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輕點兒，輕點兒！”榻上，景和正被那個年輕的城主折磨得叫苦不疊。

“別吵！”漣月丟給他一個極不耐煩的表情。註意力繼續集中在景和左肩那個巨大的傷口上，細細地將蓍草敷了上去，再一層層包好。

“拜托你啊，城主大人，這種事還是讓扶風做吧，我可經不起你這一番折騰……哎，輕點兒！”景和無奈道。

“有你這麽跟城主說話的麽？”漣月白了他一眼。

“是是……”景和輕輕搖了搖頭。突然，似看見了什麽，神色有些興奮。“靜石回來了。”

“啊？”漣月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一黃衫女子單膝跪在殿前，右手抱著一個嬰兒，正哇哇大哭。

“參見城主，景和大人。青河之子已帶到。”靜石開始匯報她的工作。

景和對漣月使了個眼色。漣月忙放下手中的活，將靜石手中的孩子接了過來，輕輕地哄著。

“你手裏拿的什麽？”景和註意到了那只盒子。

“這是青河在臣臨走前交予我的，說是留給他的東西，叫我只管交給您便是。”說著，雙手將那只金色的盒子遞至景和榻前。

“什麽東西？”景和邊說便打開了那只盒子，“這……十二地支！”

“十二地支？”漣月聽了，忙把嬰孩交給一邊的侍女，上前查看。“不對呀，這兒才六支，還有六支呢？”

“不清楚，另外六支應該在另一個孩子那兒。”景和合上盒蓋，從侍女手裏接過孩子，奇異的是，孩子一到景和的懷中，便安靜下來，小手扯著他的衣角，瞪大雙眼看著他。

“十二地支是青河的寶物，上任以來我幾乎沒見青河用過，如今竟肯分出一半給自己的孩子麽？”景和嘆道。

“現在怎麽辦？孩子也抱回來了，鸞宮那邊還是沒有動靜……”漣月話還沒說完，突然，眾人只聽得一聲巨響，王城似被什麽東西劇烈地搖撼了一下，架上的擺設都被震了下來，碎了一地。

“小心孩子！”漣月驚呼一聲，立刻掠上去奪過侍女手中的孩子，護在懷中。“景和！怎麽回事！”

“漣月，趕緊去鸞宮！快啊！”

巨響正是從鸞宮發出來的。

經過鸞宮的侍衛都見到了這樣奇異的一幕——一只巨大的七彩蝶影籠罩在鸞宮上空，蝴蝶周圍彩雲環繞，乍看竟帶了幾分仙氣祥兆。

鸞宮之內，那只銅盤上的七彩蝶石竟在瞬間化為一只翩翩的彩蝶，撲扇著絢麗的雙翅，飛到南淵面前。

南淵貪婪地看著它，滿臉的迫不及待，片刻都不能等。

那只彩蝶從圓盤上飛了下來，在南淵面前繞了兩圈，突然加快了扇動翅膀的速度，終於“嗖！”一聲，那只彩蝶竟企圖從南淵的眼中飛進去！

“啊啊——！”南淵痛苦地發出大喊。但他此刻的表情卻是愉悅的——因為蝶眼已經屬於他，天邪大陸，很快也將屬於他！

漣月帶著新上任的左右侍匆匆趕到，看到鸞宮之上的巨大蝶影，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城主，要不要進去看看？”靜石問。

“不行，現在我們連裏面的情況都不了解，怎能貿然沖進去。”站在漣月左側的藍衣左侍蹙起眉頭，冷冷道。

“城主，若是南淵真的控制了蝶眼，那我們……”靜石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怎麽？你難道還想去投奔他不成？”漣月怒道。

“城主息怒，靜石不敢。”靜石見狀，立刻跪了下來。“靜石的意思是，是否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阻止南淵？”

“現在我們誰都不好進去，只能站在外面等。”漣月道。

此刻，鸞宮內正血肉橫飛。明明只是一只蝴蝶飛進眼中如此簡單的事情，卻比平日裏那些尖銳的蝶眼碎片進入眼裏時更為痛苦，鮮血不停地從南淵的眼中流出，滴落在地上，與方才已經差不多幹透的洛瑛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形成極其詭異的圖案。

“呵，呵呵……”待疼痛之感完全消失之時，南淵將手拿開，他看到了自己映在那銅盤上的臉龐——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彩色，上有虹影幽幽流轉，看上去詭異妖艷。

“我的蝶眼！我的蝶眼！”南淵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天邪是我的了！”

“呵呵，恭喜南淵大人。”正在南淵為自己歡呼的時候，一個聲音幽幽從暗處傳來。

“嗯？”南淵收斂了笑聲，轉過頭去，只見一個人坐在暗處，亦是一襲白衣，手間有碧玉之色輕輕搖曳。

“原來是賀大人。”南淵冷笑一聲。“賀大人，來得正好。”

“哦？南淵大人您找我？”賀千雪笑道。

“賀大人，對於您這次的幫助我很感激，但……”

“但你還是覺得不應該留我，是麽？”賀千雪便接著南淵的話往下說。

“不愧是賀大人，以後每年的今日，南淵一定親自去拜祭您！”語罷，南淵的彩瞳發出耀眼的光，突然，從他的身周竟飛出無數彩蝶！

“嘖嘖，南淵大人，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是。”賀千雪搖著手中的扇子，對眼前這些翩翩飛舞的彩蝶視若無睹。說著，賀千雪伸手抓過那只銅盤，放到南淵面前：“您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快看啊，您的眼睛。”

南淵再一次看見自己銅盤中的模樣——依舊是彩瞳，只是，他瞳孔的形狀已經變成了蝶形。

蝶瞳！

“南淵大人博學多識，應該不會不知道宿主一旦出現蝶瞳，代表著什麽吧？”賀千雪看著南淵因驚恐而變得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笑得越來越開心。

“不……這不可能的！”南淵大吼一聲。“不可能！我為了蝶眼，費了那麽多功夫，做了那麽多事，我已經為了這一天足足忍了上百年！憑什麽我還是無法成為它的主人！為什麽！不可能的！”

“或許您可以很好地成為其中一個碎片的宿主，但是，以您的資質，要駕馭七枚碎片恐怕還不行。”賀千雪嘆了口氣。“只不過給您平添痛苦罷了。”

“不！”突然，那些方才從南淵身周飛出來的無數彩蝶，全部開始轉向他，朝他飛了過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南淵這回是徹底拋下了他的形象，發瘋般地向後退著，退了幾步之後，終於撞上身後冰冷的墻。

“呵呵。”賀千雪悠閑地搖著執扇，看著那群絢麗的彩蝶全部撲向南淵，直到將他整個人都覆蓋起來，場面詭異而美麗。

“賀千雪——！”最後，只聽得南淵用極大的力氣喊出一句話，便再沒了聲息。彩蝶在反噬過後，似被放出的信鴿，又翩翩飛回了那塊蝶形的七彩晶石中。

賀千雪看著那塊此刻靜靜躺在地上的彩色晶石，盯了半晌，覺得甚是無趣，合上折扇，身形漸漸隱入黑暗之中。

終於，籠罩在鸞宮上方的巨大蝶影漸漸淡化，消失。鸞宮還是從前的那個模樣。

“進去看看。”漣月道。身邊兩個左右侍立刻提劍從鸞宮後院掠了進去。

“漣月。”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漣月回過頭去，見景和正站在自己身後。

“哎呀！你身負重傷，怎麽還出來亂跑！”漣月擔心道。

“我擔心你們出事，便過來了。怎麽樣了？”景和問。

“不知道，剛剛才讓靜石和藍鶴進去看了。”漣月道。“也不知道南淵怎麽樣了。”

“城主。”不久，左右侍先後從鸞宮裏出來。“鸞宮裏面全是血跡，卻沒有一個人。”

“沒有人？”漣月和景和幾乎是同時驚呼出聲。“南淵呢？”

靜石與藍鶴相互對看了一眼，搖搖頭。

“他果然也被蝶眼反噬了。”景和沈聲道。“蝶眼也不在鸞宮麽？”

“回景和大人，不在。”靜石道。

“什麽？”漣月不敢相信地擡起頭。“剛才還在的，怎麽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就沒了？”

“不好！快回玉蟾宮！”

景和一行人還未走到玉蟾宮，便聽的從玉蟾宮的方向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響徹整個寂園。

“扶風？”景和心下一驚，立刻加快了腳步，掠至玉蟾宮前，只見他的小侍從扶風癱坐在階上，雙眼驚恐地望著玉蟾宮內，卻死也不願進去。

“扶風！發生了什麽事？”景和忙問。

“大人……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他……”扶風顫抖著擡起手，指著宮內，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算了我進去看看。”漣月見扶風已經被嚇得失了魂魄，只好先沖進宮內察看。

“漣月！”景和見漣月沖了進去，也顧不得那麽多，跟著沖了進去。

然而，在沖進去之後，他們卻看見了慘不忍睹的一幕——一塊彩色的晶石，竟生生插入了嬰兒的左眼！

“天啊！”漣月無法忍受如此不堪入目的場面，立刻轉過身去，將頭埋在景和懷中。

“還是來晚一步。”耳邊充斥著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連景和都不忍再聽下去，只能安撫著漣月，深深嘆了口氣。

然而，在涅槃山的古墓中，也上演著同樣的一幕。嬰兒淒厲的哭喊在空蕩的古墓中回響。

成碧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一塊彩色的晶石深深紮進榻上女嬰的眼中，而女嬰的母親，此刻本該躺在榻上的虛弱女子，此時卻沒了蹤影。

成墨只能緊緊抱著妹妹，竭力安撫她恐懼的情緒。

“姐姐，她得多痛啊……”成碧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幕。

“青河大人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們該怎麽辦？”成碧問。

“沒有關系。我們可以照看這個孩子一段時間。”成墨安慰道。“我聽說，蜃城小天宗的原籍是葉國人，並且在那個叫什麽軒轅府的地方當過值。我們把這個孩子送過去，他們應該會想辦法的。”

“軒轅府……麽？”成碧默默念著這個名字，看著榻上痛哭的嬰兒，心中感到怪怪的。

冥帝舒年崩於熹華宮，享年六十。太子舒皓繼位，即安帝，定年號為平安。

平安二年，安帝遣司蕃院眾臣至蜃談和，並呈《安帝禦筆文書》與蜃城城主漣月，以表大葉求和之心，經數月，蜃允。雙方停戰。大葉遣之歲幣千萬兩，狼煙平息，葉國上下，蜃城內外，百姓安居樂業，斯可樂也。

——《大葉全書·史官》

玄機神殿內，新上任的左右侍從正帶著靈奴們收拾無人居住已久的神殿。自洛瑛和南淵死後，天宗這個位子就一直缺著，如今那七彩蝶眼也不知道去了何處，聽景和說，那個被抱回來的孩子也只有半塊，另外半塊，本想再去尋，卻不知道被送去了何處。

“這些沒用的東西都可以拿去扔了。”藍鶴拿起桌上的一些舊書，全部丟給靈奴。靈奴動作遲緩了一下，書便全部掉在了地上。靈奴又只好慢慢彎下腰去一本一本地拾。

“唉。”藍鶴冷冷看著這些沒有靈魂的空殼，輕輕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要收拾到什麽時候。”

“這可是我上任以來第一次來玄機神殿呢。沒想到竟是個這樣的地方。完全晝夜不分。”靜石也嘆了口氣，不禁上下打量著這間森冷的神殿。

“只有這片穹頂還不錯。”靜石擡頭望向神殿那星空穹頂，上面星辰變幻莫測。突然，她似發現了什麽，碰了碰身邊的同僚：“你看那是什麽？”

“嗯？”藍鶴擡起頭，順著靜石指著的方向望去，那片廣袤的“星空”上，有一顆白色的星辰，正在固定的軌道上以及其微小的速度前行。而它的左邊，則是一顆藍色的星辰，而在它前方的路上，則有一紅一紫兩顆星辰。

“你看那個藍色的，是不是破軍星啊？”靜石問。

“不知道。”藍鶴見也只不過是幾顆星辰而已，對其也沒多大興趣，看了兩眼便離開繼續去工作。

“真是冷漠。”靜石看著他漠然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也不去深究，趕緊跟了上去。

似乎天地間的一切都恢覆了正常。蜃門仍舊是十年大啟一次，雙方互不幹涉，各掃門前雪。

天邪大陸分為天戔野與荒流野兩塊。天戔野全部歸葉國管轄，那兒分布著大小的城市，港口，在葉國的統治下繁榮興盛。

而荒流野，卻是一片荒涼。只能偶爾看見蜃城那亦真亦假的幻影在半空中飄忽不定，以及一些世代居住在荒流野的部族聚落。

真的是一片荒涼嗎？

其實不然。

一個白衣公子正悠閑地在涅槃山的紅葉中走著。他有著俊美無儔的容顏，手中拿著一把十二骨碧玉折扇，玉色溫潤光滑，如女子的肌膚。

他慢悠悠地走著，突然，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是我，賀千雪。”

這時，奇異的現象發生了。在這空無一人的大地上，竟有什麽東西正慢慢浮現出來，漸漸清晰——竟是一座規模宏大的行宮！

待行宮完完全全呈現出來後，賀千雪便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來到內殿，對著內殿裏早已坐在那兒等他等得不耐煩的眾人，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抱歉，各位，因為路上有些事情給耽擱了，請見諒。”

荒流野上，那座華麗的行宮開始漸漸變淡，變淡，最終消失。

天下，真的安定下來了嗎？

安定下來了嗎？

真的？

哎，誰知道呢！

——卷一，完。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一）

軒轅府。

尚是卯時，天鈴早早便起了身。如今天下已經安定，皇帝也剛剛登基，沒什麽任務可做。軒轅府這幾日可是閑得很。天鈴洗漱完畢，打開房門，只見周圍十一間房門全部緊閉著。

呵，剛來的家夥們就是懶。按理說，今天應該要對他們進行訓練才是。不到卯時就應該全部起身。可這個新上任的軒轅府首領卻沒有把成員們全部叫醒。罷了，難得的清閑，讓他們多睡一會兒也沒什麽。

“老大。”突然，耳邊響起一個慵懶的聲音，天鈴下意識地順著聲音看過去——那個妖嬈的少年溫瓛，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紫色褻衣，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站在他旁邊。

“起得那麽早。”天鈴淡淡道。“什麽事？”

“喏。”溫瓛擡起一只手，只見他手中拎著一只巨大的木籃，籃中竟是一個熟睡的嬰兒！

“這是怎麽回事？”溫瓛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這……”天鈴看了看籃中的嬰兒，“這難道是在軒轅府門口發現的？”

溫瓛無奈地點點頭。“還有一封信。我看了，貌似是說這個孩子是一個什麽叫‘洛瑛’的人的孩子，希望你能照顧他。”

“什麽？”天鈴大驚，忙奪過溫瓛手中的信封，拆開來看，神色愈來愈凝重。

“怎麽了？”溫瓛見老大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不禁也緊張起來。

“軒轅府絕不能養閑人。”沈默許久，天鈴才道，似下了很大決心。

“那這孩子怎麽辦？”溫瓛有些驚訝。“那個‘洛瑛’，難不成是那個經歷四代君王培養出來的去蜃城為諜，奪回蝶眼卻又中途叛變的那個人麽？”

“住口！”天鈴的語氣突然變得重了起來。“你沒有資格說他。”

“你……”溫瓛一時還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但在老大面前，他還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那……這孩子……”溫瓛的音量低了下來，生怕又說錯什麽觸怒了老大。

“你給你那個源州的同鄉寫封信。今天我備好馬車和奶媽。送到源州去。”天鈴淡淡道。

“您還真不嫌麻煩。”溫瓛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就要去辦。

“等會兒，”天鈴叫住了他。“順便去把其他人叫起來吧，要開始訓練了。”

葉國，玉京。

尋香閣依舊人來人往，只是，花魁早已變成了當初那個有著妖媚舞姿的紅菱。至於花嫣，在紅菱當上花魁之後，便漸漸為那些薄情的恩客忘卻，成為尋香閣歷任花魁中的一個。

“哎！這位公子快請進！”老鴇笑著迎進一個公子，在賠笑殷勤的同時，老鴇看眼前這位公子的眼神竟變了變，“這位公子，好生眼熟，以前可是來過？”

本來眼前的這位白衣公子與周圍進進出出的那些貴公子們應是沒什麽差別的，只是他腰畔配著的那把劍實在是太引人註目了。又不是上戰場，哪個男人會帶著兵器來妓院呢？

“哎喲，媽媽您幾時變得那麽糊塗了，來咱們尋香閣會佩劍的除了彥公子還會有誰呢？”一個妖嬈的女子認出了來人，立刻笑著迎了上去。

“這……”老鴇的目光不禁下移，停在了他腰間吊著的那只刻著“彥”字的玉佩上，這才想起來，他就是前些日子常成為上一任花魁花嫣姑娘的入幕之賓的那位彥公子。

“彥公子此次前來可是要找紅菱姑娘啊？”老鴇問。

“呵呵。”白彥笑了笑，搖搖頭：“我聽說，花嫣姑娘自去年告病假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讓媽媽損失了不少。”

“哎喲，彥公子您就別提了！”一提起這件事，老鴇就欲哭無淚，“那個臭丫頭，也不知道私底下跟誰跑了，只悔當初沒叫個人跟著她！真是虧死老娘了。老娘從小把她拉扯大，花了大把大把的錢請先生教她最好的樂舞，給她買最好的衣裳和首飾，就她的那個柳琴，都是老娘親自請葉國最好的工匠做的。這倒好，她說跑就跑了！還好有紅菱在這兒給我撐著，不然我可真不知該怎麽辦了。”

“我今日便是為此事而來。”白彥道。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丟到桌上，發出“哐啷”一聲響，光是聽那聲音，就知道裏面裝的錢定不是小數目。

“彥公子，您這是……”老鴇早已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只錢袋，在她看到裏面裝著的足夠她用下半輩子的錢的時候，嘴上的笑容越來越誇張。“哎喲，您說您這是……”

“就當是我給花嫣的贖身費用，您留著吧。”白彥笑道。

“哎喲！這哪好意思啊，那……那我就在這兒先多謝彥公子了！”老鴇拿著銀子，笑得嘴都合不攏。“彥公子不多坐一會兒麽？我讓人給您拿最好的酒來！”

“呵呵，不必了，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白彥對老鴇作了一揖，便離開了。

走出尋香閣，白彥徑直走向離尋香閣不遠的一家酒水鋪子。一個身著白裳的女子正坐在座位上，雙眼空靈呆滯地看著眼前的茶杯。

“花嫣。”白彥走到女子身後，柔聲喚了她一聲。

“這麽快就回來了？”女子終於露出一個淺笑。

“嗯。我們走吧。”白彥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子，放在桌上當做是茶水錢。便小心翼翼地扶著那個女子站起來。

白衣女子笑了笑，雙手開始摸索著，在抓住白彥的手的時候終於才安定下來——這個女子竟是個盲女！

“小心。”白彥心疼地扶著她，依著她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著，一轉眼，便湮沒在玉京來往的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

平安四年冬，先帝六子舒慶上書痛斥安帝毒害先帝，震驚朝野。舒慶黨賀氏及先帝重臣，於子時入宮討之，逼安帝退位。平安二零五年，安帝退位，舒慶登基，即葉隆帝，改年號為昌華，賀氏輔之。

——《大葉全書·史官》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

桐宮。

隱都的新主人懶懶地倚在榻上，一只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時不時地碰一下榻邊高架上的掛著的金籠，逗弄著籠內的紅翎鵲。據說這種有著紅色尾翎的雀鳥是荒流野上的稀有品種，歌聲婉轉動聽，宛若美人耳語。不知多少貴族擲千金而難求。

城主百無聊賴地輕推著鳥籠，紅翎鵲只是在籠中跳來跳去，就是不願張口。

“唉——！”年輕的城主深深嘆了口氣。“竟連鳥兒都嫌我了。”

“城主……”身側的白發侍衛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安慰一下主子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罷了，你下去吧。”景桐揮了揮手，無奈笑道。他當上隱都城主已快滿一年，雖終於得以統治自己的一方天下，但平日無政事之時，能同他談天的只有他的近侍白彥，以及這籠中的紅翎鵲。即便它極少開口，但它就是偶爾吱兩聲，在景桐看來也是好的。在蜃城當小天宗時，自己也是成日被南淵管著，極少踏出神殿。如今來了隱都，自由了許多，卻反而比以前更無聊。

那一日，正處理完一些城中的雜事從書齋中走出來，在離桐宮尚還有幾步之遙時，景桐便聽見了從自己寢宮內傳出東西破碎之聲。

出什麽事了？

景桐忙快步走進行宮內，卻見榻邊高架上的金色鳥籠已經被人打開，籠中的紅翎鵲已不知去向。景桐心下一驚，步至內殿——一個黑衣女子正坐在墻角，嘴上血淋淋一片，衣上落滿紅色的羽毛，不知是本身就是紅羽還是被血所染紅，場景詭異非常。

雖說這紅翎鵲不愛叫，也不好逗，但畢竟也是他在這隱都唯一的玩物，就這麽喪命了，景桐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哪裏來瘋女人？”即便不敢相信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會做出這種事，但眼前的一切卻讓他不得不相信。

“嗚——”女子無辜地看著他，有些膽怯地使勁將身子往後縮。

“門口那些侍衛都死了嗎，怎麽會讓你進來？”景桐將她逼到墻角，質問道。“你是什麽人？”

女子瞪大眼睛看了他許久，突然，她的身形竟開始變得有些透明，最後，一團發自周身的黑霧將她迅速包圍起來後散去——一只黑貓，縮在墻角，怯怯地看著他。

“貓妖麽？”景桐先是一楞，隨後饒有興趣地看著它。“道行低得只能化人形麽？”似完全忘了方才紅翎鵲的事。

“過來。”景桐半俯下身，對著那只黑貓張開雙手，容色緩和了許多，語氣也稍有柔和。

“喵。”黑貓細細叫了一聲，始終警惕地盯著景桐。

“來。”景桐又喚了一聲，直接走過去將它抱在懷裏，誰知，那黑貓竟十分抗拒，在景桐懷中拼命掙紮，極不情願。

“啊！”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陣刺痛。它居然敢咬他？！

“這小畜生”景桐無奈松手，黑貓落地後便飛一般地從窗口跳出去，三兩下就找不到蹤影。景桐嘆了口氣，

自己有那麽討嫌麽？

於是，失去了唯一玩物的年輕城主便在桐宮度過了極其無聊難耐的七天。

第七日傍晚，當近侍白彥輕輕推開桐宮宮門時，景桐正趴在榻上，睡得很沈，額前的藍寶石在夕輝下閃著星般的光。

城主竟無聊得睡著了。

“城主。”白彥輕輕叫了一聲。

片刻，榻上的人才緩緩睜開眼，有些不情願地爬了起來。

“該用晚膳了。”白彥道。

“哦。”景桐懶懶應了一聲，又磨了許久，才慢慢走到桌邊。

“晚膳呢？”看到空空如也的桌子。景桐微微蹙起了眉頭。

平日裏，按照規矩，晚膳應該再城主上座之前全部擺放完畢，從未出過這種情況。

“怎麽回事？司膳館的人都在做什麽？”白彥看向一旁的侍女。

“司膳館那邊派人傳話，說是原本準備好的晚膳被野貓搗毀了，現在司膳館正在重做，應該快好了，請城主稍等片刻。”侍女回答。

“野貓？現在倒開始推脫責任了？”白彥蹙眉。“讓野貓進入司膳館本就是他們的疏忽，耽誤了城主的膳食，他們可擔得起？”

“罷了，白彥。”景桐站了起來。“我們去司膳館看看。”

景桐踏入司膳館時，那兒的廚子侍衛已經齊刷刷地跪了一地，怕城主發怒而將頭低得恨不得砸進地裏去。

景桐淡淡掃過一個個匍匐的背影，少頃，才吐出兩個字：“貓呢？”

“貓……”一個廚子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伸手往身後某處指了指：“回城主，那兒呢。”

景桐沒再多理，任由他們跪著。朝廚子所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廚房的角落裏擺了一只木籠，這本是後廚用來養雞的籠子。可此時，籠中卻沒有雞，卻有一只貓，通體如夜晚般的漆黑，漂亮得沒有一絲雜色，正瞪著一雙慘碧的眼看著他。

“早該猜到是你這只小畜生。”景桐淡淡笑了，打開木籠，再次張開雙手。“過來。”

黑貓仍然警惕地看著他，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又往後退了兩步。

“過來。”景桐又說了一次。

在司膳館的每一個人都楞住了，就連白彥也是一頭霧水。但仍沒有一個人敢動。該跪的跪著，該站著的站著。

就這樣，一人一貓就這樣僵持了半個時辰，廚子們跪得腿都要斷了。

“過來。”景桐不失耐心地說了第三次。

“喵。”最終，黑貓叫了一聲，乖乖走進景桐的懷中，任由他抱著。

“你們接著做吧，再給你們一個時辰。”輕撫柔順的貓毛，城主的心情似已經好了許多。走至門邊，又道：“對了，順便做些貓能吃的，一起承上來。”

自從有了這只黑貓，隱都城主平日的生活也有趣多了。景桐無論是與眾臣議事，或是午後小憩，都會將這只黑貓帶在身邊，時而抱在懷中，時而讓它化成人形在旁邊看，如主仆，如戀人。

“別動那個，別動！”景桐抓住黑貓因好奇而伸向卷軸的手，“這可是非常重要的卷軸，被你玩壞了可就糟了，小畜生。”

只聽“啪！”一聲，似有什麽東西從女子的袖口中滑出，掉在案上——是一塊晶瑩的玉牌。

“嗯？”景桐將那玉牌撿起，只見上面整整齊齊只刻了一個“貞”字。

“貞？莫非是你的名字麽？”景桐看著她，問。

“咦？”女子拿過玉牌在手中把玩了一陣，不一會兒便發覺這玉牌也並無吸引她之處，隨手一丟，玉牌便摔在地上，裂成兩半。

“哎，怎麽給摔了？”景桐有些可惜地看著地上裂開的玉牌，無奈地搖搖頭。“也罷，反正一直叫你小畜生也不好，以後便叫你貞了。”

女子似懂非懂地看著主人，見他笑了，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的名字中帶了‘木’，你既是我的寵物，便也在你的名字邊加上個‘木’字吧。”說著，景桐立刻拿起筆，隨手抄過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個工整的“楨”字。

“好不好？”寫罷，景桐看向懷中的女子。

“嗯嗯。”女子明明看不懂他在寫什麽，但還是跟著主子一起笑了起來，澄澈的眼眸中滿是笑意。

數月之後，年輕的城主為了滿足寵物的需要，把自己原本有些荒蕪的桐宮後院修葺成一座蔥郁的園子，精致的木秋千，紫藤花架，花叢中的竹榻，每一樣只是為了這只原本不知屬於哪裏的黑貓。盡管那只隨性的黑貓總是不定時地出現在主人面前。

貓畢竟是貓，不是狗。景桐見過宮中幾個侍衛豢養的狗，見到主人時搖頭擺尾，滿心的歡喜盡被人看在眼裏。主人一走，便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他知道楨絕不會這麽做。每次他一回去，幾乎都看不到她的影子，良久才見她腳步輕盈從容地踏入殿中，見到主子也只是笑笑，緊接著就隨意坐在桌上吃上面擺好的瓜果點心。偶爾挑逗一下，便順著他迎合一下，即使冷落她好幾日她也當沒事發生一般。

貓果然無法如狗那般忠誠啊。

不過，也好。

“白彥，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貓嗎？”

“屬下不知。”

“因為貓不忠誠。”景桐看著楨，楨與他對視，笑了笑，又埋頭繼續玩弄景桐衣服上的配飾。

“所以，做什麽事，都不要投入太多。”景桐道。實際上，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心虛的。對自己不忠之物不需要投入太多。可是，舉目望去這芬芳的後院，他為這只黑貓投入的還不夠多麽？

侍衛走後，楨繼續躺在主人懷中，雪白的腳踝蹭著主人柔軟的衣衫，雙手不停擺弄主人衣擺的流蘇，時不時與他對視一下。

“若你會說話，該多好？”景桐擡起楨的臉，楨也看著他，眼中永遠充滿笑意。

景桐看著她，終於忍不住湊上去吻了她一下。

松開唇瓣，景桐對上的還是那雙充滿笑意的澄澈的眸子，透過她的眸子看到自己單薄的映像。或許楨不大明白方才主人對她做的事情是什麽。

“唉。”景桐深深嘆了口氣，躺了下來，看著頭頂繽紛的紫藤花瓣，突然覺得心裏空空的，遂閉上了雙眼。楨見主人入寐，不明所以，化為黑貓，蜷起身子縮在主人懷中，也睡過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個時辰，待景桐醒來時，夕陽已經穿過架上濃密的紫藤蘿，在竹榻上投下稀疏的影。身側已經空了。那個愛玩的黑貓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但是每天晚上，黑貓都會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突然回來，然後鉆進景桐的被裏，把他蹭醒之後自己便睡過去了，雖然有些無奈，時有惱火，但在看到黑貓小小的身體拼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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