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中。

江清婉身著藕色羅衫，系著群青披風慢慢的走進了南宮宸的書房。

今日是臘月二十，天色陰沈了一整日終於飄起了雪花，傍晚時分越下越大，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鵝毛大雪，京師的主街已經被厚厚的一層白蓋住了，屋脊和樹枝上，也被雪花鋪滿。

江清婉脫下大氅，身後一直跟著的婢女便將其接過，抖去了上面的浮雪掛到了火爐旁的衣架子上烘幹。

南宮宸似乎正在批覆一些折子，陛下的身體自從入冬之後便一直不慎硬朗，時常疲憊。自太子失寵之後，這個炙手可熱的宸王便接管了朝中很大一部分事務，這是陛下給的恩寵，也是南宮宸從太子手中奪來的權力。

江清婉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南宮宸的書案旁邊，掃了他的折子一眼，上面寫的是北方饑民南湧之事，看著那折子上的點點墨跡，想來宸王殿下已經因為此事煩心很久了，不知該如何批覆才是。

由於今年春夏偏旱，好幾個州府都早報了災情，有些地方甚至在秋天時又繼發了蝗災，乃至顆粒無收，饑民四方流散乞食，情況十分嚴重，而且今年的冬天又比往年格外的冷上一些。加上這幾日的大雪，北地的災民因凍餓而死的不知凡幾。

京師距離災情最嚴重黃州不過百餘裏，假如任由災民南湧，不出十日，這些災民就會湧進京師，假如下令賑災，大開糧倉，那麽雖然能平息災民之怨憤，可是一定會致使國庫空虛。

大梁周邊四國一直對大梁虎視眈眈，尤其是今冬，容河以北的匈奴已經蠢蠢欲動，幾次想渡河南下，都因天氣實在惡劣而作罷。

南宮宸預計，來年開春，冰河解凍，匈奴一定會起兵南下進犯大梁疆土，到那時，國庫空虛，沒有可充做軍資之糧。匈奴來犯之時，簡直是束手無策，容河之濱十二郡只得拱手相讓。

可若是不予賑災，那麽亂民暴動，只怕不日便要引起大亂子。更何況大梁數年之前那場因饑荒引發的瘟疫，斑斑血跡還歷歷在目，南宮宸沈思良久，簡直身陷內憂外患，舉步維艱進退兩難，一只朱筆遲遲落不下去。

“殿下是在因北地饑荒之事而煩憂嗎？”

正當南宮宸出神之時，江清婉忽然出聲道。

“你怎麽來了？”

南宮宸驚了一跳，正要發作，卻看見江清婉那張嬌媚如斯的容顏，一時也軟了心腸，“外面這麽大的雪，有什麽事叫人傳個話也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清婉想著，殿下一定會為北地饑民南湧之事煩憂，在府中也坐不住，聽到這個消息便趕到王府來了。現在看來，清婉所料不差，殿下果真是在為此事憂心。”

“不錯。”

南宮宸皺起眉頭，“自我主理朝事以來，這件事是最棘手的。北地的災民眾多，秋後就已經發過一次賑災的糧餉了，卻不料今冬竟然如此寒冷，凍餓之下已經死了過萬人。”

“今年是荒年，免了幾次稅，又屢次賑災。正是國庫空虛的時候。若是殿下大開糧倉賑災，只怕到時候就是內憂外患一同作亂，聽說邊境上的匈奴人一直蠢蠢欲動，殿下擔心的是，開春之後，匈奴人趁機奪取容河邊上的十二郡，清婉猜的可對？”

江清婉說著，輕輕動著手腕給南宮宸磨墨。

南宮宸看著她點了點頭，“你說的半點不錯，我的確是在考慮這件事。今日朝堂之上，眾臣也已經議論過了，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兩全之法……”

“按我看，既然沒有兩全的計策，倒不如為殿下自己保留最大的利益。”

江清婉冷笑一聲道。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南宮宸皺起眉頭。

“清婉並沒有別的意思，黃州刺史張大人前日遞回了個折子，意思是只要殿下願意平息饑荒，他願意給殿下獻上黃金三萬兩。”

“平息饑荒本來就是本殿下應當做的……為何……”

“他的意思是……殿下讓這些災民永遠留在沂河之北，一個人也不要放進京師。”

江清婉笑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折子，“今年的確是荒年，朝中也的確下達了免稅的折子，可是這位張大人似乎吃得慣了，一時不知情勢嚴峻，竟然不僅沒有減稅，反而把那些稅款和賑災糧餉都收進了自己囊中。”

“混蛋！”

南宮宸又驚又怒，“這個混蛋！若非是他，本殿下如今何苦落入如此兩難境地？！”

“殿下不要著急啊。”

江清婉莞爾一笑，“這個張大人雖然是個貪官，卻不失為有一雙好眼力，他在信中寫得清清楚楚，願意全力輔佐殿下登上皇位。

這位張大人在黃州多年，上上下下吞吃過多少糧餉，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殿下若是能將他籠入麾下，他便是殿下的一只錢袋子，此後便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殿下難道不動心嗎？”

“可是當下……”

“當下這件事的確有些棘手，可是殿下也要往後想想，日後上下打點，哪裏不是要使銀子的？我父親雖是戶部尚書，可是為人剛硬，決不可能加入誰的黨派之中，殿下若是想要銀子，這位張大人，可是送上門的一大筆錢啊。”

“可是，就算本殿下想要，那些災民怎麽辦？我怎麽可能讓他們塔不進京師？”

“這些事，並不需要殿下去做。”

江清婉看著宸王緊蹙的眉頭，上前寬慰道，“這位張大人，辦事很是幹凈，只要殿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看不到，這些事情，這位張大人都能給殿下處理的妥妥帖帖，並不用殿下操心。這難道不好嗎？”

“他能有什麽辦法？”

“窮山惡水出刁民，北地饑荒，災民暴亂，已經被張大人鎮壓。”

江清婉不帶一絲情感的說完了這段話，就連南宮宸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裝作看不見，那些災民就會被黃州刺史全部剿殺？”

“殿下放心，張大人一定會做的十分幹凈，不留半分馬腳。更何況現在太子被幽閉在府中，根本沒有人能為難殿下。只要殿下點頭，三萬兩黃金即刻送上，殿下年後與匈奴之間若有戰事，也不用擔心缺少糧餉了，豈不是皆大歡喜？”

南宮宸沈默許久，書房裏暖爐燒的火熱，他卻忍不住覺得有些發冷。

燭臺上的火焰吡啵的炸響，他看著江清婉挽起的長袖中露出的半截皓腕，她正在磨一塊朱砂，融在水裏的朱砂紅得像血。

他一向都是知道的，江清婉的蛇蠍心腸，可是他仍舊是想不到，這個女人談笑之間便能拿數萬人的性命做了買賣。

可是，無毒不丈夫，若是要成大業，又怎麽能束手束腳。

江清婉說得沒錯，若是沒有錢，誰願意追隨於他？上下打點的銀子總不可能是平白無故的自己跑出來的……

“我要怎麽做？”

“殿下只需要準了這道賑災的折子，張大人自然會將這些賑災的糧餉同送給殿下的三萬兩黃金一並送入殿下府上。至於那些災民，張大人絕對不會放進任何一個進入京師。若是開春大戰，這些糧餉殿下自然可以沖入軍中，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她仍舊在沈靜的磨著，說話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淺笑，南宮宸狠狠的閉了閉眼睛，終於提起朱筆在那封請求賑災的折子上寫上了一個“準”字。

江清婉微微笑著拿起墨跡未幹的折子，輕輕吹了吹，便拿起暖爐邊上烘烤的十分溫暖的鬥篷，優雅的的轉身離開了。

次日，聽聞宸王在戶部賑災的糧銀外又以削減本府用度節省之名，另捐了白銀三萬兩安民，贏得一片讚譽。

而此刻的太子府內。

“你說什麽？”

震怒之下的太子拍案而起，“你說，南宮宸收受了黃州刺史張彪的三萬金，將賑災的糧餉私吞了？！”

“不僅如此。”慕無霜緊緊的皺起眉頭，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聽那些逃入了天機閣境內的災民說，宸王還授意張彪將前往京城的災民統統剿殺，再謊稱災民叛亂，以此封閉京城的消息。”

“怪不得到如今京城裏也沒有逃進來半個災民……”

南宮皓月氣的渾身發抖，咬著牙狠狠的砸了桌子，“南宮宸！真的是變本加厲了！竟然連災民的救命錢也敢私吞！”

“今年北地四個州的災情都十分嚴峻，災民缺衣少食，這幾日又天降大雪，凍餓而死的不知凡幾……現在也不是和南宮宸計較的時候，還是先想辦法賑災吧。”無霜皺起眉頭，南宮皓月深以為然的點頭道。

“你說得對。只是現在我被幽閉在太子府中，朝中的大權還掌控在南宮宸手中……想要賑災，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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