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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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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王乃當今延平帝胞弟, 身份尊貴, 深受天子和太後娘娘的寵愛。臨川王府選址亦得天獨厚,緊靠宮城西華門,鬧中取靜, 占了大半座進賢坊。

天工坊到進賢坊, 幾乎要跨越大半個京城。滕遠舟提前到車馬行雇了車,等到宴請那日, 夫婦倆出門, 卻發現胡同口停著一輛雕飾華麗的朱輪青帷車。見到他們出來,有人迎上前來,笑盈盈地道:“郡主, 奴婢見過郡主。”

年年循聲看去,卻是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年輕女子,那女子二十餘歲的模樣,穿一件綠綢褙子, 容貌清秀, 望著她含淚帶笑,神情激動。

年年認了出來, 驚喜道:“棠枝。”

棠枝原是順寧郡王府的丫鬟, 一直在竹濤院服侍, 跟著夏拯學習醫術,後來被順寧郡王贈給了在郡王府避難六年的燕蓉,跟著燕蓉一起來了京城。看她現在的打扮,應該是在臨川王府嫁了人。

棠枝道:“王妃怕郡主出行不便, 特命奴婢來迎接郡主和聶公子。”說著,轉向聶輕寒,規規矩矩地向他行了一禮,“見過公子。”聶輕寒在靜江府時和夏拯交好,棠枝自然是認得他的。只不過,那時候聶輕寒還是郡王府的雜役,如今已大不一樣。

年年問:“師父怎麽知道我們沒車?”

棠枝笑道:“是世子特意提醒王妃的。”

段琢啊。年年心生欽佩:作為終極反派,段琢還真是時時刻刻記得惡心聶小乙,拉起仇恨果然比她還敬業。

順便還刷了把她的好感。

原文中,福襄跟著聶輕寒到京城後,吃穿用度也就罷了,出行居住的條件更是一落千丈,緊接著又因和段琢私會,被聶輕寒禁了足,對聶輕寒的不滿累積到了極點。

去臨川王府赴宴,正是矛盾集中爆發的一個點。滕遠舟準備的是雇來的騾車,令她只覺顏面無存。這樣的車去臨川王府,去見曾經的故人,將她的落魄和不如意明明白白地展現,臨川王府的下人會怎麽想,燕蓉會怎麽想?

從來高傲的小郡主怎麽能忍受這樣的羞辱?

這個時候,段琢細心,提醒燕王妃派馬車來接她,頓時令她心生感動。

從前的種種情誼盡上心頭,福襄心裏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要不是當初的陰差陽錯,她早就嫁給了段琢,成為王府世子妃,又如何需要跟著聶輕寒吃盡苦頭,受人恥笑?

她越是這般想,心下就越恨,對這樁婚事就越不滿,以至於在臨川王府,在段琢再次出手助她時,她心中的那道堤防徹底坍塌,再也不願克制對段琢的情感。她答應了段琢幫著對付聶輕寒,踏出了喪命的關鍵一步。

年年忍不住看了聶輕寒一眼,聶輕寒神色平靜如故,看不出絲毫端倪。她露出笑來:“阿琢什麽時候這麽細心了?”

棠枝道:“世子和郡主打小相識,郡主的事,世子哪一件不是放在心上?”棠枝心中遺憾:當初聽說段琢求娶郡主,她暗暗高興了很久,卻沒想到,命運弄人,郡主竟會嫁給出身低微的聶小乙。她心中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欲要扶年年上朱輪青帷車。

年年看向聶輕寒:“聶小乙,你不上車嗎?”

聶輕寒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年年露出訝色。他眼中閃過暗色,垂下眼,淡淡道:“郡主上車吧,我坐騾車便成。”

年年哼道:“那騾車又臟又破,有什麽好坐的?”

他垂著眼沒有說話。

年年撇了撇嘴:“隨你。”扶著棠枝的手上了車。琥珀提著禮物在後跟上。

車中布置得極為舒適,地面鋪著柔軟的織花波斯地毯,車椅上墊著雪白的羊毛墊子,幾個大紅漳絨軟枕散放著。固定在車上的小幾上,放著果盤和點心,車壁上,甚至還掛了一叢開得正艷的月季點綴。

年年愜意地倚在軟枕上,望著一旁寒酸破舊的騾車,心想怪不得原文中的福襄心理落差那麽大,這天上地下的,對比也太強烈了。

與此同時,臨川郡王府東,世子宅邸。

一張黑白形影圖擺在幹凈得過分的紫檀書案上,段琢立在案前,從來璀璨如星的美眸死死地盯著那張畫像,渾身如墮冰窖。

畫上之人劍眉斜飛,鳳眼幽黑,隆鼻薄唇,明明是冷情端凝的長相,偏左眼眼尾下帶了一顆淚痣,為他清冷的氣質憑添了一股風流韻味。

聶小乙,竟然會是聶小乙。怎麽偏偏是他?

許久,他終於轉向恭敬站在他身後的面白無須的綠袍男子:“莊公公,這畫像有沒有可能弄錯?”

莊禮又尖又細的聲音響起:“奴婢讓趙三辨認過了,那日他在袁家莊見到的確是此人。”他見段琢神色不對,有些詫異,“世子何必擔心?縱然這小子是陛下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也已化成了灰,再也威脅不了您的大計。”

段琢閉了閉眼:“莊公公就這麽確認,人已經處理了?”

莊禮覺出了不對:“怎麽?”

段琢冷笑:“此人姓聶,名輕寒,乃廣南順寧郡王之婿,幾日前,剛好與公公同日抵京。”

莊禮臉色變了:“怎麽可能?奴婢親眼確認過屍體。”

段琢道:“公公應該知道,我曾在順寧郡王府六年,總不至於連人都不認得。聶小乙詭計多端,何況,燒過的屍體公公真有本事辨認出是誰?”

莊禮腦海中浮現出那兩具燒成一團的焦黑屍體,臉色難看起來:是他大意了,沒想到一個村夫會有這樣的手段。他跪了下來:“奴婢失職。世子,是否要奴婢再調人……”

段琢冷冷看著他,神色如冰:“天子腳下,公公還是慎行。何況,你未必殺得了他。”聶輕寒身上絕對有古怪,回京路上,自己一連安排了三重殺局,次次被他躲過。有一次,派去的殺手劍都刺到了他身上,卻不知他練的什麽工夫,竟是劍刺不入,躲過了一劫。

莊禮心頭一凜,伏地請罪:“是奴婢當初行事不周到,為世子留下後患。您忍辱負重至今,好不容易有如今的局面,一旦陛下知道他的存在,只怕要盡付東流。”

段琢按了按眉心:“幸虧你當初行事不周。”

莊禮一楞,茫然不解。

段琢沒有解釋:他到今天才知道,那天在袁家莊的是聶小乙,那麽和他在一起的他的妻子,除了福襄又能是誰?莊禮,差點害死了福襄。

福襄這樣嬌的人,為什麽竟會願意撇下仆從,單獨跟著聶輕寒回袁家莊那樣的窮鄉僻壤?難道她當真喜歡上了那個賤奴?那個將要奪走他一切的賤奴。

段琢心頭如被針刺,心頭戾氣湧出,吩咐道:“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自有辦法取他性命。”

馬車疾馳,又快又穩,不一會,就把跟在後面的小破騾車甩得影子都不見了。

年年將簾子掀了一角,往外看去。前方朱門威武,銅釘耀金,一對石獅子分列大門兩邊,昂首怒目,氣派非常。燙金匾額上,“臨川王府”四個大字閃閃發光。

馬車並不從正門入,繞到東角門處,沿著空曠的夾道往裏駛去,到垂花門處,有婆子上前,請她換乘小轎。

年年下了車。棠枝打簾子,琥珀扶著年年,正要上轎,忽聽附近傳來一聲唿哨聲,有人笑嘻嘻地道:“唷,這是誰呀?”

眾人循聲看去,見不遠處紫藤架下,幾個小廝簇擁著一個眉眼飛揚的少年,向這邊走來。

那少年十六七歲模樣,生得眉清目秀,面若傅粉,個子卻不甚高。頭戴赤金攢珠紅纓冠,身穿綠地折枝梅花紋蜀錦袍,腰圍鑲金嵌寶白玉帶,足踏挖金綴珠步雲履,金光閃閃的,打扮得比正經世子段琢還要華貴幾分。

棠枝見是他,臉色微變,低聲囑咐年年道:“奴婢來應付他,郡主先上轎,莫要理會他。”

語氣慎重,說得琥珀也緊張起來:“棠枝姐姐,那是誰呀?”

棠枝嘆氣:“是二公子,王爺最寶貝的的兒子,府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琥珀不知這位是誰,年年卻一聽就想起他是誰了:臨川王的次子段瑞。

當年燕蓉王妃的娘家濟寧侯府被告發謀逆,臨川王心中害怕,為避延平帝猜忌,不惜對燕蓉和段琢母子下了毒手。燕蓉母子詐死,遠避廣南,才逃得一命。段瑞的母親郭側妃趁機上位,被扶正為王妃,段瑞也成了新的臨川王世子。

三年前,燕蓉被罰沒入宮廷的妹妹燕蘭意外受到延平帝寵幸,向延平帝泣訴父兄冤枉,延平帝因此下令重查濟寧侯府謀逆案。段琢和燕蓉就是在這時重返京城,將當初保留的證據上陳天聽。

濟寧侯府被平反,延平帝心存愧疚,竭力補償燕家後人。老濟寧侯已經不在,燕蓉的弟弟承襲了爵位;燕蘭受封為淑妃;燕蓉和段琢的王妃世子之位也得到了恢覆。郭側妃和段瑞空歡喜一場,依舊回了原來的位置。

臨川王卻恰恰相反。他因為當年的事,心懷鬼胎,對燕蓉母子非但沒有補償之念,反而害怕厭惡;對郭側妃和段瑞反倒是歉疚在心,百般寵愛。因臨川王的支持,段瑞母子在王府中,比正經的王妃和世子還要得勢囂張。

這會兒,段瑞突然出現,顯然不懷好意。

棠枝深吸一口氣,向段瑞行福禮道:“奴婢給二公子請安。”

段瑞壓根兒不理她,腳步一轉,攔到轎前,恰恰擋住了年年的去路。

棠枝微微變色:“二公子,這是王妃的貴客。”

“貴客?”段瑞目光轉向年年,細細打量幾眼,嘖嘖讚嘆道:“這是哪家的美人,怎麽我從前沒見過?”

琥珀見勢不對,護到了年年面前。

段瑞見狀笑了:“這是當小爺洪水猛獸嗎?讓開。”他一努嘴,幾個小廝一擁而上,把年年這邊的棠枝、琥珀,還有擡轎的婆子都擠到了一邊。轉眼間,年年身邊再無旁人護衛。

段瑞笑嘻嘻地道:“美人兒,你怎麽不回答我?”

棠枝焦急:“二公子,這是福襄郡主,休得無禮。”

段瑞一楞,忽地笑了出來:“原來你就是我那大哥想要求娶,卻打了我大哥臉,嫁了一個小小的舉人的福襄郡主。怪不得我大哥對你念念不忘,果然是個大美人,我也喜歡得緊。”邊說,邊輕佻地去捏年年的下巴。

年年“啪”一下,狠狠打落他的手。

段瑞一楞,笑得更開心了:“郡主好烈的脾氣,太對小爺的胃口了。來,給小爺抱一個。”幾個小廝配合地形成合圍之勢,堵住年年退路。年年不管往哪個方向退,都會撞到人。

年年冷下臉:“我乃堂堂郡主,二公子如此放肆,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

段瑞滿不在乎地道:“瞧美人兒說的,不就是一親芳澤嗎,這種事,你知我知,難道還要宣揚到人盡皆知?”

棠枝和琥珀在一旁聽到,臉都白了,萬萬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段瑞竟大膽至此,不要臉至此。

段瑞的一個小廝湊趣地笑道:“公子今兒有福了,小的跟著公子見過多少美人,還沒一個比得上郡主美貌。”

另一個小廝咂嘴道:“身份也沒有比郡主更尊貴的。”

第三個嘿嘿笑道:“世子要知道了,定會羨慕公子。他得不著的人,倒便宜了我們公子。”

段瑞聽到最後一句,目光閃了閃,越發興致盎然,伸手抱向年年:“美人兒,咱們先對個嘴。”

棠枝和琥珀大急,拼命要過來,卻被段瑞的手下攔得死死的,其餘仆婦懼怕段瑞,都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年年白著臉 ,左右躲閃,狀似害怕,心中默數:“一、二……”

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響起,段瑞一聲痛呼,驀地膝蓋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年年面前。這一下變故突起,人人都大出意外。

段瑞勃然大怒,跳起來道:“誰,誰偷襲……”話未說完,又是一聲慘叫,再度跪在了原地。這一下跌得更重,痛得他出了一頭的冷汗。

段瑞的小廝都呆住了:“公,公子,你怎麽了?”

段瑞更怒了:“蠢貨,還不扶我起來?”

小廝反應過來,兩個人跑過來,一左一右,要扶起段瑞。又是幾聲破空之聲。段瑞還沒來得及起身,兩個小廝同時慘叫,重重跌到了他的身上,頓時把他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翻著白眼,話都說不出了。

年年看得滑稽,“噗嗤”一聲笑出,回頭看去。

垂花門內,年輕的世子手持彈弓,一身大紅常服,雪膚烏發,星眸含煞,風華絕代,不是段琢又是誰?

年年眼睛微亮:“阿琢。”棠枝和琥珀也激動起來:“世子!”

段琢丟了手裏的彈弓,顏色如雪,一步步向他們走近。段瑞的小廝面如土色,被他氣勢所迫,不由自主向段瑞身後退去。

段瑞罵罵咧咧的,好不容易爬起,一擡眼便看到了段琢,頓時暴跳如雷:“原來是你搞的鬼。”

段琢冷笑,“錚”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劍尖直指段瑞的咽喉。

段瑞駭然失色,僵直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你,你,你做什麽?”

段琢道:“不做什麽,就試試我的劍鋒不鋒利。”

這劍如一泓秋水,寒意逼人,鋒不鋒利還用試嗎?再說,哪有指著人脖子試的?段瑞的小腿肚子都開始打顫,失聲道:“你瘋了?你就不怕父王……啊啊啊,大哥,有話好說。大哥,我錯了,我……”

段琢的劍慢慢往裏刺去,段瑞的脖子滲出血來,竟是被嚇得暈了過去。

段琢提著劍,冷冷掃過一圈,當真是貌若謫仙,惡若修羅。段瑞的小廝一個個嚇得腿肚子打擺,撲通通全跪在了地上:“世子饒命。”

段琢看向年年。年年正看著他,目中滿是感激與喜悅。

滿腔殺意忽地消融,他閉了閉眼:現在還不是和他們徹底翻臉的時候,厭惡地道:“滾!”

段瑞的小廝們如蒙大赦,費力地背起昏迷的段瑞,飛也似地逃離了。

棠枝和琥珀都松了一口氣,感激地道:“多謝世子。”

段琢沒有接話,看向年年,聲音是難得的溫和:“有沒有嚇到?”

年年臉上兀自不見血色,低頭不語。

段琢心頭又開始隱隱作痛:看來是嚇到了。哪個女孩子碰到這樣的事能若無其事?只是,他們從小相爭,她在他面前從來要強,不肯露出軟弱的一面。

他聲音越發溫和:“母親見到你這個模樣怕要擔心,我陪你去涼亭坐一會兒吧。”

年年依舊沒有說話,半晌,微微點了點頭。

涼亭建在假山的山頂,六角飛檐,居高臨下,王府景色盡收眼底。年年安靜地看著山下王府的亭臺,忽地聽到段琢的聲音響起:“福襄,你真的不考慮嫁給我嗎?”

年年心頭一跳:這段劇情,終於要來了。

她臉色微變,淒然開口:“阿琢,我已嫁人。”

“你那個丈夫,”段琢絕色無雙的面容閃過陰郁與暴躁,“他根本庇護不了你。剛剛段瑞意圖不軌時他在哪裏?就算他在,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小舉人,又能拿段瑞怎麽辦?”

年年無法回答。

段琢緊緊盯著她:“聶小乙無權無勢,無力護你。今日的事若是再發生,我來不及庇護你,你打算怎麽辦?”

年年呆住。

段琢冷冷下了結論:“聶小乙根本配不上你。”

年年的手慢慢攥緊,驀地掩面道:“我已經嫁給了他,還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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