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班會，張新提出競選英語課代表。

全班鴉雀無聲，垂著腦袋，不想與他對視，更不想當這個英語課代表，雲柚也不例外。

即便她想當，這種機會向來輪不到她。

她很有自知之明。

張新環顧一圈，心裏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最後，目光停在給他留下不錯印象的雲柚身上。

他看過雲柚的成績，總分雖不高，但不難看出她只是在數理化上面比較薄弱，其他學科都是中等水平，英語成績還是比較理想的。

單看長相，是個聽話乖巧的學生。

似乎是個不錯的人選。

“雲柚。”張新喊道。

雲柚擡頭，蹭地一下站起來，小鹿般的雙眼驚恐地看著他。

張新笑了笑，“不用站起來。”

雲柚汗顏，十分窘迫地坐下。

“既然沒有人毛遂自薦，那這個英語課代表就讓雲柚當吧。”

什麽意思，她轉個學還當上“官”了？

她只想當個小透明啊！

班會過後，張新剛出教室門，沒走幾步，雲柚跟了上來。

“張老師。”

他停下，“什麽事？”

“張老師，那個英語課代表...”雲柚不太想當，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我看了你的英語成績，還不錯，下節課是英語課，好好努力。”張新完全沒明白雲柚的意思，一句話給她噎了回去，然後就走了。

雲柚嘆了口氣，哀怨道：“我不想當啊，老師。”

這時，左側傳來一道聲音，嘶啞又磁性，像剛睡醒，“同學。”

雲柚偏頭，發現周淮讓睡眼惺忪，頭發淩亂，正半撐著腦袋看著她，懶洋洋的，像極了那天他抱在懷裏的小狗。

怎麽回事，有點想rua。

周淮讓皺眉，見人不動，又說：“同學，擋到太陽了。”

雲柚往右邊看了眼，刺眼的陽光直直照下來，她連忙回頭，眼前泛著金光，眩暈感襲來，她晃晃腦袋，略感抱歉，“不好意思啊。”

接著轉身進了教室。

剛坐回位置，楞了兩秒，雲柚驚覺。

她為什麽要抱歉，擋沒擋住太陽關她屁事，這人上學睡覺還有理了？

該死的肌肉記憶，該死的講禮貌。

舒雨嘉抄完筆記，看見雲柚正捧著臉，眉頭時而舒展時而蹙起，眼神失焦，盯著某一點發呆。

她用筆帽戳了戳雲柚，“你剛剛找老班幹嘛呀？”

雲柚回神，歪頭看她，答非所問：“之前的英語課代表是誰啊，為什麽這學期不繼續當。”

舒雨嘉掃了兩眼周圍，拖凳子往她身邊挪了幾分，明顯就是講八卦的距離，“她轉學了，而且轉得很突然，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麽。”

“她在班上沒有朋友嗎？”

“那個女生學習很努力的，平時不怎麽跟我們來往，幾乎沒有朋友。”舒雨嘉又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找老班做什麽呀？”

雲柚抱怨道：“我不想當英語課代表。”

“估計不止你不想當，班上大部分人都不想當，課代表就是吃力不討好的活，而且老班每次做什麽都是拿課代表，班長開涮。”舒雨嘉話鋒一轉，“不過，隔壁班的英語課代表...”

叮叮叮的上課鈴聲將舒雨嘉後面的話淹沒，雲柚沒聽清楚，卻聽見外面有人大著嗓門喊道：“上課鈴打了沒聽見，一個兩個還在外面站著，都給我進去。”

雲柚身子往後仰了仰，趴在窗戶上往外看，那不是隔壁班的班主任程立嗎？

程立端著泡滿茶葉的保溫杯，夾著英語課本，把隔壁班走廊外的學生全部趕進教室，他走到教室後門，瞥見周淮讓弓著身子，趴在桌上淺眠，兩條腿無處安放，就那樣大剌剌地敞著。

那紋絲不動的睡姿氣得程立吹胡子瞪眼。

柯旸是周淮讓同桌，他拿手肘捅了捅周淮讓。

一下，沒動靜，兩下，沒動靜。

程立掏出課本，重重地拍在他的背上，吼道：“周淮讓，大白天擱這做白日夢呢！”

周淮讓以為是柯旸在惡作劇，不耐地擡起頭，結果發現是程立，他半闔著眼，將醒不醒的樣子，搓著後脖頸，“這不是還沒做就被您拍醒了嗎？”

程立“嘖”了聲：“後門關上，像什麽樣子。”

周淮讓冷不丁冒出一句：“曬太陽，補鈣。”

柯旸忍笑忍得肚子疼。

神他媽補鈣。

周淮讓話是這樣說，手上卻是關門的動作，但因為腿卡在門中間，他只能起身，讓出空間。

程立見了，噎他：“怎麽，想發展成下一個姚明？”

周淮讓半笑不笑：“也不是不可以。”

柯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他媽自信。”

程立炮轟的對象瞬間轉移：“柯旸，不說你，渾身不自在是吧？給我好好聽課。”

柯旸：......

坐著都中槍是吧。

程立走後，周淮讓從書桌裏翻出課本，察覺到身側灼灼的目光，他斜了眼：“有屁快放。”

“為什麽老程每次對我都比對你兇，咱倆成績差不多，不能是因為老程也跟那群女生一樣看臉吧。”柯旸自戀地在臉上搓了兩把，“就算看臉，我也不差啊。”

“勸你周末去看看眼科。”

雖說周淮讓平時懶散慣了，但他又跟那些真正混學習瞎搗亂的人不一樣，在程立面前，嘴上是混了點，但也知道尊師重道的理兒。

就比如說剛剛程立讓他關門，要擱某些刺頭，估計當場就得杠上，可周淮讓不會。

他就是一邊跟你插科打諢，一邊還把話聽進去並照做。

這就是程立對他又愛又恨的原因。

周淮讓的一言一行像是長在了雲柚的笑點上，她趴在窗邊看熱鬧，咯咯直笑。

看到程立往2班走來，雲柚趕緊關上窗戶，坐直身子。

程立不僅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同時也是她們班的英語老師，即便她不是很想當這個課代表，但如今她被張新趕鴨子上架，逃也逃不掉了。

班上的女生還在竊竊私語，話題中心依舊是周淮讓，程立聽到些大概。

他敲敲講桌：“別被我們班那幾個混子帶偏了，好了，上課。”

這堂英語課的重點是默寫，主要回顧上學期的英語單詞，這對於雲柚來說並沒有難度，死記硬背可是她的強項，但要是遇到動腦的學科，她就徹底蔫了。

好不容易快要下課，臨了，程立問了句：“我聽你們張老師說課代表換人了，是哪位同學？”

坐在後排的雲柚悄無聲息地站起來。

程立滿意地點點頭，“等會兒下課之後，你把這些聽寫本送到我辦公室來。”

下課鈴聲驟地響起，接踵而來地還有到操場做課間操的集合曲子《運動員進行曲》，教室裏一片唉聲嘆氣，試問誰願意在寶貴的20分鐘課間裏做廣播體操。

程立所在的辦公室剛好正對著操場，雲柚抱著本子下樓，她在想待會送完之後要怎麽回到班級隊伍才能顯得不那麽突兀。

各班學生陸陸續續到走廊上一一整隊，體育委員站在隊伍最前列，2班在5樓，等雲柚下樓時已經有班級開始往下走，樓梯間站滿了人，她為了不被撞到，幾乎是貼著墻。

盡管她已經小心再小心，可頂不住一些嬉笑打鬧的男生從樓梯間往上跑，她急於避讓，人是沒碰到，但蹭掉了聽寫本。

雲柚垂頭耷腦，正要撿時，一只白凈指骨分明的手出現在視線裏，幫她撿起地上的聽寫本，摞在她懷中那一堆本子上面。

謝謝二字脫口而出，但當雲柚擡頭看清來人時，多餘的話卡在嗓子眼裏。

周淮讓見她這樣，半個字沒說，洋洋灑灑地走了。

真有種做好事不留名不求回報的雷鋒精神。

雲柚理了理本子，跟在周淮讓身後下樓，他步子邁得不大，此情此景，讓雲柚產生一種他為自己開路的錯覺，但事實也是如此，橫沖直撞的男生見到他一一止步，有些還會刻意避讓。

下樓之後，周淮讓徑直走進辦公室，雲柚一直跟在他身後，要不是手裏拿著聽寫本，她都覺得自己像個跟蹤狂一樣。

程立正在收拾東西，瞅見雲柚抱著一大摞本子，周淮讓則跟個大爺似的在跟前站著，他來氣了：“周淮讓，你就不能幫幫別人女生？”

周淮讓：“她沒說。”要我幫忙。

“得得得，我不跟你在這耍嘴皮子。”隨後看向雲柚，“我等會有點事，課間操這二十分鐘，你就和我們班課代表一起幫我把這些聽寫本改完，我已經跟你們張老師說過了。”

雲柚點點頭，“好。”

原來舒雨嘉要跟她說的就是這個，周淮讓是他們班的英語課代表。

越想越覺得奇怪，在江宜這個唯分數論的學校，周淮讓不僅當上課代表，還能進學生會。

轉念一想，她不也當上課代表了嗎？

這樣看來，也沒什麽稀奇的。

“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就問他，他經常幫我改。”程立囑咐道。

辦公室外，音樂聲此起彼伏，黑壓壓一片站滿了人，雲柚和周淮讓擠在一張辦公桌上，稍微一動便能碰到彼此。

原以為判對錯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可雲柚剛改第一本就卡了殼。

張牙舞爪的字跡實在令人頭疼，她用紅筆敲了敲腦袋，犯著愁，努力辨認上面寫的究竟是什麽，反觀周淮讓，一本接著一本改完。

雲柚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用筆帽碰了碰周淮讓的手肘，“你知道這寫的是什麽嗎？”

周淮讓睨了眼，翻開封面，又仔細看了看她指著的那個單詞，斟酌一會，說：“delicious，美味，他拼錯了。”

純正英式發音，嗓音低沈悅耳，飄入心間，那一刻，雲柚恍了神。

廣播體操已經做到伸展運動，雲柚連忙垂眼，按他說的比較兩個單詞，可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你怎麽看出來這個單詞是delicious？”她指著那個寫得歪七豎八且與原本拼寫八桿子打不到一塊的單詞。

上面寫著：dilixiersi

周淮讓耐心解釋：“中譯英，聽過沒？”

“嗯，我知道。”

“試試用拼音去讀。”

di,li,xi,加兒化音er，si。

原來是這樣。

雲柚拍手叫絕：“人才啊，不過這都能看出來，你也挺厲害的。”

周淮讓翻到封面那一頁，上面寫了“柯旸”兩個大字。

“你改他的，最好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雲柚笑得肩膀不停抖動。

周淮讓一手撐著臉，被笑聲感染，垂眼看她。

少女額前的劉海長過眉毛，卻怎麽也遮不住濃眉，像是刻意描過，下眼瞼處的臥蠶圓圓的，略顯幼態，她用手背擋著嘴，左邊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笑得張揚，笑得肆無忌憚。

仿佛在她這裏，快樂是一件特別簡單的事，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能開心半天，同樣也會讓身邊的人心情愉悅。

那瞬間，他突然很想告訴雲柚。

其實，她笑起來挺好看的。

不擋住，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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