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值好幾天夜班的周淮讓滿身疲憊地走出醫院, 雲崢和幾位新來?的實習生迎面朝他走來?，熱情打招呼。

“周醫生，下班回家?啊。”

周淮讓臉上沒什麽血色, 看上去狀態欠佳，點頭, 嗯了聲。

準備離開時，與雲崢同行?的人突然問：“雲崢, 那是不是你姐啊？”

雲崢朝他指的方向遠遠看了眼, 雲柚正奮力往他們這邊跑，碎發?散落在臉頰兩側。

有那麽一?刻，雲崢突然覺得他姐更像是來?要他命的。

不然怎麽招呼都不打直接沖到醫院來?逮他。

見人跑近，雲崢想揮手示意她自?己在這裏, 結果手舉到一?半, 他眼睜睜看到自?家?姐姐跟看不見自?己一?樣?，停在離他不遠的周淮讓面前，大喘著?氣，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就看見雲柚跟在周淮讓身後漸漸走遠。

全程當?他不存在。

目睹這一?切的幾位實習生都驚呆了。

“你姐不是來?找你的啊？”

“臥槽, 周醫生該不會是你姐夫吧！”

“你小子瞞挺深啊！”

而?這邊的周淮讓聽到雲柚說有事要講時，竟忘了前不久自?己剛被?拒絕過?, 鬼斧神差地把?人帶到醫院對面的湖心公園。

正值盛夏, 夜晚飛蟲很多，蟬鳴聲不止，九點後，散步的人早已回家?, 周圍一?片寂靜，周淮讓站在湖邊, 等雲柚開口。

雲柚想說的話有很多，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她按耐住難抑的心情。

“我看了你給我寫的信。”

周淮讓眉心跳了下，很快明白她說的。

“所以呢？”他沒看雲柚，“還要再拒絕我一?次？”

聞言，雲柚心裏抽抽地疼，不免為那天說的話感到愧疚，“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才看到那封信。”

沒等周淮讓反應，她繼續說：“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那時候我媽媽為了不影響高考，把?信收起來?了，我很抱歉，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總是在用自?以為對你好的方式推開你，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月光將他們的身影映在湖面，雲柚垂下頭，看著?湖面的人影緩緩面向自?己。

“我也很意外，你竟然早就清楚我爸爸的事，但是，你可能不知道。”

雲柚捏緊手心，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我爸爸的主治醫生是周叔叔，是你的爸爸。”

“我爸去世那天，我舅舅在醫院大鬧一?場，不僅當?眾打了周叔叔，他，他還借此找周叔叔要了錢。”

後面的話，雲柚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她始終低著?頭，不敢正視周淮讓。

害怕周淮讓聽完會覺得他們一?家?人不可理喻。

害怕他。

討厭自?己。

可全程默默聽完的周淮讓表情從驚訝到恍然，再到釋然，獨獨沒有厭惡。

他單手抄兜，因手攥緊褲角微微鼓起，不仔細看並不明顯。

“所以，你拒絕我是因為這個？”

“周淮讓。”雲柚輕聲喚道，“比起在一?起，我更怕你，討厭我。”

靜默片刻，雲柚突然聽見面前的人笑了下，而?後看見他往前邁一?步，屈著?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你傻不傻？”

雲柚懵了，盯著?他看。

“我既然能在醫院見到你，怎麽會不知道我爸就是你爸的主治醫生。”

雲柚詫異地看著?他，腦子像短路一?般。

他說的沒錯。

只要他想知道，隨便一?問便能清楚所有事情。

如果。

如果他早就知道，是不是就意味著?……

而?接下來?周淮讓的話一?點點驗證了雲柚的猜想。

他黑眸如墨，仿佛能將人吸進去，緩緩開口。

“你說這些，我都知道，因為，當?時我也在。”

雲柚瞪大雙眼。

什麽叫他也在！

周淮讓喉間上下滾動著?，將從未宣於口的過?往全部攤開。

原來?，高考結束當?天，雲柚急匆匆跟李振離開時，剛巧被?周淮讓看見，他直覺不妙，緊隨其後。

那天，手術室外。

雲柚等了多久，他便待了多久。

可最後，結果不盡如人意。

他親眼目睹一?切，雲柚哭到失聲，李知惠差點暈厥，唯一?清醒的李振聲嘶力竭地揪著?周黎明的衣領大喊，肯定是他害死了雲建樹。

那一?刻，他慌了。

想起曾經種?種?，想起周正陽去世時，紀蔓也是這樣?痛斥他，記恨至今。

他無法去想雲柚是否像李振那樣?認為。

如果是，如果雲柚知道他和周黎明的關系……

如果今後他們變得像他和紀蔓那樣?……

這樣?想著?，周淮讓怕了。

比起愛，他更怕恨，更怕雲柚陷入痛苦。

於是，本打算高考結束，等一?切塵埃落定就當?面向雲柚表明心意的他，退縮了。

可他無論如何都未曾料到雲柚早就知道這一?切。

聽到這裏，雲柚仿佛被?死死釘在地面一?般，短促地呼吸著?。

事情的細枝末節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不僅是她。

他們互相都在用自?認為對彼此好的方式推開對方。

而?這一?推，就是整整八年。

假如她沒有看到那封信，假如她沒有鼓起勇氣說出這一?切，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漸行?漸遠的真?正原因。

雲柚大腦一?片混亂，她想告訴周淮讓，她從沒有覺得是周叔叔害死爸爸。

就像雲建樹說的。

周黎明是個好醫生，更是個好人。

即便李振那樣?無理取鬧，他也並沒有將這件事捅出去，反而?為她和李知惠留了顏面。

雲柚急得快哭了，“不是的，不會的，我知道跟周叔叔沒有關系的，我沒有那樣?想過?。”

因為這件事，他們錯過?八年。

雲柚不想再因此留有遺憾，索性一?股腦把?想說的都說了。

“我一?直很後悔，當?初不應該對你說那番話，我不想讓你因為我放棄那麽好的機會，我以為你會不想再見到我，我怕你討厭你，所以我才會覺得離你越遠越好，如果，如果我能早點看到那封信……”

“雲柚。”周淮讓打斷她，眼底柔情萬分，拭去她眼角的淚，“不止你害怕，我也怕，怕你一?見到我就會想起不好的事情，怕你，討厭我。”

雲柚幾乎脫口而?出。

“我不討厭你，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就算八年沒有見面，也還是喜歡你，以後也會一?直一?直喜歡你。”

她的話仿佛成千上萬只蟻蟲鉆進周淮讓的心裏，一?點一?寸地啃食，叫他心癢難耐。

“如果，如果你也喜歡我，可不可以，我們可不可以，談戀愛？”

雲柚的直白實在令周淮讓難以招架，他怔楞片刻，而?後，兀自?笑了，是發?自?內心地笑，一?身疲倦被?洗凈。

哪怕此刻雲柚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在所不辭。

“你忘了？”

雲柚疑惑。

忘什麽？

“我前不久剛被?你拒絕。”

所以，也要拒絕她嗎？

雲柚垂下眼，神色黯然，隱隱失落，幾乎是同時，又?聽見周淮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算起來?，我還在追你，所以……”

“雲柚，想跟我談戀愛嗎？”

瞬間，雲柚心裏像是炸開一?團煙花，酥麻感蔓延全身，大腦短暫宕機，矜持，害羞全都顧不上了。

她點頭如搗蒜，“想，我想，非常想。”

靜謐的夜晚，四下無人，世界靜得仿佛只剩下他們。

遲了八年的情書，遲了八年的心意。

在這一?刻，年少?晦澀的愛終於得到回應。

雲柚心跳愈來?愈快，感覺像在做夢，她只有反覆不停確認，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周淮讓則不厭其煩，樂在其中，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周淮讓。”

“嗯。”

雲柚站得離他很近，背過?手，很認真?地眨眨眼。

“我是第一?次談戀愛，要是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或者相處之後，讓你覺得我這個人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樣?，你一?定要告訴我。”

周淮讓微微彎腰，做出一?直以來?很想對她做的動作。

輕輕捏住雲柚露出淺淺酒窩的一?邊臉頰。

“真?不巧，我也是第一?次。”周淮讓眉眼含笑，“多多關照啊，女朋友。”

雲柚感覺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不真?實，太不真?實。

她笑意漸濃，重重點頭。

就在這時，雲崢的電話十分不合時宜地響起，但好在雲柚心情特別?不錯，就連跟他說話時都神采飛揚。

聽得雲崢忍不住問她是不是撿錢了。

掛完電話，雲柚看了眼時間，不滿道：“怎麽十點半了。”

“送你回家?？”

雲柚下意識拒絕，“不要。”

還想跟他多待會兒。

周淮讓肆意地笑，伸出手指，戳了戳雲柚的額頭。

“第一?天談戀愛就想夜不歸宿？”

雲柚壓根沒往這方面想，但他這麽一?說，倒是心虛上了。

“我才不是。”

“那就再待會。”

雲柚稍稍仰頭，註意到周淮讓眼瞼下不太顯眼的青色，“要不要看電影？”

“你想看？”

“想看。”

“好，聽你的。”

他們就近找了家?影院，選的還是雲柚從未去過?的情侶廳。

進去之後，雲柚才發?現原來?情侶廳是兩人一?座的沙發?。

雲柚捧著?爆米花，屏幕很大，聲音很響，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電影上，因為此刻周淮讓正靠著?她的肩，睡得很沈。

這也是雲柚提議來?電影院的原因。

既能待在一?起，又?能讓看上去十分疲憊的他好好休息。

雲柚身體立得很直，生怕一?丁點動作就會吵醒周淮讓，她微微偏頭，入眼即是松軟的發?頂，兩三根發?絲因為她的動作戳在脖頸間。

很癢，像羽毛。

心裏甜得跟一?罐蜂蜜打翻了似的。

她拿出手機，劃開相機，趁屏幕亮起，對準自?己和周淮讓悄悄拍了張照片。

說起來?，應該算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

照片上，雲柚的酒窩陷得很深，眼睛笑彎了，屏幕的光折射在她的眼中，像星星。而?周淮讓沒有戴眼鏡，額前的細碎劉海戳著?眼皮，只露出半張臉。

但只要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辨認出。

雲柚很滿意這張照片。

在周淮讓睡著?時，編輯一?條朋友圈：一?直是他。

然後添加圖片，發?了出去。

很快，電影結束，回去路上，以截然不同的身份與心情再次坐上周淮讓的車，雲柚有些興奮。

控制不住地正大光明地盯著?自?己的男朋友看。

周淮讓察覺，笑道：“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呀。”

“那你幹嘛一?直盯著?我？”

熟悉的對話，但這次，雲柚並沒有因為他的這句話而?害羞，反倒俏皮地回：“你好看呀。”

正巧遇上紅燈，停穩車，周淮讓手敲著?方向盤，飽含笑意地挑眉問：“雲柚，我發?現你挺會談戀愛的，真?是第一?次？”

雲柚幹脆側身，毫不避諱地盯著?他：“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這叫無師自?通，看見你就忍不住。”

周淮讓很認真?地點頭。

“嗯，對我有沖動是好事。”

什麽沖動！

聽完這番調侃，雲柚頓時臉紅，放下別?在耳後的頭發?，擋住想撩人卻被?反撩的挫敗。

下一?秒，車裏突然響起周淮讓從胸腔震出的笑聲。

到家?時，已經是淩晨。

李知惠已經睡著?了，雲柚輕手輕腳進了房間，手機放在口袋，從發?完朋友圈開始一?直震動到現在。

想來?是四人小群看到後已經炸了。

雲柚點開朋友圈，想知道周淮讓看到照片後的反應。

卻不想一?刷新便發?現周淮讓也更新了動態，看時間，應該是在她上樓的時候。

一?張圖，四個字：一?直是她。

但照片顯然不是雲柚拍的那張。

周淮讓發?的那張，是他們穿著?校服拍的。

雲柚站得拘謹，而?他懶散環臂，淡淡看著?鏡頭，照片中間有道明顯的裂痕，看樣?子是打印出來?，後用手機拍的。

雲柚很疑惑。

他們什麽時候一?起拍過?照片。

剛想發?消息問問他，結果看見上次聚會的群裏，方開宇二話不說丟上來?一?張照片。

跟周淮讓發?的這張，背景是一?樣?的。

不同的是，她和周淮讓並不是站在一?起，中間隔了好幾個人。

【方開宇：@bumy你朋友圈發?的是這張吧？】

【柯旸：……我是說這張照片哪裏不對】

【柯旸：搞半天你把?我們幾個都截掉了？？？？】

【林昊：？真?為愛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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