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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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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班的班主扒在簾子後頭看了許久, 倒也在前兩排見著了幾個穿著富貴的人,但還未看見陸沅君和封西雲的身影。

運城的戲園子大多是茶園改的, 剛開始的時候以賣茶為主, 後來才搭了臺子, 讓戲班子來唱戲。

戲園子門口也有賣票的窗口,每賣出一張都有相對應的位子。但從沒人按著自己的位置坐過,進來的早便能做個好位子。

頭兩排要是沒有貴人來看戲, 給戲園子裏的小二寒暄幾句,也能坐過去。

滬上就不同了, 戲園子就是戲園子, 跟茶樓沒有多少關系。從門口的售票處買了什麽票, 進了園子以後你就坐在哪裏, 一點不能出差錯的。

故而在前兩排沒有看到陸沅君和封西雲之後,班主就曉得讓他頭疼的兩位客人還沒有到,便放下了簾子, 重新在後臺踱起步來。

盛玉京招招手,一個比他還要小幾歲的孩子端著一個小壺送了上來,接過茶壺對著壺嘴灌了幾口潤喉, 懶得再去看班主。

真不曉得班主的膽子為什麽這麽小。

盛玉京對著鏡子重新描畫了起來,懶得去看班主了, 你願意走就走吧。

身在後臺坐著, 盛玉京能夠清晰的聽到前頭傳來的動靜。嘈雜的人聲在傳到後臺的時候, 已經失真變成了嗡嗡的響動。

剛才班主掀開簾子往外頭瞧的時候, 盛玉京也順著朝外頭瞧了一眼。頭兩排的位子是還沒坐滿不假, 貴人們來的晚情有可原。

後頭小池子裏,兩邊廊裏的桌頭上,卻已經是坐滿了。

這也讓盛玉京沒有想到,比起頭兩排坐的人,這幾個地方坐著的才是真正天天泡在戲園子裏,懂戲和聽戲的人。

頭兩排坐的多是花三毛給一塊,不差錢的主,又或是像金家小姐一樣,專門來給登臺的角兒捧場的。

小池子和兩廊的桌頭呢,既能看的清戲臺,也能聽得清唱戲,價格卻要便宜上一半。天天泡在戲園子裏的人,省下的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若換了別的戲子,此時一定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要是今天唱好了,這些人就會天天來捧場。

緊張的是,唱不好的話他們一耳朵就能聽出來,大聲的喝倒彩。

但盛玉京不一樣,盛玉京志不在此。他就沒想著唱一輩子的戲,外頭的人也不是他要取悅的對象。

像班主一樣一輩子紮根在戲園子裏有什麽用呢?老來老了還不是提心吊膽的。

盛玉京還記得小時候,班主仍登臺的那段日子裏,也天天有一波戲迷來捧場。可後來班主一老,嗓子身段都比不上後來的人時,戲迷也就都不來了。

沒用。

盛玉京才不管外頭小池子裏,兩廊的桌子前有沒有坐滿人,他這場戲,要唱給陸沅君聽。

戲園子裏熱熱鬧鬧的,陸沅君和封西雲還在路上。

滬上的汽車比運城要多,去戲園子的路上人也多,金家的司機一路開的奇慢。不過慢也有慢的好處,比如陸沅君和封西雲坐在後頭,看了一路的報紙,也沒有生出眩暈的感覺來。

抖了抖報紙,陸沅君將它在腿上鋪平,指著其中的一塊,對封西雲道。

“你瞧,季泉明還是有些本事的。”

封西雲低頭一看,才讀了幾句,腦海中就浮現了一個清晰的少年形象來。季先生的筆桿子夠硬,寫出來的字也伶俐。

不過既然有這樣的筆力,怎麽會像陸沅君說的那樣,仍在小教室裏上課呢?

“他呀,肚子裏是有東西。”

陸沅君把寫著東方維納斯的報紙合上,靠在背倚上給封西雲解釋起來。

“可也只能在對著女人表達愛意的時候才能倒的出來,一上了講臺就只能照本宣科,枯燥的很。”

陸沅君親眼見過季泉明給洛娜的寫的情書,英文在他那裏也是信手拈來,用的美且巧妙。

可惜了,人無完人。

把報紙扔到了一旁,陸沅君將目光拋向了車窗外的街角,感慨滬上當真要比運城摩登的多。

司機趕在戲園子開戲之前,終於開了過去。門口已經停了好幾輛,還有不少黃包車也連著停在路邊。

黃包車的師傅們蹲在陰涼的角落,三兩結伴的說著話。要有客人招手了,便一擁而上。

“表少爺,到了。”

金家的司機在停穩汽車以後,扭過頭沖著封西雲道。

這個司機在金家有十幾年了,以前還曾拉著封西雲去上學。嘴上叫慣了表少爺,一時改不過來口,忘了叫他少帥。

說出口後才反應過來,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告誡自己下次一定要叫少帥,不能再叫表少爺了。

按理說司機在停穩汽車以後,應該立刻下車去給表少爺開門。可後頭坐了陸沅君,就輪不到他來開了。

如今的新式青年,喜歡彰顯什麽紳士風度,給女伴開車門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項。司機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把本該屬於自己的職責,讓渡給了封西雲。

封西雲和其他人一樣,先從自己這邊兒下來,快跑著繞著車一圈,走到了另一邊車門處,拉開後扶著陸沅君下來。

陸沅君一貫不在意這些,她二十來歲的年紀,又不是風燭殘年需要人扶的歲數。本想推開封西雲的手自己進去,可下車後發現左右不少人都在往她這裏看,也就順勢把手放進了封西雲的臂彎裏。

就像金夫人所說的一樣,這次不僅僅是盛玉京頭一次登臺,也是陸沅君第一次在滬上亮相。為了自己以後的計劃能夠實現,不光不能讓滬上的人看不上,還得讓他們高瞧一眼才成。

封西雲本就向著陸沅君,出門的時候姑母又特意提醒過,更得把面子上的事做足了。和陸沅君一起,兩人並肩走進了戲園子的大門。

被封西雲甩在身後的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問詢著,在封少帥身邊的女人是誰,怎麽從沒見過。

難不成就是前幾天報紙上說的,封少帥在百樂門夜會的神秘女人?可看著氣質不像個舞星啊。

“他們看我幹什麽?”

陸沅君不大習慣別人的視線,側過頭輕聲朝封西雲問。

“看你比右特佛……”

封西雲半天也才蹦出了一個英文單詞,陸沅君立刻把臉轉了回去,只當沒聽見。

他二人既然是代表金家給盛玉京捧場,自然買的是頭兩排最好的位置。且一連買了一個月,戲園子的老板特意都給的都是頭兩排正中間。

拉胡琴的人已經坐在了戲臺子的邊上,封西雲和陸沅君才姍姍來遲。別的位子早就坐滿了人,只剩下他二人的位置空著。

走過長廊的時候,臺上的角兒還沒出來,人們便都往他二人的身上瞧。畢竟滬上的戲園子裏,還沒見過這二位貴客。

封家少帥從不來這種地方,而他胳膊上挎著的女人,也不是運城哪戶宅門兒裏的小姐。

著實讓人忍不住就要多看幾眼。

班主在後頭聽見前頭突然安靜下來,吵鬧的嗡嗡聲從耳邊暫時消失,就停下踱步折回了簾子旁,掀開了一角往外頭瞧。

從掀開的一角處向外望去,恰好看見封西雲體貼的抽出椅子,陸沅君把包放在腿上,坐在了緊挨著戲臺子的第一排座椅上。

那挎包不大,樣式也精致,陸沅君身上也是當下滬上各家小姐們之間最時興的款式。金夫人讓裁縫做給自己閨女的衣裳,本來打算讓金小姐在壽宴上穿的,這會兒也改了改給了陸沅君。

“陸家小姐來了!”

班主手指顫著,把簾子放了下來。

陸沅君不來,他心裏慌亂。陸沅君來了,他心裏更慌亂了。

那日在運城戲園子裏的事一直在腦海裏打轉,滿地的血和砰砰的槍聲,讓班主不由得擔心,今天會不會出現同樣的事來。

捂著心口,班主走到了已經換好戲服扮好的盛玉京身旁,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胡琴的聲音拉響,到了盛玉京該登臺的時候。

少年扮成了絕代風華的女子,美艷絕倫眉目如畫,剛要擡腳的時候,水袖被班主拽住。

“別唱砸了。”

心裏頭有諸多的話要說,真到了小徒弟登臺的時候,便只剩了這一句。不管下頭什麽樣,別唱砸了。

盛玉京淺淺的勾起了嘴角,沖班主點點頭,抽回了袖子快步走了出去。

班主不敢掀開簾子往外瞧,也不曉得盛玉京到底怎麽樣,但他聽見外頭的戲迷在叫好,想來盛玉京的亮相定是極好的。

“好!”

臺下的戲迷們此起彼伏的叫著,滿座的大老爺們兒,叫好聲兒最響的卻是一個姑娘。

年歲恐怕只有十□□,臉頰上還帶著幾分軟糯的肉,從最前頭的位子上站了起來,給盛玉京鼓掌。

因著她站著,擋住了後頭不少人的視線。都是花錢進來的,今天登臺的新角兒身段又是一等一的好,誰也不想看不見。

有幾個人撐不住了,便喊她坐下來。

然而少女轉過身來,眼中滿是驕慢,瞪了出聲的人們一眼,便再次回過頭,面朝戲臺子了。

後頭的人見她沒有坐下,一個男人從位子上起來,想上去理論。同坐在戲園子裏的人,有認出前頭那少女是誰的。

可沒有一個人去攔那個要去理論的男人。

來戲園子就是看戲的,要是這男人招惹了前頭那位小姐,戲一定比臺上的精彩。

戲院的老板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了,快跑了幾步上去,雙手環著男人把他拽了下來。

“這位爺,我給您上壺好茶,別那麽大的火氣。”

被老板抱住的男人不住的掙紮,口中罵罵咧咧:“臭丫頭是誰啊?”

“霍家的小閨女。”

老板捂住了男人的嘴,戲園子的小夥計們也上來幫著把他拽了下去。

霍家兩個字不足為懼,霍家長輩的確是當權的人不假,可當權的人多了,也不是只有他們一戶。

霍家的小閨女就不同了。

如果現在站在前頭的人是霍家老爺,去理論一番還成,畢竟是講理的,識大體的。霍家的小閨女在滬上名聲響亮,誰也不敢招惹。

倒不是因為別的,因著她是個瘋的。

男人被班主拽到後頭以後,自己冷靜下來。腰彎下去,沖著班主作揖,口中不住的道謝。

臺上的盛玉京仍在繼續,這一場唱的尤為賣力。一雙眼睛傳神的緊,每一個眼神都含著似水柔情。

這場戲唱給陸沅君,目標卻是臺下瘋癲癲的丫頭,霍可靈。

盛玉京時不時的往霍可靈的方向望一眼,用盡了渾身解數,希望能完成陸沅君給他布置的任務,勾住了霍可靈的魂。

“霍小姐!”

陸沅君偏過身子,小聲沖著離自己不遠的霍可靈喚了一聲。

霍可靈正聽的入迷,聽到有人打擾她心情不佳,扭過頭剛要發火,瞧見喚她的人是陸沅君後,神色又舒緩下來。

走到了陸沅君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手肘落在桌上,雙手撐著下巴。

“沅君姐姐。”

封西雲偷偷的從桌子底下拽陸沅君的袖子,希望陸沅君不要搭理她。金夫人也特意提醒過,不要去招惹霍家的小閨女。

陸沅君覺得大概不至於吧,你看這霍克寧的妹妹多有禮貌呀。

“姐姐你這包可真好看……”

霍可靈的目光從陸沅君的臉上向下移去,落在了包上,同時追過去的還有女子的手。掌心和指尖輕拂著陸沅君小包的絹面,露出了喜愛的眼神。

陸沅君還沒來的及回答,突然覺得霍可靈的手上多了幾分力氣,向下按了按。

隔著絹面,霍可靈的掌心處摸到了一樣堅硬的東西,而再仔細附上去感受之後,是熟悉的輪廓。

“槍?”

霍可靈的眼中閃過驚喜,擡起頭來亮的駭人。

“沅君姐姐也隨身帶著槍嗎?”

陸沅君剛要解釋,說自己的槍裏沒有子彈,只是嚇唬人的。但解釋的話還沒出口,她打算先提一個問題。

“什麽叫也隨身帶槍?”

霍可靈賊兮兮的笑笑,越發的喜愛陸沅君。什麽金家小姐,以後都不配跟自己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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