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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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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的一大一小同時扭頭看了過來。

被發現了。

年年索性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 目光落到了愉兒面上, 眼睛漸漸發酸。

小家夥長得像極了她,粉雕玉琢,翹鼻菱唇, 肉嘟嘟的小臉皮膚雪白, 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亮若星辰,唯有一對如墨畫就的劍眉, 和聶輕寒一模一樣。

這是她心心念念想見的孩子。她離開時, 他才剛剛出生,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子般;一眨眼,都這麽大了。她曾以為, 永遠無法再見到他,如今見到了,她卻再也不能用他娘親的身份陪在他身邊。

愉兒也看到了她,與她肖似的杏仁眼睜得大大的, 呆楞半晌, 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

聶輕寒指節輕叩桌面,喚道:“愉兒。”

愉兒一省, 看看年年, 又回頭看看聶輕寒, 黑葡萄般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滿是驚訝與迷惘。

聶輕寒看向滕遠舟。滕遠舟苦了臉:“大人剛剛在教導小公子,小人不便出聲打擾。”算是解釋了沒有稟告的原因。

聶輕寒沒有再追究,吩咐他道:“送竇姑娘回去。”

滕遠舟簡直不敢相信, 大人就這樣輕輕放過,不追究了?他不由看了年年一眼,這位竇姑娘真是了不得。

愉兒憋不住,小聲開口道:“爹,她……”

聶輕寒打斷他的話頭,對滕遠舟補充道:“休忘了把惜墨叫來。”

愉兒頓時蔫了。爹怎麽還沒忘了這一茬啊?

年年看得心疼,忍不住為愉兒鳴不平:“大人對小公子太過苛刻了。”

沒想到聶輕寒還沒怎麽著,愉兒先跳出來,小小的臉神情肅然,義正言辭地維護他道:“爹爹也是為了我好。”

年年:“……”好吧,他們父子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算她多事。愉兒能想得通,不覺得委屈便好。心中不免疑惑:這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看著也不像是愛偷懶的,到底為什麽,字會少寫一張,還寫得那麽馬虎?

愉兒見她似乎不怎麽高興的樣子,想到她剛剛也是為了給自己說話,有點過意不去,小臉上揚起笑容,不好意思地道:“不過,還是謝謝這位姐姐幫我說話。”

姐姐?年年微僵,心裏生起微妙的感覺。

滕遠舟在旁邊,見他們對話告一段落,上前道:“竇姑娘,小的送你回去。”

年年忍不住看向聶輕寒。聶輕寒正看著愉兒,神色也有些奇異。

滕遠舟又催促了一遍:“竇姑娘,請吧。”

她已經見到愉兒了,卻什麽也做不了,似乎也沒有再留下的理由。年年抿了抿唇,狠下心轉身離去。

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愉兒立刻跑到聶輕寒跟前,眼睛忽閃忽閃的,小聲問道:“爹,爹,她是不是娘?”

聶輕寒詫異地看向他:“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愉兒稚氣地道:“不是爹說的嗎,娘是仙女,她沒有死,只是有事去了其它世界,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聶輕寒怔住:沒想到,當初在漫長絕望的等待中安慰孩子的話,小家夥會記得那麽清楚。

愉兒道:“她和畫像上一模一樣。尤其是幫我求情時的神態,和爹藏在床頭的冊子中有幅畫好像。”

聶輕寒變了臉:“聶司愉,你又亂翻我的東西。”

愉兒一下子捂住了嘴,烏溜溜的眼睛透出懊悔:怎麽說著說著,就把實話說出來了。他不是故意翻爹爹的東西,只是去年生辰,爹爹好不容易松口,同意帶著他睡一晚。他晚上興奮過頭了,早上難免起遲,在床上開心地滾來滾去時,一不小心就發現了那本封面無字的畫冊。

畫冊的紙張已經舊了,似乎被人翻過了無數次,裏面每一頁都是娘親,一顰一笑,輕嗔薄怒,那般鮮活。

自那以後,他常常會趁爹不在家,悄悄去翻一翻那冊子,再將它放回原處,大半年來,從未叫爹爹看出破綻,沒想到今天一個疏忽,不打自招了。

愉兒可愛的小臉皺成一團,攥緊小拳頭,緊張地等待著父親嚴厲的教導。

出乎他的意料,聶輕寒沒有像往常一般疾言厲色的追究,霽色散去,溫言問他道:“愉兒,你想不想娘?”

愉兒一時沒有作聲,半晌,別別扭扭地道:“有一點。”爹一直說男孩子要堅強,不能兒女情長,最不喜歡看到他黏黏糊糊的樣子。

聶輕寒眼皮微擡。

愉兒有些緊張,喃喃道:“我沒有很多時間想娘的。我有那麽多的功課,要學騎射弓箭,詩文經史,兵書韜略,皇爺爺還三天兩頭要把我召進宮……”他掰著指頭數,在聶輕寒的目光中聲音越來越低,眼圈微微發紅,“我,我想娘的。”

聶輕寒摸了摸兒子的頭。

父親難得的溫情讓愉兒膽氣頓壯,急急追問道:“爹爹,你告訴我嘛,她到底是不是我娘?”

聶輕寒沒有直接回答小家夥的疑問,只問他:“你既然有這個懷疑,先前還叫她姐姐?”

愉兒嘟起小嘴,有些委屈:“她好像不想認我的樣子。我也不想叫她姨姨,她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又那麽好看,叫姐姐不行嗎?”

聶輕寒擰起眉頭:“聶司愉,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男孩子,不許嘟嘴。還有,站有站姿。”這是娘兒倆最像的動作之一。血脈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哪怕她沒有陪著他長大,愉兒依舊有許多地方像極了她。

愉兒悻悻地收了動作,小腰板挺得筆直,又問了一遍:“爹,她到底是不是嘛?”

聶輕寒看向屋外她離去的方向,目中晦澀難明,許久,他開口道:“這件事,你需要自己找答案。”

愉兒眼珠轉了轉:“那我可以去找她嗎?”

聶輕寒道:“從明兒開始,她會在書房當差。”

這是默許了?愉兒高興地蹦了起來,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下重又規規矩矩地站好,信心滿滿地道:“我一定能找到答案的。”

年年這會兒正和一個容貌嬌媚,身材火辣的美人大眼瞪小眼。

滕遠舟要去找愉兒的小廝惜墨,在岔路口就和她分了手。她一路想著愉兒看向她,陌生又想親近的眼神,心生恍惚。

她以前總覺得,她看一眼愉兒,看到他過得好便能安心。但真的見到了,更多的牽掛卻仿佛絲線一般,密密麻麻纏繞住了整顆心。

聶小乙對愉兒太嚴厲了,而愉兒似乎是習以為常的樣子,懂事得叫人唏噓。父子倆如何相處,旁人無權置喙,可讓愉兒一直在這樣嚴苛的環境下長大,她實在心疼。

他終究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偶爾軟弱時,甚至沒有一個母親能給他提供溫暖的懷抱。

可她又有什麽資格心疼?她在他繈褓之時就離開了他,是聶小乙一手將他拉扯長大。如今上天垂憐,讓她來到了他身邊,她卻連相認都不敢。

她實在是一個糟糕的母親。

但她怎麽敢和愉兒相認?先不論系統嚴厲的法則,便是孩子父親那一關……想到那高達兩百的仇恨值,想到他在她跳崖時,毅然相救的決絕,她相信,如果她暴露身份,他會恨她,可也不會放棄她。

如今,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落入他手,只能任他宰割,仰他鼻息。以聶小乙的性子與本事,如果想控制她,手段只會比段瑞更周密,更叫她無路可逃。而那時,由於背棄了世界法則,她甚至沒有系統賦予的種種手段可依靠。

曾經見識過那個一夫一妻,女孩兒也能獨自撐一片天的世界,她真的能甘心成為聶小乙後宮中的一員,一輩子仰仗他那點寵愛而活嗎?

也許她真的很自私,哪怕是為了愉兒,她也做不到。

年年擡頭望向頭頂清冷的月光,良久,才將眼中的澀意逼了回去,繼續向守靜居行去。

走到守靜居門口時,一個人影忽然躥了出來。

年年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是一個紅衣如火的陌生美人。

美人大概十八九歲年紀,鵝蛋臉,柳葉眉,貓兒眼,肌膚如蜜,身材高挑,細腰長腿,惹眼之極。尤其是胸前,鼓鼓囊囊的,緊身掐腰的薄綢衫子仿佛要被撐破。年年目光被吸引,忍不住看了好幾眼,暗想這摸上去手感一定不錯。

美人抱臂,笑容嫵媚,繞著年年轉了好幾圈,挑眉道:“你是新來的?怎麽沒在摘月樓見過你?”她的聲音也是又嬌又媚,聽得人骨頭都酥了起來。

這是年年第二次聽到“摘月樓”這個名稱。想到先前的猜測,她好奇地請教道:“請問,摘月樓是什麽地方?”

美人貓兒眼睜圓,驚奇地看向她:“果然是新來的,連摘月樓都不曉得。那你怎麽認識這裏的?”

年年實話實說:“滕管事送我來這裏的。”

美人越發驚奇,“唷”了聲道:“滕管事膽子變大了嘛,不把大人請去摘月樓,居然敢直接往守靜堂塞人了,不怕被削?”

所以,摘月樓當真是聶小乙姬妾住的地方。

年年心中湧起酸澀之感,又有點惱恨自己的在意,剛想說話,美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露出惋惜之色,嘖嘖道:“生得真是好,可惜了。”

年年:“……”忍不住問道,“你是誰?”對方梳著婦人的發髻,穿著打扮不似下人,聶家又沒有女主人,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有女客上門,難道,是他的姬妾之一?可說話怎麽奇奇怪怪的?

美人笑盈盈地道:“我姓柳,本名不大好聽,就不提了,大家都叫我柳姬,姐妹們也有喜歡叫我阿柳的。”

年年問:“你是大人的姬妾?”

柳姬笑容微斂,望向守靜居上的匾額,露出悵然之色:“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

見年年一臉不解的模樣,柳姬露出憐惜之色,指著守靜堂裏面道:“滕管事是不是打算要你進去服侍大人?”

她這麽說也沒錯,只不過主語不大對。年年點點頭。

柳姬語重心長地道:“妹子,姐姐是過來人,勸你一句話,休要犯蠢勾搭大人。”

年年越發一頭霧水:“怎麽了?”

柳姬湊到她耳邊,神秘兮兮地道:“咱們大人吶,他就是個銀樣镴槍頭。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他能看不能用,怕會惱羞成怒。”

年年:!!!遲疑道:“不會吧?”所以,這才是他今兒在別院親了她,卻不碰她的真實原因嗎?

柳姬道:“你要不信,我帶你去摘月樓轉一圈。那裏還住在另三個姐妹,你聽聽她們怎麽說的。不過,這件要命的事你知道便可,千萬不可外傳。”

年年無語:你也知道這事不能外傳啊,明明我們才剛認識,你就大嘴巴地告訴了我,你就不怕我告你的狀?

柳姬顯然沒想這麽多,看著年年仿佛看到了幾年前傻乎乎的自己,神情憐惜,拉著年年就走。

年年疑惑:“等等,你的事情辦完了?”她跑來這裏,總不成就是為了帶自己去摘月樓吧?

柳姬腳步不停,笑著揮手道:“沒事,我的事已經辦完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這麽漂亮的小妹子吃虧。”她本是南安王府送過來的,今兒過來就是應付差事,向舊主子表示自己有努力邀寵,這會兒有更年輕漂亮的妹子出現了,得不了寵,可怪不得她。

她拉著年年七拐八拐地往後花園方向走。

年年心中好奇,倒也沒拒絕她,只是不習慣地抽了手。柳姬忍不住笑了:“小妹子臉太嫩了,同是女人,握握手都會害羞嗎?”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終於到了摘月樓。

摘月樓位於聶府的西南角,十分偏僻。樓有兩層,飛檐雕梁,裝飾華麗。柳姬帶著年年到達時,裏面一片笑聲,幾個小丫鬟服侍著另外三個美人,坐在西廳抹葉子牌。

屋中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一個穿著水綠衫子,二十出頭,容顏溫婉秀美的美人位置正面對著門口,第一個發現柳姬回來,頓時眼睛一亮,歡快地招了招手:“我快輸光了,阿柳快來幫我打。”

另兩人嬌笑道:“阿柳那砢磣的牌藝,你是怕輸得還不夠多嗎?”

溫婉美人哼道:“我不管,換個人轉轉手氣也好。我就不信會一直這麽背。”說話間,見到了跟在柳姬身後的年年,露出訝色,“唉呀,又有新人來了?”

年年回到守靜堂時,兀自暈乎乎的。

摘月樓的幾個美人大概是很久沒有見到新人,對她都格外熱情。聽說滕遠舟要將她送到守靜堂服侍聶輕寒,一個比一個熱心地講起了自己的慘痛經歷,給她出主意。

年年總結她們的經驗:總之,聶大人有不可言說的隱疾,美人於他,不過是別人送來的妝點門面的禮物,看得吃不得。

為了保護聶大人脆弱的自尊心,在他面前一定要謹記降低存在感,不要試圖勾引他、誘惑他,安安靜靜地找個角落將就一晚,第二天就能被愉快地打發到摘月樓養老了。

摘月樓是個好地方,不愁吃,不愁穿,有志同道合的牌友,每個月還有一天能出門透透氣,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

切記,不要惹惱聶大人,觸及他的隱痛,方有好日子過。那些不信邪的,如今要麽被轉送了,要麽關在小黑屋中整日以淚洗面。教訓深刻。

年年聽得呆了:怎麽會這樣?

內室亮著燈火,聶輕寒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一襲雪白寢衣,手握書卷,倚在床頭看書。暖黃的燈火勾勒出他清俊的輪廓,那漆黑的眸色仿佛也溫暖了幾分。

年年楞楞地看著他,心緒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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