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33章 佛跳墻

關燈
再說南宮之中。

羅九寧早起之後,懶怠怠的,沒有吃早飯的心思,也沒有起來走一走的心思,就連最疼愛的兒子小壯壯兒,跟著他奶奶走了好久了,她這些日子來,就沒有多問過一聲。

“娘娘還是吃醋了,當奴婢瞧不出來呢?”蘇秀笑瞇瞇的端了早膳進來。

雖說在孕中,皇後用的很清減,一小盅冰糖百合馬蹄羹,一盅鮑魚燕窩粥,兩塊玫瑰蓮蓉糕,並兩塊牛乳菱粉糕,全是她琢磨了半天,自己吩咐出來的。

雖說沒胃口,但聞到百合馬蹄的清甜,羅九寧還是來了胃口,欠著腰就坐了起來,伸手自己接了過來,吐了吐舌頭:“吃醋,我有甚好吃醋的?”

“皇上不是說了,自己要親自選妃嬪,娘娘可不就是吃醋了?”蘇秀笑的很有幾分掖揄。

耐心等著羅九寧吃完了馬蹄羹,又用完了一碗粥,勸著她又用了兩塊餅,直到羅九寧百般推讓,不肯再吃了,蘇秀才側首掃了掃簾外,便見那抹明黃色的朝服袍袂還在屏風外站著。

旋即,她笑嘻嘻的說:“皇上方才一直在外等著呢,他說,今兒選妃大典,他要請皇後與他一同去。”

羅九寧氣的險些跳起來,一把就一只姜黃色的大引枕砸了出去,惡恨恨道:“讓本宮替他選妃,他何不再讓本宮替他剝光洗幹凈了,送到床上去?”

蘇秀一低頭,那只引枕恰砸在屏風上。她苦笑了笑,暗暗覺得,外面的皇上怕是得要生怕了。

“皇後娘娘,長公主求見。”就在這時,外面的內侍忽而高高一聲通傳。

緊接著,已是長公主的聲音:“皇後娘娘,但不知臣婦可能進來?”

原本歪坐在床上躲懶兒的皇後,於一瞬間就收整好了自己的姿勢,旋即也是變了嗓音:“不知竟是姑母駕到,快快請進。”

長公主與皇帝一同入內,見皇後端坐在西偏殿臨窗的榻上。

她身著一件大紅色遍地金的通袖襖,內裏是水紅色的素衽小衣,下系一條本黑色的闊幅長裙,她在孕中,面色略有些泛黃,一幅我見猶憐的小模樣兒。

長公主的義女杜若寧,就在方才,被皇上以雷霆般的速度,就給下到大獄裏去了。

皇帝是直接將她從長公主府給拎來了的,只給了她一句話,今日,讓她要陪皇後頑上一日,皇後若不能開心,長公主府,從齊國公杜恒,再到世子杜涉,都要問連座之罪。

長公主簡直要哭了。

早知道杜若寧那般陰毒的心思,居然給皇後拿棺木打床,她是死也不會收那麽個義女的呀。再說了,這義女還是裴嘉憲送來的呢。

難道她能當著皇帝的面,說皇帝自己瞎了狗眼?

“娘娘,今兒在建章殿選秀,皇上命臣婦前來,便是為您主持選秀大事,要不要臣婦親自來扶您,咱們一起過去?”雖說是姑母,但皇後乃是女君,長公主乃是女臣,這個禮是錯不得的。

羅九寧咬著牙,冷冷瞪著裴嘉憲。你瞧他膚色白皙,青眉彎彎,分明就是一個因為要選妃了,高興的要死的樣子,還不敢笑出聲來。

要是沒有長公主在此,她會直接抓花他的臉,所以他獨自一人不敢前來,要帶著長公主一起。

小樣兒。皇帝那點小心思,在明鏡似的,皇後的心裏,亮堂堂的呢。

建章殿今兒也是布置一新,往昔皇帝用的東西基本全去了,重換了四扇楠木氣吞山河琉璃屏風,帝後的起坐處,也換成了黑漆萬字不斷頭三圍羅漢床,而非是兩張硬梆梆的楠木椅子。

地上明黃色的絨毯,踏上去一絲聲音也無,兩側的內侍皆是正青面的制袍,全都躬腰站著,鴉雀無聲。

皇後與皇上坐到了羅漢床上,立刻便由大太監柳航親自奉了茶上來。

而長公主呢,作為陪客,皇後特賜錦杌,坐在皇後的身側。

裴嘉憲今兒猖狂的有點過分,如此坐了還不高興,指著與皇後中間的小佛幾道:“柳航,將這東西撤了去。”

羅九寧側側兒夾了他一眼,心說此廝怕是虧沒吃夠,不怕疼還是不怕死,遂也冷笑了笑,溫言道:“柳公公,方才進來之時,本宮瞧見大日頭下面,各位貴女都還在外站著呢。說句不合體面的話,本宮原來,也曾這樣候過廊,深知苦楚,就叫她們一個個兒的,趕緊進來給皇上相看吧。”

柳航躬腰應了,笑的美滋滋兒的,就出去傳喚貴女們去了。

“大抵不過三日,盧紀國便要重返雁門關,此番,他得去替把陰山王府那個眼中盯給平了去。”抽著空兒,裴嘉憲低聲說道。

就在來建章殿的路上,羅九寧聽說他風卷殘雲似的,把杜若寧給處理了。

而且,還扯出杜若寧許多的舊罪來,全部一股腦兒的,就給安到了陰山王府的身上。當然,這也是裴嘉憲的老風格,行事狠戾,雷利風行,作起事情來,也是不擇手段。

不過,她倒好,給他利用了一回。

“只是苦了你的杜妹妹,你大約不知道,那可是這普天之下,除了本宮之外,皇上唯一一個,能一展雄風的女子呢。”羅九寧小聲的,就揶揄起皇帝來。

裴嘉憲扯了扯唇角,卻並不說話。

而就在這時,一位貴女走進來了。抱著金冊的秉筆太監宣道:“四品長安府尹劉暉府嫡長女劉雲雁覲見。”

身資翩翩,衣著素雅,這位是向來以才女而著稱的。

進門便跪,磕頭:“臣女劉暉見過皇上。”

裴嘉憲勾起唇角就來了一句:“朕還活著呢,這女子為何一身白孝而入,柳航你問問,她為何穿的這樣白,唇上連點絳脂都不點,難道在她看來,朕是命不久矣?”

這劉暉,自認自己容顏比不過陳芷姑娘,於是便一身素服,畢竟她父親曾與裴嘉憲共事,也曾提點過她,說皇帝清心寡欲,絕非那等貪色之輩,她以清麗之姿入殿,或者還能得皇帝青睞呢?

誰知皇上竟來了這麽一聲,小姑娘受不住,當時就委屈的準備要哭了。

而殿中那些沒人性的太監們,居然毫不知恥的,就笑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皇帝卻又變的和眉善眉,就來了一句:“朕這裏,劉氏女就莫要指望了,不過,你可有意入宮伺候皇後?”

話才說完,裴嘉憲只覺得後背上忽而鉆心似的一陣疼。

是羅九寧,她頭上簪子多,隨便摘下一枚來,就是武器,而她最擅長的,則是找穴位,所以,此時志室穴上。此穴管腰肌,於一瞬間,一陣仿似拉扯般的痛感,就整個兒的,把皇帝給拉扯的,直挺挺的梗起了脖子。

“好了,皇後也不要你伺候,下去吧。”他連忙就說了一句。

接下來再進來了幾個,頭一個,他嫌人家的頭太大,第二個,嫌唇太厚,第三個,倒是個嬌致的不得了的,而且,這女子大有來頭,可是自米脂而來的,米脂縣令吳璉府上的嫡生長女。

膚白脂美,氣質端莊,一雙美眸奪魂攝魄,便是羅九寧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也停止了虐待裴嘉憲,低聲道:“皇上,這個好,不如咱們選了這位?”

“皇後果真喜歡?”裴嘉憲道。

羅九寧頓時咬牙:“不喜,一點也不喜,我在我的宮裏呆慣了,什麽都是順著我的意來的,為甚非得要召些女子進來,她們看我不痛快,我也看她們不痛快,我一個也不喜歡。”

“這不就結了,朕今日便將這些女子們全遣出去,可皇後也得給朕個臺階,好給天下人看,是朕不喜她們,否則的話,傳揚出去,皇後豈不要落個善妒的名聲?”

所以,他斷然道:“這位姑娘也是嬌致的,但是體味如此之濃,怕是來之前熏了不少花香吧,朕向來聞不得香氣,退下吧,替朕問吳大人安好,就說朕一直記著他前些日子貢上來的香豬呢。皇後吃著,倒是多用了一碗飯。”

羅九寧頓了頓,記得自己果真似乎吃過一道,據說是用小香豬作成的瓊菜扣肉,因那五花肉天然帶著股子桂花似的甜香,她確實多用了一碗飯,倒不期,裴嘉憲居然還記得這個。

眼看已到中午,帝後此時該用膳了。柳航上來奏說,外頭此時只有一位姑娘在等,裴嘉憲便道:“那皇後不如就再等得片刻,咱們見上一見?”

羅九寧暗猜也是陳芷來了。

果不其然,陳芷姑娘一襲胭脂色綃繡海棠春的羅紗衣,發綰高髻,頭押累絲鑲寶石挑心簪,美的仿如仙子一般,信步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是在外面等的最久,最久的一個了,從早晨等起,到此時,沒有用過一滴水,也沒給她解溺的時間,秋日雖說寒了,但是,從早晨曬到中午,大殿廊廡下又沒有可遮擋之物,也是把她給曬的夠嗆。

饒是如此,這姑娘面容上的霞色竟是一點也不曾變過。

當然呢,十五六歲的女兒家,正是青春嬌致的時候,這點子摧殘於她來說,真不算什麽。

“洛陽刺史陳芷府的嫡次女陳芷覲見。”太監宣道。

“臣女陳芷,見過皇上,皇後娘娘。”她道。

羅九寧還在望著,裴嘉憲道:“平身,到朕跟前來。”止這一句,已是與旁人不同,便長公主,也覺得陳芷當是入了皇帝青目了。

陳芷自然也是款款起身,邁步就到了帝後跟前兒。

羅九寧心中十分不快,她作皇後,於外,能叫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內,但是於內,她就要由著自己的性子,這是她的天性,便皇後之位也束縛不得。

要是裴嘉憲容忍不得,她又不是沒走過,照樣能走一個叫他永遠都找不到自己的幹凈了斷。所以在此刻,她連紮他都不屑於紮了,她徑自就想,扔下一切,帶著壯壯一走了之,好離了這難堪的困局。

“將你的手遞給皇後娘娘,叫她相看。”皇帝往側倚了倚,讓出了個空子來。

好吧,他覺得羅九寧肯定把自己後背上的龍袍給紮破了,或者已經出血了。

而陳芷姑娘呢,她款款的就伸出了一只纖纖玉手,擡起頭來,兩眸楚楚可憐的,就伸到了皇後面前。

“娘娘,許久不見,我娘讓我問候您一聲,問您自打白馬寺之後,過得可好?”陳芷笑著,就問了一句。

羅九寧輕輕握上陳芷的手,同是洛陽女兒,不知為何,她莫名的,竟對這陳芷姑娘有幾分親切感。

怎麽說呢,就是那種熟悉感,覺得她的目光,她整個的人,她的體息,都讓她想起八娘,九娘,乃至她的親娘陶七娘。

於一瞬間,羅九寧幾乎要脫口而出:莫若,皇上,咱們就留下她?

不過,隨即裴嘉憲就道:“罷了,陳姑娘退下吧,朕累了,皇後,伏侍朕到寢室去。”

“陳芷姑娘瞧起來很不錯,而且,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我。”進了建章殿皇帝的寢宮,羅九寧一臉的興奮:“你不是說,我喜歡誰就養了誰嗎?我瞧著陳芷姑娘就很好,我要她入宮。”

裴嘉憲笑了笑,再不說這事兒,只道:“柳航,傳膳來。”

自打登基之後,羅九寧還鮮少和裴嘉憲一起用過飯。他倆唯一相對用飯的時候,應當是在洛陽的時候,那時候她每天都恨不能掐死他,但偏偏還要虛以尾蛇,每每總是食而無味。

不一會兒,飯就擺上來了。

一壇濃香的佛跳墻,紅燒黃魚,雞湯竄海蚌,姜汁白菜,還有一盤裴嘉憲最喜歡的龍井蝦仁,帝後的午飯,倒也格外的簡單。

用飯之前,皇帝似乎覺得有些空落落兒的,於是喚來柳航問道:“大皇子可是還在西華宮,緣何不將他帶來?”

柳航道:“回皇上,晨起,奴才就前往西華宮請過,但是大皇子言,自己如今要學騎馬,不肯回來。”

“才多大的孩子,多長的腿,腳都夠不著馬鞍,學的甚騎馬,將他給朕抱回來。”

柳航道:“柱國大人一直陪著大皇子呢,而且,他特地命人給大皇子打了一幅馬鞍,大皇子恰能蹬得著。”

裴嘉憲一聽盧紀國替壯壯打了馬鞍,轉念一想,他如今只怕一直在花心思討好那個寡婦臉的王伴月,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陪著裴禹一起學騎馬。

瞎胡鬧。皇帝心中腹誹了一聲,擡眸便見皇後欠著腰,舌頭銜著口水,正在從佛跳墻的壇子裏往外撈肉,她如今很喜歡吃肉,而且吃的格外的香。

“你就不擔心你兒子?”裴嘉憲自己把兒子給忘了,但看羅九寧一幅沒心沒肺的樣子,莫名覺得好笑,就逗了她一句。

包著銀尾的象牙楮,筷楮碰著,嚶嚀嚀的作響,羅九寧白了他一眼:“橫豎又非是我一個人的兒子,皇上自己都不關心,我又何須上趕著?”

佛跳墻裏面的瑤柱,因為燉的入味,格外的香,只是瑤柱太小,一枚枚只有指杜大小,殿中此時又無人,羅九寧索性就爬了起來,於那壇子裏搜尋著。

跳起一筷子魚唇來,也不知怎的,羅九寧忽而就想起陳芷陳姑娘來,於是,她又提起了方才的話頭兒:“皇上,那陳芷姑娘呢,您能不要當面折損她嗎,我是真想把她帶進宮來,叫她陪著我的。到時候,就只當我養了個姐妹,或者女兒,橫豎伴月要走,待伴月走了,叫她作個少使在我跟前兒頑兒著,然後,等有了年青有為,又可方的朝臣們,你便將她下嫁了,如何?”

裴嘉憲一直盯盯著羅九寧的眼睛,她一雙眸子和壯壯的生的一模一樣,秀致,明亮,看著人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格外的好奇與良善。

“阿寧,朕不止在你身上行,在杜若寧身上行,在那陳芷姑娘身上,也是行的。”他忽而就說。

羅九寧停了笑,擡起頭來,一臉茫然的望著裴嘉憲。

那神態裏那種不可置信,以及慌亂,也是裴嘉憲從不曾見過的。

而羅九寧呢,因為他這句,卻是鬧了個大誤會,她以為他今兒才選妃,就是為了陳芷,而他之所以說行,恰是因為,他自己試過了行,才會如此篤定,信誓耽耽。

也不知哪來的氣,羅九寧啪的一巴掌,就搧在了裴嘉憲的臉上。

這叫什麽,吃醋,怒不可竭。在裴嘉憲從來沒有過別的女人之前,那怕是她明知道杜若寧,那怕她夢裏看見他和她滾在一處,也沒有此刻的吃醋和憤怒,一巴掌拍過去還不夠,她又搧了一巴掌。

而內殿伺候的宮人們呢,大抵是覺得比較難堪,於是悄溜溜的,全都退出去了。

“你總得聽我說話吧羅九寧,哪有像你這樣兒,動不動就打人的?”裴嘉憲給打的沒法子,偏偏羅九寧也是悶聲,不言不哼,站了起來已是個要走的樣子。

“阿寧。”

“滾。”羅九寧道:“你哄我,你親自選妃,卻竄搡著要我認陳芷作姐妹,卻原來是你自己看上了她,還早就……早就……”

要是杜若寧還就算了,卑鄙,無恥,羅九寧便看見了,也只有鄙視她。

可是陳芷不同,那麽青春明媚的好姑娘,他不吭不聲的就睡了,試過了合適,這才帶到她面前。而可恨的是,他大概還期望她作一個通情達理的皇後,姐妹相處,不妒不爭。

放她娘的狗臭屁,羅九寧心說,我要能同意,才叫怪事兒呢。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甚在那陳芷姑娘身上行?”裴嘉憲已經安撫不下憤怒中的妻子來了,不得不趕緊把癥結拋出來。

“不想聽,要麽你滾,要麽我走。”

“皇上,您要的香料,奴才送來了,可要送進殿中來?”柳航其實已經沖進來了,迎門就看見皇後在打皇上,那叫一個什麽來著。

牝雞司晨啊。

柳航覺得自己再看下去,只怕腦袋得掉,但是這時候已經不好退出去了,於是硬著頭皮,就上來了。

“把香料拿來,給皇後過目。”裴嘉憲道。

為君,為男人的體面,要在乎的時候,似乎很重要,但如今已然丟光,裴嘉憲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當著羅九寧的面,他道:“皇後好歹打開香囊瞧瞧,裏面是個什麽東西。”

柳航是先皇手下留下來的人,便是奴才,那體面也大著呢。

當著他的面,羅九寧不好再發脾氣,賭著氣接過香囊,因自己也哭的淚眼斑斑的,不好再在外頭,賭氣就進了內殿,偎在張黑漆雲母石事事如意的圓背羅漢床上,初時不肯瞧那香囊裏究竟是什麽。

漸漸兒聞著香氣有點兒熟悉,於是輕輕將它打了開來,誰知裏面撲的一聲,卻是掉出一只香囊來。

這香囊許是有了年陳,上面的絲線都已經頹掉顏色了,便裏面的香料,也早已化成了絮子。

但是,這香囊瞧起來卻無比的眼熟。轉過來,背面沒有任何花飾,只繡了一圈櫻草,中間旋著一個圓圓的寧字。

而裏面的香料呢,羅九寧掏了出來,仔細的分辯著。

三分蘇合,兩分杜若,還有一丁點兒的伽南,而配得最多的,是乳香。

乳香,又名天澤香,因其香氣帶著股子藥息,一般來說,沒人拿它作香料來用,隨身佩帶的。但是羅九寧自幼在藥房中長大,聞慣了藥味,自己也喜歡藥息,所以一直拿它來配香料。

這枚香囊,她想起來了,應當是自己一針一線,繡給父親羅良的。

那應當還是在她很小的時候,頭一回繡香囊,繡成之後,將自已常用的香料息數裝了進去,等父親回洛陽的時候,就把香囊給了他,叫他佩著。

當時羅良還笑著說:“阿寧,父親一個大男人,佩的什麽香囊?”

羅九寧不依不饒,非得叫他佩著。

後來,羅良死後,這香囊給送回了洛陽,也一直由她收著,但是,裴嘉憲翻它出來作甚?

“那一回朕在青樓裏,也不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麽,只記得次日一早,父皇派了一大批的皇家侍衛們前來。”裴嘉憲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也不敢過來,遠遠站了,望著羅九寧。

他講的,是被當初的太子,以及燁親王給誑到青樓裏的那一回。

先皇知道事情之後震怒,當然,直接就把那座妓院給封了,然後裏面所有人等,除了幾位皇子之外,全部殺無赦。

而派來處理事情的幾位王公大臣,以及當時的太監大總管們,並沒有註意到殺了人的裴嘉憲。

自幼沒人管的孩子,誰知道他會躲在何處呢?

他們只是在一處商量,該如何把這場兄弟之間的齟齬圓成一場孩子們無傷大雅的鬧事,然後給圓過去。

裴嘉憲記得自己躲在二樓的一處角落裏,茫然的坐著。

然後,有個當時還很年青,相貌俊朗,當然,也是最低等的,負責護戌的侍衛,趁著別人不註意,就塞了他一方帕子,然後予他說:“四殿下,便是男人,也僅僅只是個人而已。世間之大,人心覆雜,也總有男人們對付不了的事情,拿帕子擦擦您臉上的血跡吧,小的就在外頭,您要覺得怕,喊一聲就行。”

倔犟的裴嘉憲當時就怒喝了一聲滾,命那侍衛出去了。

可是他捧著那方帕子,躲在角落裏卻是哭了起來。

而且,他覺得那個七等侍衛說的沒錯,這世間,便男人,便再強的強者,也總有他們對付不了的事情,因為人心險惡,因為世態紛雜。

帕子上那股乳香味,是他最初聞到過的,羅九寧的體香。

應當說,這,才是他只有遇到羅九寧的時候才能行的真正原因。

那方帕子,那個男人的話,是他看透人心險惡之後,唯一得到的一丁點憐憫。

而只要一個女子,她常年佩戴著攙雜了三分蘇合,兩分杜若,並零丁的伽南,和六分乳香的香囊,他就可以。

或者說,只要他常佩著這樣的香囊,他便是任在誰身上都行,都可以。

“那位陳芷姑娘是很好,瞧起來爽朗又大方,性子也活潑開朗,待到千裏還朝,朕準備為她與千裏二人賜婚。”

裴嘉憲頓了頓,言道:“羅九寧,朕不是非你不行,而是非你不可,倒不是因為非得是你在床上便不可,而是因為朕只有和你才生了裴禹,只有和你在一起渡過了整四年,將來,朕也只想和你一起再渡過四十年,五十年,直到朕天年的時候,你也不能先死,畢竟除了你,大約也沒人敢再拿簪子戳朕的背,朕的大腿……”說起來,裴嘉憲就疼的直抽抽,可是,身為帝王,這世間所有的人都會怕他。

只有她不怕他,只有她敢肆無忌憚的戳他,拼了命的掐他,扭他,打他。

是因為恃寵而驕,恃愛而恨嗎?

並不是,就算麗妃也不是。

她和麗妃的性子其實是一樣的,她們愛上了一個男人,只是她們自己並不知道,於是驕縱,任性,任性的時候甚至沒有想過,徜或失寵,她們的孩子都將失寵,都將一無所有。

而她所有的不滿,全來自於嫉妒,嫉妒,也生自於愛。

“朕這輩子除了你,並未愛過任何人,甚至於說,朕除了會費著心思於你說這些,不會再對任何一個女子說這番話。”

與先皇一般,裴嘉憲清醒而又理智,所以說這話的時候,頗覺得牙疼的慌。

但是,他的心是真的,他看到她的真心,也看到她的仿徨和無助。

先帝到死的時候都在玩弄麗太後的感情,明明表面上答應的好好兒的,說要在她死後給她獨一無二的尊榮,於是,麗太後以寵妃之身,不惜親自給他捏腳揉背。

將死的人,還是服食了多年丹砂的,身上一股惡臭,麗妃也不嫌臭,每日親自侍奉,絕不假於任何人之手。

可就算是這樣,先皇還是虧了她。

他早就擬好了詔書,書中就有東西二宮太後,卻不停的用各種言語暗示,讓麗妃覺得他只會讓她一人做太後。

裴嘉憲眼看著生母在被先帝玩弄,哄騙了一世之後痛苦,絕望。他又如何能讓性子與他生母一般的羅九寧再受那樣的苦。

他得把自己的心告訴羅九寧,甚至於,以先帝為戒,他也得自律著自己,至少讓他母妃一生一世沒有圓了的,帝後一體,一夫一妻的婚姻,能在他這兒成了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