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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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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愈叫愈瘋。鄰居搖著頭離開,而陶雄抓了些錢就跑出街。她的頭一直淌血,到血塊凝結貼住頭發之後,仍然沒人理會。

這個被所愛的人遺棄的女人,正準備遺棄自己。

漸漸,Eileen就變瘋,狀態壞的時候,形如那流落碼頭的日子,衣衫襤褸,四處游蕩。病情稍為轉好時,她就抱著陶瓷對她說故事,說愛爾蘭的景色,說小時候家中養的羊,說別人念過的詩。陶雄仍舊三五七天就毒打她一遍,她既然變瘋了,他自然就更無惻隱,出手更重。

已經無人再記得這名愛爾蘭少女為這小區帶來過的清新與驚喜。不消數年,她已由最出眾漂亮的女人,變成最醜陋滑稽的一個。

什麽是坎坷,這就是坎坷。

生命,無理無由地,不讓你有好日子過。

陶瓷日漸長大,牙牙學語,顯得聰明伶俐。母親給她一本書,她就自己學認字;鄰居遞她一本書,她又仔細研究。才三歲,已懂得看簡單的中、英文,與成年人對答如流,字句組織毫無錯誤。

是這個女兒緩和了父母的關系,陶雄減少毆打妻子,他也被女兒的天賦迷惑起來。陶瓷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看一眼就能毫不遺漏地背誦。有一回,她翻看一本舊日歷,然後她就記得當中每一天所屬的星期。

其他人就常以她的特長來考她。他們會發問:“1902年5月13日是星期幾?”陶瓷溜了溜眼珠,然後回答:“星期二。”“1900年11月21日是星期幾?”陶瓷又答得出來:“星期三。”“而1946年6月13日呢?”陶瓷皺住眉,顯得有點困難。

這是將來的日子……

然而,還是能夠推算出來。陶瓷告訴發問的人:“星期四。”

任何人都對陶瓷的天資嘆為觀止,兇狠橫蠻如陶雄,也忽然知道要珍惜這名女兒。他帶她到區內的宴會場合表演,最後,一間專門展示怪異事物的博物館看中陶瓷,於是就聘請她每天往博物館表演她的驚人記憶力。

除了日歷記憶外,陶瓷也會記下撲克牌的牌面,就算一次過要她記上十副撲克牌,她也游刃有餘。當陶雄發現了她這方面的能力後,便試圖帶她到賭場賺錢,可是,在連贏三局之後,陶雄便被人打得落花流水。

陶瓷明白發生著的事,縱然她才不過四歲。她知道她是家庭經濟支柱,父親是個壞人,而母親是個好人;父親利用她,而母親疼愛她。雖然,母親常常表現得半瘋。

Eileen最愛與陶瓷玩這個游戲:她會用手掩住女兒的左眼,然後說:“你猜這只眼睛是什麽顏色?”陶瓷會快樂地回答:“綠色!”繼而,Eileen又以手掩住女兒右眼,問:“這只眼又是什麽顏色?”陶瓷高聲回答:“棕色!”接著,Eileen就會重覆以上的行徑,通常在連續十多遍之後,她才肯罷休。

陶瓷並不認為這個游戲太好玩。但當母親玩完之後摟著她來親之時,她就覺得已經得到這游戲的全部獎賞。

況且,母親在這一刻是那麽的快樂,她笑得狂放開懷,抱著女兒翻滾在木板床上,快樂得如返回童年時代。陶瓷喜歡看見母親笑,縱然母親的笑聲偶爾起伏不定,怪誕駭人。

笑比淒厲地嚎哭優勝。再沒什麽比看見母親的哭泣更叫小小的陶瓷心碎。

母親,不要哭不要哭……

她伸出小小的臂彎抱住脆弱可憐的母親。

我愛你我愛你……

此生此世不會離開你……

而忽爾,陶瓷想到一回事,便擡起小臉問:“媽媽,你是否會比我早死?”

Eileen於心中一怔,張大灰綠色的大眼睛望向前方,若有所思。半晌後,她的神情逐漸崩潰,最終,以嚎哭代替對女兒的回答。

Eileen的心很痛很痛。而陶瓷亦意會得到,更悲慘的命運是何模樣。

有什麽悲憐得過,失去把自己生下來的人……

所以,此刻,活得再艱辛,也仍是幸福的。

陶瓷一直沒忘記她與母親的片段。她悠長的一生經歷無數,然而唯一能令她心頭抽痛的是她的母親,一想起母親的哭與笑、狂與柔,內心的海浪便翻騰洶湧。

閱人無數,丈夫也有過三個。但唯一她愛過的人,就是這個把她生下來的女人。

小小的陶瓷擡起小小的臉望進母親灰綠色的眼眸內,尋求那道愛意的連系;而每一次,無論母親處於何種狀態,也不曾叫她失望過。她不可能忘記,這種只需要一擡起頭便能獲得的安全感。

不是因為我漂亮啊!也不因為我聰敏過人。只因為我是你的女兒,你就愛我至深。

小小陶瓷撲進母親的懷內。如果可以的話,但願一世不用離開。

就在陶瓷五歲那年,慘劇發生。

Eileen與陶雄吵架,原因是她重遇了由愛爾蘭到紐約的同鄉,對方答應給她找一份工廠工作,地點在愛爾蘭人聚居的小區,陶雄聽得明白,就因為明白,因此故意刁難。他的宗旨一直沒改變,但凡能令Eileen快樂的事,他都會竭力破壞。

這個女人是無權開心的,他也當然不會給她機會獨立與自由。

Eileen還是偷偷溜走,臨行前吩咐陶瓷要生性,她終有一日會回來接她離開。Eileen了解女兒對陶雄的重要性,她知道陶雄不會待薄女兒。

Eileen又再次滿懷希望,她憧憬著一個自給自足的新生。

那是一間食物加工工場,每天工作時間為早八晚九,包住包食,待遇不錯。在起初的一個月,Eileen每天的心情都很快樂,工作又輕易上手,新生活顯得順利愉悅。

工廠經理發現了Eileen懂得簡單的中文,於是讓她與中國籍的清潔工人溝通,Eileen亦顯得樂意;漸漸,她與工廠經理也熟絡起來。

工廠經理也來自愛爾蘭,他的妻子在到達紐約後喪生,已事隔三年了,他也沒有結識其他女人的打算。當Eileen告知他她的可憐身世後,工廠經理就對她產生了愛憐的感覺。很快,這兩個人便由投契變成情投意合,Eileen在上班的第三個月,就背叛了陶雄。

工廠經理是名正派的男人,他鼓勵Eileen離開丈夫,他說,他會給她與陶瓷幸福。為著這個男人的這段說話,Eileen哭了數小時,到淚幹了之後,她就一直咧嘴而笑,笑至天明。

看著這個男人,心情就像從沒離開過愛爾蘭一樣。最快樂的時光,又再回來了。

做足了心理準備之後,Eileen就返回陶雄的家。眼見陶雄不在,她連忙拉著陶瓷往家門走去。可是,不幸地,陶雄剛輸了錢回來,就在門前碰著她。陶雄罵Eileen,又不準她把女兒帶走,二人推推碰碰,很快便打起架來。

Eileen決定不再退縮,她索性告訴陶雄已另覓心上人,陶雄怒火中燒,隨手抓起竈頭的菜刀朝Eileen斬去。Eileen避過了,也原本可以就此奪門而出;然而為了轉頭把陶瓷抱走,她就捱了陶雄一刀。

那一刀差不多斬開了她的臉,由左耳斬破到右耳,橫切了深深的一刀。Eileen在極痛中雙膝跪地,她只叫了一聲,然後那張大了的口便沒再出聲。忽然,她什麽也明白了,就因為這橫切在臉上的一刀,她的新希望就此幻滅。還叫什麽?還需要反抗嗎?她原本憧憬著的,已經無可能發生了。

她跪在地上,雙手垂下。當陶雄瞪著怒瘋了的眼光向她的臉再斬上第二刀第三刀時,Eileen沒哭叫也沒逃避,她是認命地由得他要斬要殺,她決定,以後什麽也不要了。

活像一個宗教儀式。受害人在心底說服自己要甘心情願。

殺吧殺吧殺吧!橫豎,早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哪有什麽希望?所有出現過的好,全只是幻覺一場……

最後,Eileen倒在地上,全身痙攣抽搐。陶雄在沖動過後才知道闖了禍,於是扔下菜刀,急急跑到屋外逃之夭夭。陶瓷的尖叫嚎哭就是這宗慘劇的唯一配樂。暴力無聲,刀鋒亦靜悄悄,血在寂靜中淌下。陶瓷的驚惶,就成為這章節的悲痛內的唯一聲音。

她一直叫了很久很久,才有人走進屋內幫忙。那些人把血肉模糊的Eileen背起,跑了兩條街找大夫治理。無人理會陶瓷,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哭喊著,試圖跟隨成年人的步伐前進。但她走得很慢很慢,還在中途迷失方向,她根本不知道該怎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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