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繁星記性不差，但也沒有陸莫寒那種過目不忘的本事，特別是對於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她更沒有那個閑心去多記，但‘唐維亭’這個名字她竟然莫名其妙記了下來。

並且還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她可以斷定厲紹棠現在說的是商業機密，照理說他應該避開她，可他偏偏就坐在那兒，眼睛平靜又坦然地看著她，說“唐維亭不滿意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想雞蛋裏挑骨頭就讓他挑，他不買，自然有別人會買，大不了……”

他突然朝她一笑。

陸繁星臉上突然熱起來，立刻低下頭忙自己的事，其實就是瞎忙。

“就不做生意，散夥得了。”

之後，她又聽見他說。

容言在那頭道“我聽厲總的，說散夥就散夥，反正這幾年我錢也存得差不多了，但我還是要說件事……”

厲紹棠眼神微瞇，“說。”

“唐維亭下周會從意大利來渝城，也不知他有什麽目的，嘴上是說想來拜訪您。”

“呵，我知道了。”厲紹棠笑，“一邊跟我挑刺，一邊還想來拜訪我。行，到時候你負責全程接待吧！”

容言“您不出面麽？”

厲紹棠揚手撫著眉骨，“沒空，要陪老婆。”

陸繁星“……”

她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這個男人撩起來基本不是人。

容言也在那頭頓了三秒才反應過來，笑著說“好，我明白了、厲總放心，肯定不會打擾您。”

“嗯。”

厲紹棠很滿意掛斷電話，他擡眸看向女人，見她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麽，便再次起身走到她身後，挨得不太近，留了點空隙，依舊俯下身，“你在忙什麽？”

陸繁星感覺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想躲開些，可那樣又顯得太刻意，至於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刻意，又說不上來。

可能覺得這麽多年、這麽多年，她所努力的目標，一直以為足夠優秀才能跟他匹配得上這件事從開始就是錯誤。

她從小有母親跟沒母親一樣，所以便將父親看成了全部，對她而言父親形象高大，做事光明磊落，情願做個真小人也不能做偽君子，從小耳濡目染、她的世界觀也由此慢慢形成。

但眼下她完全不知道了，她從沒想過自己父親會做出……如此偏心的事。

姐姐也是他女兒，為什麽不讓姐姐跟他訂婚？

這麽多年，她在無形中做了一個賊，偷竊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即便現在她想還，也無處可還、姐姐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在一場車禍裏。

而那場車禍……

她臉色漸漸慘白，毫無血色。

陸繁星努力拉回自己思緒，將手中的筆攥得極緊，緊緊咬著後槽牙，“哥住院，都是一些風臨的瑣事，其實也不太著急，只是我有今日事今日畢的習慣，就想好好做完。呃，你要用電腦麽？要用的話，我用手機也行，只是稍微慢點。”

這不是什麽謊話，她確實有這個習慣。

而這個習慣也是因為他養成，聰明是一回事、努力卻又是一回事，不能仗著腦瓜子比別人強點就胡來，良好的習慣該養成就該養成。

十年前，他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她銘記於心，可他估計……早忘了。

厲紹棠眼神微變，揚手一時不知該往哪裏放，肩膀？放了，可能她就做不了資料……

十幾秒之後，陸繁星感覺頭頂傳來一股熱意，有什麽東西在她發頂上揉了揉，她瞬間呆如木雞，眼中憋著熱意，似要滾滾而出。

“腦子聰明又努力的人確實不多，加油、我先去睡了，晚安！”

陸繁星半晌後才找到自己舌頭，“……晚安。”

她看著男人離開，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她才“嘭”地一聲趴到桌上，所有的鎮定瞬間土崩瓦解。

內心深處更是在不斷交戰。

她知道偷偷看他電腦裏的東西不對，但這或許是她唯一一次可以接近真相的機會。

唯一一次。

陸繁星在桌上趴了許久，回憶了不少往事才又重新坐直身子，擡眸看了看門，然後將桌上的資料全部放到一邊，對著電腦活動了下兩手的筋骨。

她不太確定真能破解他設置的密碼，但試一試無妨。

之後兩個小時，陸繁星整個人的精神完全處於緊繃狀態，額上不斷有冷汗冒出，她破了一個密碼，但發現後面還有密碼，再破一個，後面依舊還有……

直到十個密碼全部破譯，她才順利進程序。

程序本身並不覆雜，就是一個以儲存為本職工作的小程序。陸繁星心亂如麻，想知道裏面到底存了些什麽，但又怕看見，手緊緊摳著桌面許久才慢慢移動，點了點。

不久後，她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晃動，幾乎毀滅性的晃動。

不是什麽重要名單，而是……

而是一些照片，女孩兒穿著素白裙子站在許多地方拍的照片。

田野中，草地上，無人教室，空曠操場等……

太多，眼花撩外，都是在刺痛她的眼。

最後一張是女孩兒幹凈純潔的睡顏，她趴在桌上，嘴角掛著淡笑，楚楚動人又柔和美麗。

並不算精致的五官，卻莫名覺得驚艷四座。

陸繁星感覺五臟俱焚的同時，更看見最後一張照片上有手寫的兩字，“天使。”

那是誰的筆跡，她太清楚不過。

是厲紹棠。

更是他對照片中女孩的愛。

她現在終於相信，沒有楚琳瑯、沒有秦詩薇，更沒有自己。

從來都不是她們。

她的愛早就死了。

他花那麽多心思設計這樣一個程序只是為了給自己的愛有個棲息之地。

當年那一巴掌，他打輕了，真的輕了。

他就該一刀捅死她。

一刀捅死，她可能現在還能好過點。

陸繁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退出的程序，她只是如木偶般將一切歸零，好像什麽都不曾看到，好像都沒發生過，悄無聲息退出來，感覺自己滿身骯臟不能去褻瀆那份純潔幹凈的愛。

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但終究腦子混亂不堪，身體不斷發抖，特別是手，也不知在退出來的時候誤點到什麽，電腦屏幕上突然閃出一段視頻。

陸繁星恍惚的眼神慢慢聚焦，那……

好像是醫院裏的監控視頻，畫面不是太清晰，但那些穿白大褂的醫生跟白衣天使在走廊裏走來走去，就算眼睛再瞎也看得出來。

陸繁星不懂厲紹棠電腦裏為什麽會有這種視頻？

還是說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癖好？

她被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自娛自樂的心情瞬間感動了，低眸看了眼電腦下方，瞳眸頓縮。

原來，那個程序裏面還有一個輔助程序，她剛才退出來的時候誤打誤撞竟然點了進去。

輔助程序很隱秘，若不是機緣巧合，她根本不會發現。

視頻依舊在放著，只是比開始快了許多，一下子快進到淩晨深夜。

淩晨深夜……

陸繁星腦子裏閃過這四個字，她揚手摸了把臉，更確切地應該是眼睛，剛才為了破譯他的密碼，她眼睛盯得差點瞎，現在還是一片模糊。

但眼下不能模糊，她認出來了，這段監控視頻所拍攝的位置就是……她父親的病房。

此時她似乎完全聽不見其他聲音，更是感覺不到其他情緒跟苦痛，只是死死盯著那空蕩蕩的走廊。

不久，就見一個戴著黑色棒球帽、身穿黑色運動服的男人出現在她父親病房門口，他似乎左右看了眼，更是擡頭往探頭方向瞧了會兒，但他臉上蒙著黑色口罩，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樣貌。

她只看見他走進去，大約進去了兩三分鐘的時間，然後又走出來，往衣服口袋裏塞著什麽。

……

陸繁星突然跌坐在地上，腦中再次閃過江悔的話。

他說殺她父親的人在厲家。

江悔以前是警察，他也不笨，像監控錄像這種重要東西不可能不知道。

只有一個原因，他知道、並且也可能查到是誰動的手腳。

想到此，她感覺身體寸寸發冷。

如果真是這樣，那之前在山上，厲紹棠明明有機會一槍崩了江悔，他死了、誰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但厲紹棠沒有這麽做，他只是打了江悔四肢，所以……

江悔後面才會裝瘋賣傻。

因為他清楚，若是他意識清醒，總有人會將他滅口。

不，她不相信是這樣。

這只是她的推斷，沒有足夠的證據。

陸繁星在心裏不斷吶喊，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厲紹棠並沒有殺她父親、沒有。

但，如果是呢？

當年是她父親去雲城見了老董事長，他們才會有婚約，他才沒能和姐姐……在一起。

他將這筆賬算在她父親頭上似乎合理。

好像有很多種可能性。

不管哪種可行性，她可以確定的是……父親的死跟厲紹棠脫不了幹系。

如果他不是兇手，那麽他也有窩藏重要證據的罪名，他正在護著誰？

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知道那是厲紹棠正過來，立馬從地上站起，以最快速度關掉程序，打開文件文檔，攤開亂七八糟的資料，裝出正在刻苦的樣子。

她確實在苦，內心經受煎熬，像在火裏燒著……

這次厲紹棠沒敲門，似是料到她猜到他會來似的，將門一把扯開，皺眉不悅道“怎麽還沒好，準不準備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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