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塵被喊停以後沒有慌， 默默把筆給撿了起來。

“你今天有點兒不在狀態？”曾潮嘆了口氣。

“抱歉。”何塵將筆遞還給馮春雨，“我再來一次。”

胡維有些沒來由的緊張，雖然何塵目前看著挺正常的， 就像只是普通地沒拿穩筆。

場記重新打板開拍， 馮春雨入戲很快， 開口就嚴厲而強勢， 畫筆用力地摔上油畫紙上。

何塵依舊默不作聲地站著，這回沒再抖了， 胡維才剛松了口氣，曾潮又大聲喊了停。

“何塵完全沒入戲。”曾潮說，“你今天怎麽回事兒？沒吃早餐啊？”

何塵只擺了個手，嘴裏就兩個字：“重來。”

胡維看著他，覺得何塵這狀態像是不大對勁兒， 腦子裏第一時間回想起了昨天尤靜姝說的話。

想將何塵培養成最完美的畫家、又住進精神病院、最後自殺身亡的養母何薇。

天兒本來就冷，胡維將這些關鍵詞串在一塊兒， 直接打了個寒戰。

沒多久，胡維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何塵反覆在同一個簡單的動作裏折騰，曾潮導演一次又一次地喊重來。

這幾乎是前所未有的狀況，全劇組上下氣氛都變得略有尷尬， 甚至有離得遠些的悄悄開始討論是怎麽回事。

“重來。”何塵還是這兩個字， 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唉，”曾潮面上倒是已經現出疲憊，但還是揮揮手：“重來。”

第九遍，終於勉勉強強地過了， 雖然就是剛及格的那個水準。

“何塵來一下。”李佳朝他招手。

何塵擺個手示意自己能應付， 先朝馮春雨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耽誤拍攝了。”

“哎這有啥關系， 就是偶爾不在狀態，誰都有這種時候。”馮春雨安慰他。

何塵禮貌道過謝，往這邊走的時候胡維站了起來，剛張了張嘴，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胡維隱約察覺到，現在的何塵也許不想要安慰。

“我沒事，”何塵看著他，指了指後邊：“剛那樣的不準學。”

胡維笑，老實點了個頭，“本來就不學你，我演我自己的。”

“我發現，你最近有點兒飄。”何塵說，原本想裝嚴肅的，結果露了點兒笑。

配著他現在這副少年般的裝扮，何塵這麽一笑，胡維都覺得有些恍神。

“不敢不敢，”胡維趕忙抱了抱拳，“在您面前哪兒敢班門弄斧啊。”

何塵楞了一秒，伸手在胡維腦袋上揉了揉：“謝謝了。”

那手法挺熟練的，就跟何塵平時摸騷年一樣，就是把他頭發給整亂了。

胡維稍微放下心來，樂著將頭發撥回原來的模樣，估計要有尾巴他都該搖上了。

曾潮估計想讓何塵稍微緩緩，先讓飾演童年沈朝與童年沈暮的倆小孩兒演一段。

馮春雨還是演母親張卷，在與酒鬼丈夫離婚之前，她提出只將倆兒子當中的一個帶走，並要將他培養成優秀的畫家。

沈朝沈暮都想跟母親走，到繁華的A城生活，為此張卷決定讓兩兄弟通過比賽的方式相互較量，將更有繪畫天賦的那位帶走。

小沈暮的演員是個演過幾部戲的小童星，將沈暮偷畫、被母親選中以後興奮又隱隱愧疚的心情演繹得淋漓盡致，就連看人挺挑的李佳都對他讚不絕口。

演小沈朝的倒是個從沒演過戲的普通小孩兒，雖然挺能拖拍攝進度，但這小屁孩兒愛講笑話愛逗人開心，整個劇組只能邊嘻嘻哈哈邊繼續往下拍。

他們的戲份主要就是那場繪畫比試，在曾潮強迫癥摳細節下，大約拍了快一周。

何塵這段時間都照常帶胡維晨練，其他時間則幾乎不知所蹤。

但就胡維能看見的，一直主張不能死磕劇本的何塵，最近翻劇本的頻率挺高。

胡維不確定他調整過來沒有，但曾潮很確信何塵能演好，拍完倆小孩兒就喊何塵來接著演。

還是和馮春雨搭檔的那幾個鏡頭，這回是最狠的一幕，母親張卷將沈暮鎖進了地下室。

劇組在鳳凰影視城找了個空車庫，自力收拾幹凈，擺上畫板和相應的繪畫工具，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這一場沈暮放學以後四處游蕩，天完全黑透才回到家中，張卷將他逮了個正著。

因為是夜晚拍攝，工作人員沒白天多，除了胡維，其他沒有戲的演員基本都不在。

開拍以後一切都順利，何塵像完全恢覆了正常狀態，將一個少年人愛玩又叛逆的模樣挺自然地演繹出來。

“現在幾點？”馮春雨立在門口，背光，模樣看著竟有些可怖。

在這種光線下，她的影子被拖得很長，何塵即便站得很遠，看上去也像被籠罩在母親陰影之下。

據說這似乎是種藝術表現手法，但胡維覺得像拍鬼片兒。

“沈暮，你是特別不喜歡回家嗎？”馮春雨直直地看著何塵，眼神冰冷。

何塵沒有回應，只低著頭，沒直視馮春雨的雙眼。

“我不是跟你說過，放學就得回家學畫，要再這樣下去，你幹脆別去上學——”馮春雨繼續說。

“我是不喜歡回家。”何塵小聲說了句，像是自言自語。

但馮春雨還是聽見了，快步走近他，像是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喜歡回家！”何塵把頭擡起來了，像馮春雨那樣看了回去，“到今天，我就把話都說明白吧！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家，對當個畫家沒有絲毫的興趣！”

馮春雨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像是第一天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我所做的這一切，日覆一日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迎合你、為了實現你一輩子都沒做成的荒謬夢想——”何塵看著她，眼睛裏淚給逼出來了，但沒落下，在燈光底下看著亮晶晶的，“我做錯了什麽？憑什麽要彌補你人生的遺憾？”

胡維之前看劇本的時候，還覺得這段挺狗血的，但當何塵和馮春雨一起演出來的時候，他能感到的只有種深深的震撼，還有像洪水一樣洶湧而來的無力感，仿佛能透過何塵看見沈暮所歷經的日日夜夜。

每一天，睜眼閉眼，都是為了母親而學畫。

“好了不許再說！”馮春雨大聲喝出來，近乎歇斯底裏的，“以後我要不在了，那就是被你給害死的。”

何塵身形一僵，眼裏漾著的那薄薄一層淚像也隨之凝固了。

“我的一切，就是要把你培養成最優秀的畫家。”馮春雨漸漸冷靜下來，看著他：“你是想當殺害母親的殺人犯嗎。”

何塵沒接臺詞，完全定住了。

胡維頓時就感覺到不妙，曾潮導演趕緊就喊了停。

“停停停！前邊都好好的，怎麽突然又卡殼了呢！”曾潮站起來。

何塵還是跟一周前那樣，道了歉喊重來。

但這回狀態比上周還要糟糕，何塵要麽是在完全脫戲的狀態下接臺詞，要麽是直接沒把詞接上。

每一遍，馮春雨都要從那句“以後我要不在了，那就是被你害死的”開始的。

“行了行了！今晚先到這兒！”曾潮大聲說，“所有人收工！明天繼續！”

“沒關系沒關系，都是點兒小問題，你前邊演得多好啊，稍微調整狀態，過幾天肯定…”馮春雨又出言要安慰。

何塵只擺了個手，這回一句話都沒說。

馮春雨拍拍他肩膀，收拾自己的東西換衣服卸妝去了。

拍攝打的燈給熄滅，道具燈光的人都跑來跑去收拾東西，就何塵還站著沒走。

胡維頭一回見這樣的何塵，有一瞬間何塵朝他這邊看了眼，眼裏薄淚還沒完全沈下去。

像一片冷冷清清的星河，胡維都不敢繼續往下看。

太難受了，何塵站那兒就跟迷路了似的，胡維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

胡維沒走，遠遠站著，沒一會兒何塵將視線移開，轉身走了。

後邊連著幾天，整個劇組的氣氛都像是一片死寂。

何塵沒法演了，一開始只是和馮春雨對戲的那幾段演不來，到了後來，何塵連最基本的單人戲、和陸由的對手戲都演不出來。

忘詞、不在狀態，就像是完全忘了該怎麽演似的。

而且這情況還是越演越糟的，曾潮看不過眼，只得喊了停。

但剩下的戲份基本都得有何塵參與，整個劇組上下只得處在半停工的狀態下。

所有人都抱著不想把事情鬧太大的心，該聊天就聊天、該笑就笑，待何塵也跟平時沒差，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麽做特刻意。

但沒辦法，總不可能已經拍過大半的電影不拍了、或是換角了吧。

只有僵持著，所有人都希望何塵突然就好了，但事實是沒有。

胡維提前把這事兒跟方定說了，但方定一直按兵不動，說“再看看”。

大約就在何塵出問題的一周過後，方定終於一個電話過來，給何塵接了個時裝周的通告，強行把他給調出國去了。

劇組裏所有人都像終於松了口氣，但胡維還是憂心忡忡的。

方定這只能勉強起個緩刑作用，等何塵回來，所有人該直面的問題一項也不會少。

而何塵前腳剛離開，後腳他就直接上熱搜了，攔都攔不住的那種。

“神經病吧！這一看就是有吃飽了撐的買的上——”曾潮氣到不行。

熱門是一篇爆料，有人爆《遺城》劇組全組已經處於待機狀態整整三周，而原因竟然出在曾斬獲國內外雙影帝的主演何塵身上。

“何影帝演藝生涯最大危機——拍攝現場一度忘詞，戲外面癱終成戲內面癱。”大概都是這種關鍵字眼。

每個看著都辣眼，不消半天，網上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比較早，明天有條件會日六。

四月中旬開始要早出晚歸，所以柯基應該會在四月中旬前完結，日更大旗堅決不倒！

手動感謝  ？！？！，灌溉營養液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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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的陪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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