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盯著那具新生的軀體看了許久。

一言不發。

旁邊的朝夕也在靜靜的看著她。

時值夜裏，天空中那一輪明月被烏雲遮蔽， 這幾乎是唯一的光源， 沒了以後， 就只剩下晦暗不明的星鬥， 在夜空中若隱若現。

不過就算沒有被遮蔽，其實也是照不到這裏的，這是幾十米的深坑，周圍被樹藤的根系密密麻麻的包裹著，頭頂還罩了一張結界，隔絕了來自地面的一切。

在這裏，是極致的安靜， 落針可聞好不誇張， 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一般。

過了許久之後， 玉衡終於動了，只見她緩緩擡起頭，看向站在旁邊的朝夕，用一種很輕很輕的聲音問， “朝夕， 我是誰？”

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東西崩塌，還是以這種方式，她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空落落的。

“你是玉，是這個世間唯一的存在，一直都是。”朝夕回望她， 一貫平靜的聲音，此刻聽來，卻似乎蘊含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玉衡聞言，看著他的眼睛。不可否認，這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眸色沈沈，那種純粹的黑，甚至比著黑夜還要深上幾分。她沒有見過無盡深淵是什麽樣的，但是莫名的，就覺得，他眼睛的顏色，就是無盡深淵最深處的那種黑。

盯著看了好幾秒，她忽然垂下眼眸，手指著身旁那具從法陣之中孕育出來的身軀，“如果我是唯一的，那她呢？她又是什麽？還有原家歷任的守門人，她們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朝夕搖頭，“但是在我認識你的時候，原家是沒有守門人的，而我跟你說的那些事跡裏，不止是我跟原敏行兩個人，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至於這個所謂的第三人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但也正因為如此，才讓玉衡覺得，更加的難以置信。

原敏行所生活的時代，距今已經有數千年了，而這個世界，是不存在輪回轉生的，在這樣的前提下，相比一個人類活數千年這一點來說，這個詭異的法陣摧毀再重新塑造的身軀的過程，其實更真實更能讓人接受一些。

可是朝夕既然說了，哪怕看起來有再多的不可能，事情也一定是他說的那樣。

……

“叩叩……”輕輕的聲響，像是有人屈起手指，以骨節輕輕叩響門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的結界上傳來。

突然的聲響，打破了深坑底的寂靜。

“什麽事？”玉衡問道。

……

地面上。

趴在深坑邊上的小樹藤嵐谷抖了抖葉子，顫抖著聲音，把下面傳來的話轉達出來，“大……大佬她回……回覆了，問什麽……什麽事……QAQ”

敲門（結界）的事，是緋色做出來的。他這個人，有的時候很從心，但是有的時候，又喜歡在作死邊緣瘋狂試探，就比如現在。

事情的起因，是管理處那邊給繁語回覆了消息，關於原敏行的。電話先打到馮褚手機上，再由他轉給阿白（緋色）。

不過認真說起來，其實不用馮褚轉達的，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手機，哪怕彼此之間有一段距離，哪怕不開免提，對於強大的妖魔或者修行者而言，聽筒裏傳出的聲音，都是可以輕易捕捉到的。

對於他們來說，真正的問題是，如何通知深坑下面的玉衡？

現在這個情況，真的很懸啊，萬一不小心把大魔王觸怒了……

最後一行人商量了一下，把緋色推了出來，讓他當勇士。而他又遵循‘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規則，強行抓了位於食物鏈低端的小樹藤嵐谷當傳聲筒= =

於是就有了他蛇皮敲門（結界）的操作，而嵐谷負責把話傳上來。

“是這樣的，管理處從三大玄門那邊得到了消息回覆……”緋色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完了之後，嵐谷又顫巍巍的把話傳下去。

……

玉衡一開始來原家，是因為對原敏行這個人很感興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這一路上的遇到的事，她的初衷漸漸發生了變化，現在更是所有的註意力，都被腳下的陣法所帶來的問題吸引，原敏行的存在，已經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但是朝夕的一番話，又讓她重新想起了這個人，且在意的程度，比起之前來說，加深了許多。

管理處的消息，來得真的很巧。

聽到小樹藤嵐谷傳來的話，她略微沈默片刻後，做出了決定。

“上去吧。”

朝夕視線看向她身旁的那具嬰兒軀體，雖然沒說話，但是意思很明顯——這個如何處置？

回答他的，是一道由玄力凝聚而成的攻擊，從玉衡指尖飛出，以一種快得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鉆進了嬰兒軀體之內。

那一瞬間，看不出什麽來，但是在眨眼之後，便發生巨大的變化——

只見嬰兒軀體，忽然散發出微微的光芒，當這種光芒遍布整個身體後，便如落地的玻璃一般，瞬間破裂，化作無數細小的碎片炸裂開來。

沒有那種血肉模糊的感覺，反而像是一幅美麗的畫卷，漫天熒光飛舞，飄落著，給這片黑暗的空間，增加了一點光亮。又或者，是這份極致的黑暗與寂靜，將這些微光襯托得更加美麗。

“無用的東西。”玉衡輕聲道。

就該毀去。

然而在他們即將離開，回到地面上的時候，意外的情況發生了。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點點熒光，仿佛受到了某種牽引一般，以一種緩慢的速度，紛紛向著玉衡飄過來來。

她停下步伐，看著滿天的熒光。

它們靠近她，繞著她身體周圍飛舞，再貼近她的肌膚，而後一點點的……融進了她的身體裏。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感覺，她的身體對這種能量，微微有些排斥，與此同時，又仿佛是某種缺少的補了回來。

一時之間，不好說是好是壞。

而朝夕對此似乎並不驚訝，不止是平靜的表情，眼底同樣波瀾不興。

落葉歸根。

但經過枯萎與新生這個過程後，始終不是原來的了。

……

深坑底部的結界張開的一瞬間，地面上的阿白他們就感覺到了，而下一刻，就見玉衡和朝夕出現在深坑旁邊。

緋色視線下意識找了一下，沒發現那個被他們一起帶下去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處理的……

他正胡思亂想著，只聽玉衡開口問道，“什麽情況？”

作為聯絡員的馮褚，感覺沒緋色他們那麽敏銳，稍微花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人已經上來了，而在聽到玉衡的話後，又用了點時間思考，然後拿了手機，回撥繁語的號碼。

對面秒接通，叫了他的名字，“馮褚。”

“甜甜在這裏，你跟她說吧。”馮褚說完，把手機遞給玉衡。

玉衡伸手接過，簡單打了個招呼後，便直接跟繁語問起來。

從繁語這邊，玉衡得到了關於原敏行的消息，或者更準確一點說，其實一無所獲，因為三大玄門那邊根據他們提供的線索，仔細都查了一遍，最終得出的結果都是一致的——

跟原家一樣，玄門的歷史上，根本沒有原敏行這個人的存在，哪怕是只言片語的記載也沒有。如果問題不是玉衡他們提出的，玄門的人估計會覺得這就是個玩笑，道聽途說，信以為真。

但這個消息本身，其實也可以算是另一種收獲，只是又轉回了一開始，就是原敏行究竟做了些什麽，才導致會被原家除名，甚至連玄門之中也未有記載？

數千年的時間過去了，時光所掩藏的東西本就很多，再加上人為的因素，如今想要知道真相，真的是太難了，或者說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但也不是真的就完全沒有辦法了——

玉衡的視線落在朝夕身上。

他此前就說過，他後來回到了無盡深淵，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不過理論上來說，在他的回憶中，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也說不定，再以此為引，抽絲剝繭，一步步靠近被時光所掩埋的真相。

“朝夕，我想要知道當初發生的事，你和原敏行離開原家後，發生的事……”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話語之中隱藏著的那種不容拒絕的意味，不難聽出來。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有了些許的變化，因為她想起剛才深坑底下朝夕說的話，故事裏的人，不止他和原敏行，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從帶著幾分好奇的單純聽故事的人，一下子變成了故事裏的人，這種變化，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那些用文字描述出來的人與事，仿佛被賦予了些許的生命，變得鮮活起來，襯托得整個故事也變得不一樣起來。

更真實的代入感，還有那種想要知道謎底的心情，像是有一只小貓在心裏抓撓。

對於她的問題，朝夕並不意外，這是當他在決定開口說出部分真相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的，而且不止如此，他還考慮了更多的、以她的性格可能會問的問題。

但是她都沒有問。

這其實才是真正讓他意外的。

這個人是他所認識的，那具被摧毀的軀體，眉眼如初。但又似乎不完全是，性格行事，偶爾會有一些變化。

這種感覺，是他沈睡的這段時間裏，時光所造就的？還是其他的原因？

答案暫時不可能知道。

不過沒關系，等處理好了所有的事情，就可以去尋找了。

朝夕垂下眼簾，掩去眼底思緒，用一貫平淡的聲音，說了起來，“離開原家後，我們向著西方前進，行路途中，原敏行告訴我們，他也是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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