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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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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好好跟我說句話嗎?”靳吾棲支起身子,往前傾去拉餘煬的手,輕輕捏他的指節,以一貫的音調喊他,“餘煬。”

餘煬甩開了靳吾棲的手。

他蹙著眉,像是極度的不解,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厭惡,聲音卻平靜得不像話:“在你眼裏,我是不是賤得要命?”

“要是早知道你和宋知慕的關系,我那天晚上怎麽也不會開車回酒店接你,當時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我特別莫名其妙,特別多管閑事?”

“在你看來,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愛犯賤沒有底線的alpha,能讓你向我問出介不介意你被標記了的話,能讓你在前一天晚上跟別的alpha約會完了以後又來找我,還大言不慚地要我好好跟你說話?”

一字一句,餘煬的語氣始終淡漠,身上的信息素仿佛帶著冷氣,他疲於大吼大叫,也不想挑起太大的情緒,他只是難以想通,憑什麽靳吾棲就篤定了他會像從前那樣容易哄,憑什麽靳吾棲會把他當成一個禁不起誘惑易於沈溺的人。

就算是,那也是以前,現在不會了。

他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靳吾棲帶著醉意的臉,也記得他的那個問題。

到底是有多狠心多不在乎,才會向一個alpha問出介不介意自己被標記的問題,字字踩著餘煬的自尊碾過去,情緒撕扯心臟,每一寸血肉裏都蔓延出痛意。

“你以為我瘋了嗎,四年的時間還不夠我醒過來嗎?”

餘煬看著他,嘲諷地問道。

“我從來沒有那樣覺得。”靳吾棲起身站到餘煬面前,目光描摹著alpha俊極的臉,他輕聲說,“餘煬,如果你介意,我們可以……”

“做炮友是嗎?”餘煬冷冷地問,“成為你許多個alpha中的一個?”

他輕嗤一聲:“想都別想。”

“如果只有你一個。”靳吾棲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別人,只跟你,也不願意嗎?”

他的臉上沒有懇求的意味,看不出一絲隱忍卑微,只是很認真。

認真到,讓餘煬覺得荒謬。

過去了那麽久,餘煬已經不在乎當初靳吾棲為什麽要走,他一直耿耿於懷不願原諒的,是靳吾棲對他的感情和態度,為什麽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放棄,為什麽會在闊別幾年重逢之後只字不提當初,而是理所當然地要他做炮友。

他心底明白當年靳吾棲並沒有把自己當做戀愛對象,只是當現實真正甩在面前的時候,要去接受,還是太難。

餘煬在一場迷霧大夢裏跌跌撞撞了那麽久,撞破了頭,蹭傷了手,劃爛了腿,一顆心被荊棘蜷繞成枯而碎的形狀,懸在胸膛裏連跳動都困難,整個人被打磨得面目全非。

他好不容易滿身傷痕地爬出來,不是為了要再次栽回去的。

“我不願意,我不要。”餘煬咬著牙,眼底發紅,是一觸即發的郁怒,他字字分明道,“我不要你。”

他沒等來一句對於難捱過往的告慰,反倒再次被現實撕咬得無路可退,熬了四年多,最終只熬來一個炮友的頭銜。就像是在海水下浮沈無數次,肺裏裝滿了鹹澀的海水,只剩一口殘餘的空氣懸吊著生命,而某天,突然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餘煬懷著一絲微弱的希冀,渴望那個人可以救他上岸,就算救不了,也起碼給他一根浮木,讓他緊緊地抱住,擡頭呼吸一次。

可是對方卻殘忍地將他按進了更深的海淵裏,順帶收走了他目所能及的那寸光亮,讓他徹底被浪湧淹沒,沈入無盡的漆黑海底。

“餘煬啊……”

靳吾棲的手攀上餘煬的肩,他的尾音像嘆息,蝴蝶抖動翅膀,悄悄飛起,留給貪戀它的幼童一道破碎的弧線。

“你別那樣想你自己。”靳吾棲慢慢環摟住餘煬的脖子,額頭輕輕貼在他的頸側,輕嘆一般的語氣,“糟糕的人是我。”

他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一瓣玫瑰花,輕軟無聲地砸落在地,卻像是在心裏擲下千鈞,轟鳴聲四起,讓餘煬在瞬息間茫然無措。

他想起幾十秒前自己的那句“我不要你”,這四個字那麽決絕,殘酷得不留餘地,可是他真的是那樣想的嗎?這幾年來,他哪一天不是在恨意中澆灌著那朵畸形的花,思念,渴望,懇求,遺憾,這些情緒隨著怨恨,與之一同生長拔高,變成花瓣,拼湊成一株完整的花朵,在布滿青苔荒蔓的野地裏搖曳著奪目,餘煬怎麽可能看不見。

他所自欺欺人的自尊,早就沒有了啊,在曾經被不告而別的那一刻,就已經撕得粉碎,從高高的懸崖,從潮湧的海面,從巖漿迸裂的火山,全都掰碎了扔下去,什麽也沒剩。

那他這麽久以來握在手裏的不願丟掉的,到底是什麽?

他攥到掌心疼痛,手指麻木,血管停滯,指尖蒼白,如今攤開手一看,手心裏除了一片鮮紅的指印,竟然空空如也。

支撐他咬牙堅持的那點尊嚴,原來從不存在,就像有人替餘煬打開了那個他賴以生存的藥盒,指著裏面輕飄飄的包裝紙,告訴他:“你看,其實什麽都沒有啊,你還是病得很嚴重。”

餘煬拖著一具空殼,徒行了四年多,現在終於被迎頭擊碎了,殼裏翻不出一絲血肉,反倒是殼外,有血淋淋的現實。

他有什麽資格說“我不要你”,從始至終,主動權,選擇權,都是被靳吾棲拿捏著的啊。

靳吾棲哪裏是來尋求同意的,他只不過是給餘煬一個臺階下,如果餘煬首肯,靳吾棲還可以給他一些尊嚴盡失的補償,比如情欲,性愛。

餘煬之前還會用那些關乎尊嚴的謊話來欺騙自己,給自己掩耳盜鈴地鋪一層保護殼,而現在的他就像被剝開了殼的蚌肉,暴曬在烈日之下,被大雨淋濕,又被冰雪侵蝕,等到艷陽天,就再一次被解凍,用最脆弱的,去面對最嚴酷的。

“糟糕的人是我。”

多麽寬容體貼的安慰,誰聽了都會受用。

可是用來開解餘煬,實在是過於薄弱了。

靳吾棲走後,餘煬在原地站了許久,他轉身看向窗外,明明視線一片清晰,他卻覺得灼光刺目,連眼淚都被蒸發出了眼眶。

他該做的,從來不是對過去避之不談徹底封存,而是直面四年前那個純粹真切的自己,向他道歉,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新生。

靳吾棲四年前沒有向那個少年道別,餘煬同樣也沒有,他拖拽著傷痕累累的自己不顧一切地往前走,所以永遠無法徹底割舍過去,反而將一切都蒙上了晦澀的沙塵。

殘鏡從來沒有覆原的可能,就算勉強拼湊成一塊,映照出來的也只有破碎和畸形而已。

他應該,同從前的自己道個別的。

對那個十八歲滿眼光亮的alpha,說一聲對不起。

還有,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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