望這教育能夠真正地讓學生有所收獲,眼看學生的課越來越少,成天不學習去搞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看不過眼。有些學生家裏蠻困難,家長不知道多辛苦賺點錢供他,他們是相信學校真能教給他們孩子好,但是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樣子。所以我看到特別是那些家境不好的學生,也是整天昏昏噩噩的跟著別人講吃講喝,學校又不給他們提供一個好的環境,我心裏很不好受。這些孩子根本不明白,他們畢業之後的境況是很慘的。但是學校卻好像沒把這些當回事,反正只要學生交了學費,哄著他們4年,到時候畢業證一發就完了,這些孩子到底怎麽樣沒有人在乎的。”

清華一口氣說了很多,甚至眼睛都有一點濕潤,黃建功靜靜地看著她,聽她繼續說道:“黃大哥,你不明白,我認為,學校就是學校,它不是企業,不是要盈利的商業機構,它應該有點社會責任感,要賺錢的話,你做什麽不能賺錢?為什麽要開學校呢?我就是看不慣這些,在學校裏呆的越來越難受,學校的網收得也越來越緊,我覺得透不過氣來。所以這次辭職,簡直像逃命一樣。”

黃建功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傻姑娘啊,你說的這些我全都明白,可是我這麽跟你說吧,這些事情是大環境使然,你沒有辦法改變的,甚至,你學校的領導也沒有辦法改變。某種程度上,我倒是覺得你們蔣校長是個人物。”

清華“哧”了一聲,不屑地說:“那是,他盤剝老師學生的,倒是個厲害人物。”

黃建功看她,還是笑瞇瞇地說:“據我所知,你們學校是個民辦學校吧?辦學不過二十幾年,卻發展得極好,在同類學校裏是名列前茅,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對吧?”

清華點點頭,還是忿忿不平:“這倒是真的,這些我也不能不承認,可是那只不過是學校會宣傳而已,他們別的不行,搞這些倒是一流的。”

黃建功又說:“那你承認你們學校有今天的成就和規模,跟你們蔣校長分不開吧?他是掌舵人,學校辦得好辦得差,他都是第一責任人。所以好的要承認他的功勞,差的要罵他無能,是這樣的道理吧?”

清華雖然還不服氣,但是不得不點頭:“對,好或者差都是他的。”

黃建功看她點頭,說:“好,你承認這一點,我們再往下討論。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你們民辦學校要靠什麽生存?”

清華不假思索地回答:“靠學生學費啊。”

黃建功拍了拍掌,讚道:“對頭。公辦學校因為有財政撥款,所以可以只對學生負責,盡心盡力地去搞教育。但是民辦學校呢?你知不知道,如果哪一年學校的學生收不夠數,或者資金鏈斷裂,那麽學校就得關門,這個道理你能明白嗎?”

清華不肯服輸,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只好氣哼哼地嗯了一聲。

黃建功耐心地繼續跟她說:“那學校資金鏈的事情,是該誰來管?你們這些對學校不滿的老師們,會不會為這個頭疼?我猜現在還不會,什麽時候會呢?就是你們的工資發不出來的時候。”

清華之前並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心裏有些松動,嘴上還是不肯服輸:“那老師工作,學校就要發工資嘛。所謂術業有專攻,教書是我們的事,搞錢就是校長的事,是他的本職工作嘛。”

黃建功一拍大腿,指著清華說:“誒,對頭。你剛剛說了,搞錢就是蔣校長的事情,那他認真去搞錢,你為什麽要罵他呢?”

清華被他繞了進去,撅著嘴不服氣,還在嘴硬:“那我也不認同他這種鉆在錢眼裏的行為嘛。”

黃建功拿起一個壽司在清華眼前晃一晃,說:“清華啊清華啊,作為一個企業的領頭人,他要考慮的問題比你要覆雜一萬倍,你只要把書教好就行了,他可不知道每天晚上要發愁到什麽時候才能睡呢。”

清華說:“我們蔣校長晚上不睡覺的。”

黃建功馬上說:“看吧看吧,你們蔣校長多敬業。”

清華心裏說,敬業個屁,晚上不睡白天睡嘛。

這時菜也都上來了,兩個人便吃了一會兒。

清華說:“算了算了,這些學校的事情我不說了,你剛剛說我辭職太魯莽了,那我應該怎麽做呢?”

黃建功回答:“我原本為你安排的,是要你請長假,或者幹脆辦個停薪留職的。”

清華說:“你以為長假那麽好請啊,停薪留職也是有條件的呀。”

黃建功嘿嘿一笑,說:“只要有這項規定,總是有辦法的。”

清華說:“難道你要我造假?”

黃建功說:“只要能達到目的,小小地造一點假有什麽關系。”

清華翻了一個白眼。

黃建功大概是不習慣坐日式的榻榻米,一會兒就斜歪在一邊,又說道:“清華,你一定要明白一個道理,任何人要先把自己放在首位,自己顧好了,才有餘力去顧別人,比如你們蔣校長,最首先要保證這個學校能正常地運轉下去,其他事情和這個相比都要靠後,這才是他最大的職業道德。對於一個人來說呢,也一樣,你先要實現你自己的價值,其他的事情也不重要,比如你要孝順父母,就必須要很有能力,否則空有孝心是沒用的,你什麽都做不了。”

清華聽他說到孝順父母,心裏被刺了一下,慢慢開始接受他的觀點。

黃建功繼續說:“一個人要選擇對自己最好的最優解,比如你要停薪留職然後在外邊做事,就是你的最優解。一是關系可以不丟,二是社保什麽的可以繼續補上,你一辭職,這些都沒有了。你就沒想過後果嗎?萬一你在外邊做不好呢?總還有個退路,現在退路已經沒有啦!”

說著,黃建功便兩手一攤,肩膀聳起來沖清華做鬼臉。

清華心裏一動,心想那我不知道要怎麽辦這些事情嘛,反正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於是坐著不說話。

忍了一會兒,清華說道:“算了,我就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就破釜沈舟一回,那又怎麽樣?”

黃建功哈哈大笑,雙手沖她伸出了大拇指,讚道:“好,有氣魄!我就欣賞你這一點,要是有酒,我就要跟你幹一杯了。”

清華咬著牙發狠道:“喝不喝酒的倒不要緊,以後總有機會的。我只說這一句話,我什麽都不怕。”

黃建功收起戲謔的樣子,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清華的眼睛有一點濕,喉頭有些哽住:“謝謝你,黃大哥!”

黃建功知她要強,也不好再說什麽,就說道:“快吃東西吧,吃完了送你回去。”

清華沈默著抓起飯團往嘴裏塞,渾不知那是什麽滋味。

回到學校,黃建功臨走時對清華說:“這幾天你先住在學校裏,我把那邊安排一下再叫你。”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嚴肅,頓了頓,然後慢慢地說道:“我會帶你見識這個世界真正的模樣,你做好準備,不要被嚇到。”

清華看著他,莊嚴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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