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寒風刺骨。

雪下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八點才停，路上積了厚厚一層，踩滿了臟亂不堪的腳印。

雲柚蹲在馬路邊，渾身無力，小腹絞痛，胃裏痙攣不止，惡心的感覺陣陣湧來，她用手捂著嘴，努力抑制，這副淒涼的模樣不禁引得來來往往的人側目，她垂下頭，擡手將帽子扣在腦袋上，強撐著打了輛出租車。

好在出租車司機人不錯，看到雲柚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第一反應不是怕她吐在車上趕她下去，而是連忙塞給她一個塑料袋。

雲柚眼角掛著星星點點的淚珠，眼鏡也因為車內外的溫差起了白霧，她稀裏糊塗指著前方告訴司機，她要去市中心醫院。

趕到醫院時，雲柚被護士扶到急診科。

她有氣無力地告訴醫生自己是食物中毒。

所幸食用不多，加上及時趕到醫院，只要通過催吐洗胃的方式將殘留的毒素排出體外，就不會有大問題。

雲柚拿著比她臉還大的量杯猛灌白開水，催吐伴隨的生理反應太過強烈，眼淚直往外冒，臉上全是淚痕。

喝到一半，她仰著臉，皺緊眉頭，求助般看向醫生，“還要喝嗎？”

醫生幫她拖著水杯，甚至往她嘴邊湊了湊，“接著喝，你這毒素還沒有排幹凈，對身體有害的，到時候嚴重了，就不止是催吐這麽簡單，胃管洗胃那可比這難受多了。”

雲柚喝了好多水，撐得不行。

醫生將胃管洗胃的過程詳細說了一遍之後，她二話不說拿著壓舌板往口裏送，只是過程中時不時瞥向其他幾位護士，一雙耳朵紅透了。醫生看出她的心思，沖幾位護士使眼色，示意她們先出去。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在醫院我們什麽沒見過，她們都出去了，我不看你就是了。”

醫生的話讓雲柚的心理負擔減輕了許多，她閉了閉眼，繼續往肚子裏灌水。

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毒素基本排幹凈，不適感減輕了許多，但泛著血腥味的喉嚨還在提醒著雲柚，剛剛經歷了什麽。

“幸虧你來得及時，以後要註意些。”醫生反覆叮囑，“回去後，24小時內可以吃些容易吸收，沒有刺激性的流食，這段時間不要沾辛辣。”

雲柚心虛地垂著頭，反覆來回搓著手，嗓音嘶啞，“謝謝醫生。”

醫院裏的暖氣吹得腦袋昏沈沈的，雲柚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她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取下眼鏡，閉著眼，打算歇一會兒再回家。

半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雲柚半瞇著眼，帶上眼鏡，定睛一看，原來是剛剛那位醫生。

之前沒仔細看，她的胸前掛著工作牌，上面寫著，辛悅。

她問：“你是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事沒事，主要是。”雲柚連忙擺手，咽了咽口水，難以啟齒，“吐累了。”

她一本正經解釋的樣子莫名戳中了辛悅的笑點，辛悅忍住笑意，正準備說話，卻聽見有人在叫她。

“辛悅。”聲音清爽幹凈。

雲柚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側了側身子，看見那人時，笑意更濃了，語氣愉悅：“有事找我？”

雲柚覺得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順著辛悅的視線，轉身望過去。

回頭那一刻，她徹底清醒，僵在原地，遲遲挪不開腳。

那張記憶裏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漸模糊的臉與面前這個人慢慢重合，瞬間變得清晰，腦海裏好似放映幻燈片，將她隱藏且存放在最深處的回憶一幀一幀地翻開。

男人身姿挺拔，輪廓分明，比起以前頭發短了些，個子高了些，那副黑色半框眼鏡依舊在，褪去少年的稚嫩青澀，愈發桀驁不馴。

他，怎麽會在這裏？

在這之前，雲柚設想過無數種兩人重逢的畫面，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今天這樣。

素面朝天，帶著大框眼鏡，穿著一雙棉拖鞋，裹得像個球。

她突然有點後悔，為什麽要在醫院逗留，如果她早點離開，是不是就不會被看到這副狼狽模樣。

周淮讓似乎也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雲柚見面。

他收緊手中的文件，唇線抿直，直直盯著雲柚，眼底晦暗不明，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女孩個子不矮，但穿著厚重的棉服和連帽衛衣，整個人縮在裏面，略顯呆萌，大概是見到他過於詫異，一雙眼瞪著又大又圓，眼尾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哪怕帶著大框眼鏡也遮蓋不住。

兩人就這樣在眼神的你來我往間來回試探，找不到合適恰當的開口契機，就連旁人，也無從介入。

直到雲柚發現周淮讓的目光落在她的棉拖鞋上，她低頭看了眼。

這不看還好，一看，她想當場撞墻。

出門太急，鞋子穿錯腳了！！

難怪她覺得哪裏不對勁。

雲柚咬緊牙關，踮著一只腳，試圖遮蓋這件糗事。

辛悅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對勁，指了指他們，“你們，認識？”

雲柚反應過來，眼神閃躲，臉上擠出笑容，剛要回答，她聽見周淮讓“嗯”了一聲，接著他說：“高中同學。”

雲柚怔楞，不敢看他。

也是，七年過去了，他們一直沒有聯系，早就連朋友都不是。

說來也好笑，她還天真地以為有人真能對她一直念念不忘。

雲柚暗暗吸了口氣，鼻尖的酸意湧上來，她猛眨好幾下眼睛，強顏歡笑，“是啊，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

氣氛僵在這裏，突然，一個護士小跑過來，臨近時，還不忘整理頭發，臉紅著說：“周醫生，有份文件需要你簽字。”

雲柚見縫插針，對辛悅擺手，“我先走了，你們忙。”

打完招呼，她快步往前走，只想趕緊逃離這裏。

錯身時，雲柚忍不住用餘光瞟了眼男人，他垂眸仔細翻看著手中的文件，兩人的重逢似乎並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一絲波瀾。

果真像他說的那樣，只是高中同學而已。

想到這裏，雲柚眼睫顫了顫，心臟陣陣發疼，眼淚宛如潮水幾乎奪眶而出。

這樣的結果，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回到家，雲柚發現房間的燈都亮著，這才想起出門時家裏停電了。

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撲進一米八的大床裏，從見到周淮讓的那一刻開始，她心亂如麻，其他的情緒通通拋之腦後，回來的路上，醫院裏的畫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放映，揮之不去。

窗外狂風呼嘯，吹動窗戶哐哐作響，雲柚把臉埋進被子裏，哼唧兩聲，悶悶的，聽不太真切，她實在太累，睡意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直到第二天一早，鬧鐘將她叫醒。

雲柚在枕邊摸到了手機，看到微信多了兩條消息，是媽媽發的。

【媽媽：我買了很多你喜歡吃的，確定放假時間就告訴我，我來接你。】

雲柚縮在被窩裏回消息，嗓子隱隱發疼，但腹痛卻消失殆盡，她瞟到昨天媽媽發的消息，頓了頓，長按，刪除。

她原本打算今天請假早點回家，反正是春節放假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想法剛萌芽，就被她自己給否掉了。

請什麽假啊，這個月就差一天，全勤就到手了。

為了錢，爬也要爬到公司。

雲柚不情不願起了床，第一時間拉開窗簾，卻發現陰了好幾天的天氣突然放晴，清晨的陽光灑進房間，照得人暖洋洋的，也將昨天的陰霾一掃而空。

放眼望去，積雪慢慢融化，街邊的早餐店熱氣騰騰，三五成群的路人手裏端著湯面，邊走邊吃，趕著早高峰。

都說積雪融化的時候最冷，可這一刻，雲柚卻覺得暖和極了。

收拾得差不多，她匆匆忙忙拿上包準備出門，穿鞋時，她註意到身旁的垃圾桶，看了眼，目光轉為堅定，系上垃圾袋，一並帶走了。

雲柚照例拎著早餐踩著點到了出版社，還沒等她坐下，同事蔣思思頂著一張八卦的臉攔下她，“你總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要不幹了。”

雲柚笑出聲，嗓音沙啞：“為什麽不幹，我還指著這份工作養老呢。”

“昨天的事我都聽說了，要不是我休假，我肯定幫你好好教訓一下宋嵐那個綠茶，她就是看你好欺負，之前你準備簽約的作者都被她給攪黃了，好事她都領了，真遇到點什麽事全讓你背鍋，什麽人嘛真的是。”

雲柚把包掛在椅背上，低聲說：“放心吧，昨天到今天，我已經在心裏罵過她八百遍了。”

“看著吧，這種人遲早會遭報應的。”蔣思思義憤填膺道。

坐在雲柚對面的男生突然探出頭，“內部消息，宋嵐要被開除了！”

“真的假的。”雲柚連忙拉開椅子，幾乎與蔣思思異口同聲，“林島，沒開玩笑吧。”

“這瓜保真。”林島看向雲柚，“她之前從你手上搶過去的那個作者，版權方面好像出了點問題，還不小，現在正在追責，估計今天開會，主編就要說這件事，所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雲柚，為這種人生氣，咱不值得。”

雲柚癟癟嘴，故作委屈，肯定地點了點頭。

蔣思思跳起來，打了一下他的頭，“現在會說人話了，昨天她被欺負，你肯定屁都沒放一個，馬後炮！”

林島捂著腦袋，“哎，雲柚，我是不是安慰你了，蔣思思，你別沒了解事實就在這裏亂給人扣屎盆子。”

“餵餵餵，註意點用詞，我還吃不吃早餐了。”雲柚笑得不行，“林島，不愧是你啊，人如其名，內部消息都被“領導”您給打探到了。”

蔣思思不屑，“切，不就是仗著跟人事小姐姐是高中同學，天天跟人內部打探消息，真無語。”

“你這人說話怎麽陰陽怪氣的。”

......

兩人還在繼續吵，雲柚卻因為“高中同學”這個詞陷入了沈默。

她沒來由地想起了昨天在醫院的場景。

當時，周淮讓也是這樣介紹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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