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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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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鐵匠來到村正家門口,村正和阿犢已經起來,阿犢正在開院門。

阿犢見有個高大身影前來,覺得像師父,湊近一看還真是,他高興道:“師父起得大早,我和祖父正要去找你。”

“走吧。”武鐵匠聲音平靜,背著一只手。

“武郎君帶了多少錢?”村正問得是一件要緊事,他也並不清楚武鐵匠身上有多少錢,但他做打鐵營生,終歸是有一些吧。

武鐵匠道:“不少,足夠贖他。”

一塊小金餅,足夠贖顧澹兩回了。

平頭百姓家並沒有金子,很稀罕,除非曾經因戰功獲得獎賞,否則周店軍所的羅長上可能也不曾見過金餅。

三人結伴,匆匆出村,阿犢在道上喃喃自語:“顧兄昨晚肯定沒睡好。不知道他人現在怎麽樣了?”

阿犢為顧兄擔心,想著顧兄著實太倒黴。

顧澹落到一群粗魯的武夫手裏,一整個夜晚,他必然是擔驚受怕。武鐵匠可不想再看到顧澹身上有傷,跟上回一樣。

村正的腿腳不行,為趕路,阿犢背著走了一段,武鐵匠背著走了一段,尚未到午時,他們已抵達周店軍所。

軍所這種地方,平民自然不得靠近,村正過去跟守門的士卒稟明身份,自稱是羅長上故交,特來拜訪。

看門的士卒這才放村正進去,把阿犢和武鐵匠攔在外頭。阿犢要和他們爭辯,卻看到他師父掏出兩串銅錢,把兩名士卒給打發了。

兩名士卒收得錢,當即放他們進去。

阿犢覺得不可思議,師父這錢給得也太大方了。那兩個看門的長得像瘦猴,還不夠他師父兩拳打呢,不過想想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不能生事。

三人進入軍所,村正與武鐵匠在士兵的帶領下,前去拜見羅長上,阿犢被留在外頭。

阿犢坐在門階上等待,他四處張望,試著在軍所尋找顧澹的身影,別說,還真讓他給尋著了。雖然看第一眼時,他還不大敢認。

顧澹沒出過孫錢村,只聽說過周店地名,但不知道周店在哪,他被士兵押著走,他一路越走越心慌。顧澹試圖記路,但這幫人帶他走了很長一段荒路,極不易辨認,而且很快天就黑了。

顧澹意識到即使他日後逃跑成功,他也會迷路,找不到回武鐵匠的家。

武鐵匠最好盡快看到他留在院子裏的信息,就怕天黑看不見,經過一夜風吹,等到第二天一早,寫在沙土上的字跡就消失無蹤了。

顧澹想,村郊那個挖筍的老農,他顯然瞧見自己被錢更夫帶人押走,他應該會回村傳話吧。

武鐵匠即使沒看到他留在院子裏的字,只要有老農傳話,會知道他是被士兵帶走的,而且還是錢更夫從中使壞。

總之,武鐵匠越快來救他越好,天知道被這些士兵抓走,日後會有多淒慘。

顧澹被這幫人連夜押到一棟大院子前,院門外還有兩名士兵看守,想必這裏就是他們說的周店軍所了。

抵達軍所,錢更夫從士兵手中得到一袋錢,可謂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簡直沒天理。

錢更夫順水推舟做個人情,邀上兩個相熟的士兵去喝酒,他笑得一張老臉皺如花。

“你就這麽把我賣了,就不怕武鐵匠找你算賬?”顧澹心裏有疑惑,只要錢更夫還住在村裏,他是避不開武百壽的,何以竟敢這麽做。

錢更夫譏笑:“我不回村子,他上哪裏找我?他本事再大,有種去寨裏頭尋。”

顧澹聽明白了,他這是要投奔山賊,也難怪他外甥孫吉會勾結石龍寨的人,說不定很早以前他們兩人和石龍寨就暗通款曲了。

當即,顧澹想到被山賊殺害的藥叟和廟祝,他怒道:“老混賬!是不是你出賣藥叟和廟祝?”

錢更夫笑得意味深長,特意把手中的錢袋擲起又接住,錢聲嘩嘩響,他得意洋洋離去。

顧澹氣憤不已,想罵又沒幾個詞,想打,他自己還被捆著呢,只能幹瞪眼看錢更夫揚長而去。

“快進去!”

有士兵推搡顧澹,推得顧澹趔趄,險些絆倒。

“別推我,我自己走。”顧澹邁開步子進入軍所,一邊走一邊看。眼前偌大的空間,黑夜裏只見似有無數房間,四周燈火闌珊。

顧澹還是被推著走,押他的士兵相當粗魯,甚至嫌他走得慢,直接把他人提起,扔進一間臭味熏人的窄小房間裏。

顧澹打量房間,見四壁空蕩,墻上只有一扇很小的窗,靠墻一張大通鋪,席被都很臟,他道:“當兵的大兄弟,把我繩索解了吧。在這裏我又逃不脫,再這麽綁下去我手臂要廢掉,還怎麽幫諸位幹活。”

那士兵看他不僅不害怕,還挺上道,真得過來給顧澹松綁。說到底是看顧澹長得白凈,又順從,沒什麽威脅。

雙臂被繩索勒出好幾條綁痕,又疼又麻,顧澹輕輕甩動,緩解不適,當他擡頭還想跟士兵問點什麽,士兵已經在鎖門。

“能不能給點吃的喝的?我還沒有吃飯。”可憐顧澹今晚走上許多路,腳都磨起泡,人又饑又渴。

士兵不再理會他,把人一鎖就走了。

如果當初顧澹剛穿越時,沒有武鐵匠撿他,被錢更夫以逃戶,盜寇的名義交給官兵,想必也是類似今天的遭遇。

顧澹找個相對幹凈的地方坐下,托著腮幫子想他近來是倒了血黴,才剛出石龍寨山賊的龍潭,又入兵痞的虎穴。

這幫士兵抓他來,肯定不是用來折磨,多半是讓他幹苦力活,雜務,像個奴隸那樣。

顧澹此時心裏不再慌亂,只是很想家,想他和武鐵匠的那個家。

幹凈舒適的床被,熱乎乎的飯菜,還有熟悉親近的人。

要是沒被這幫人抓走,他本該吃著自己愛吃的蓮子粥,在桑樹下和武鐵匠閑聊,順便擼會貓,然後到月上樹梢時,他和武鐵匠回屋入睡。

明明是那麽日常的情景,在此時此刻下回想起來,別具美好的意味。

房間外不時有人經過,也能聽到有人在外頭說話的聲音,顧澹想,不知道他的室友是怎樣的人?睡在這種地方,多半也是被抓來的逃戶或者服勞役的犯人吧。

夜深,顧澹終於聽到房門開鎖的聲響,他警惕著看向木門。木門啟開,進來兩個衣衫襤褸,頭發剃短的男子,這兩人看到顧澹竟然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們麻木地找到各自的床位,躺下就要睡。

顧澹看見其中一位面相較和善,他試著跟那人攀談:“大兄弟,我是剛來的,哪裏有水喝?我好渴。”

“你忍著,明日就有水喝。”那人沒有表情,說話也不帶情緒,整個麻木不仁。

顧澹舔舔幹裂的嘴唇,他回到適才坐的角落,縮在那裏睡去。

窄小房間裏,那兩人頭並腳睡,竟一夜無話。

天還沒亮,顧澹就被一群兇惡的士兵叫醒,和兩個同宿人被趕去夥房幹活。

在夥房,顧澹終於喝上水了,他連喝了兩瓢,並且分到一碗跟水一樣稀的菜羹,外加一塊硬得像石頭的粗餅。

顧澹實在沒吃過那麽難吃的餅,胡亂咬下兩口,再難下咽,他把那碗菜羹喝完,肚子還在咕咕叫。

百壽,你快些來救我,我最多挨兩天,第三天可就餓成人幹了。

卷高著袖子,彎腰搓著一大桶蘿蔔,顧澹在心中想著。

期望武鐵匠來救,顧澹也認真考慮逃的問題,他走到哪打量到哪,他發現院墻很高,院門有守衛,院中有只狗子,應該會有個狗洞。

如果狗洞還算寬敞,他不防試試。

不過瞅瞅身邊那兩個一起幹活的瘦長同伴,顧澹覺得狗洞不可行,要不他們早跑了,他恐怕得另謀出路。

顧澹剛洗完蘿蔔,就被人吆喝去挑水,粗實的扁擔挑起兩只沈重的大水桶,壓在肩上,能壓彎人的腰。顧澹沒幹過這樣的重活,在家基本是武鐵匠挑水,重活也都是他分擔。

顧澹餓著肚子,挑著兩桶沈甸的水,他稍稍走慢就有監工的士兵粗暴攆趕,心中叫苦不疊。

終於把三個大水缸裝滿水,顧澹累得坐在地上,汗流浹背,喘著大氣。還沒歇息多久,又有士兵喊顧澹去剁草料,餵馬。

從沒做過餵馬的活,顧澹看旁邊有人在剁草料,他拿把稭稈,放在鍘刀上,學著剁。剁碎的稭稈沾著顧澹的頭發,衣服上,他頭發蓬亂,都沒打理,幹了大半天活,衣服也很臟,手臉也臟。

顧澹在馬廄前剁草料,他又累又乏走了神,險些把手指給剁著,慌得他頓時清醒十分,忙拿起手看視。

監工的士兵催促他快些幹活,不許偷懶,此人腰間別有鞭子,顧澹很識趣,低頭勞作。

當聽到有人喊:“顧兄”,顧澹還以為自己幻聽,聽到第二聲他才擡起頭來,見到朝他奔來的阿犢。顧澹扔掉手裏的草料,騰地站起,驚喜大叫:“阿犢,你師父呢?!”

看到阿犢,顧澹第一想到的就是武鐵匠。

監工的士兵當即一鞭子抽來,抽在顧澹的左手臂上,顧澹疼得跳腳,本能的往一旁退縮。

那士兵罵罵咧咧,舉鞭朝著顧澹又要抽去,阿犢連忙去搶士兵的鞭子,兩人你爭我搶,士兵怒極,拿鞭子的手桿猛敲阿犢的臉。顧澹不能光看著阿犢挨揍,他搶走士兵的鞭子,阿犢與那士兵打做一團。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其他士兵當即圍聚過去,他們人多勢眾,執住顧澹和阿犢要打要殺的。

村正和武鐵匠及時趕到,而羅長上聽到動靜也出來了,羅長上瞅眼被士兵執住的兩人,對士兵喝道:“把人放了!”

士兵疑惑不解,但還是遵從命令將阿犢和顧澹放開。

顧澹見到武鐵匠,捂著手臂,忙朝他趕去,笑得像個傻子,喜道:“百壽,你是不是看到我給你留的字,就找過來啦?”

他並不知道他的模樣有多慘,蓬頭垢面,衣衫汙濁,衣服頭發上還沾著不少碎稭稈。

武鐵匠將顧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雖然挺臟的,幸好還能跑會跳,看著沒受到什麽傷害。武鐵匠看得急,一時沒留意顧澹捂著手臂,是因為手臂被鞭子抽傷,疼痛。

顧澹已經走到武鐵匠跟前,武鐵匠摘走顧澹發絲上掛著的兩根碎稭稈,用拇指蹭他臉頰上的臟汙。顧澹的臉當即有些赧,好在他臉臟,瞧不出來。

當眾的舉止,武鐵匠的動作顯然是無意識的。

武鐵匠攬下顧澹的肩,道:“回去再說。”

村正著急催促快走快走,他怕這幫子兵痞為難阿犢和顧澹。

四人離開周店軍所,直到軍所再看不到,才放慢腳步,閑談起來。

村正走得氣喘籲籲,卻還拿竹杖要打阿犢,責備他:“如何跟人打起來?”如果不是武鐵匠給的贖金足夠豐厚,今日帶走顧澹,恐怕阿犢就得留下。

“那人拿鞭子抽顧兄,我看不過就搶他鞭子。他還拿鞭子把我敲得流鼻血,我當然打他!”

阿犢說得理直氣壯,於是他挨著祖父一杖,好在也不怎麽疼。

“我瞧瞧。”

武鐵匠讓顧澹將捂住手臂的手拿開,顧澹慢慢移開,他手臂上有一條血痕,被抽得皮開肉綻。

顧澹其實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只是覺得疼,此時看到傷勢,自己也驚詫,他吃吃道:“還好你來贖我,再遲些我豈不是要被人打死?”

“莫要胡說。”武鐵匠幫顧澹將袖子紮起,以免磨蹭到傷口,使傷勢更嚴重。

回去路上,阿犢攙扶村正走在後頭,顧澹和武鐵匠走在前頭。歸村路迢迢,漸漸顧澹落下腳步,跟阿犢走到一起,他是越走越慢。

武鐵匠問顧澹是不是傷到腳,顧澹以手做梳,整理自己蓬亂的頭發,無奈道:“好餓,我從昨夜起就沒吃上飯。”

“先且忍耐片刻,回去做湯餅給你吃。”

武鐵匠那語氣像似在哄著,阿犢從沒聽過師父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話,阿犢道:“師父,我也餓了。”

沒理會徒弟,武鐵匠問顧澹被士兵帶走的事,本來沒力氣走路的顧澹,氣得頓時來精神,他忿忿不平講述他的經歷,並罵道:“老混蛋!就為幾個酒錢把我賣給士兵。”

“百壽,錢更夫像似和石龍寨也有勾結。”顧澹想起昨夜錢更夫的那些話,相當可疑,顧澹把他說的話都陳述了一遍。

阿犢聽後說,孫吉那幫親戚都不是老實本分的人,早該將他們逐出村。

村正一聲嘆息,沒說什麽。

石龍寨盤踞在當地多年,與當地的各方勢力的關系錯綜覆雜,何況石龍寨上的不少山賊,本也曾是當地的村民。這些山賊在山下有親戚,得到山寨好處,又不安分的村民,自然會勾結石龍寨。

一行人回到村口,村正邀武鐵匠和顧澹上他家吃飯,武鐵匠婉拒,帶著顧澹前往他們位於村東郊的家。

這漫長一路走下來,耗費不少體力,再兼之饑餓,顧澹走得雙腳發虛,只得坐在路邊的樹下歇息。

武鐵匠將顧澹拉起,單手環住他的背,架著他行走。

離家門也不過幾步之遙,那堵熟悉的院墻已出現在前方。

武鐵匠攙著顧澹邁過院門的門檻,顧澹看見倒在地上的一扇木門,心疼起來:“一定要叫錢更夫把修門的錢賠給我們。”

“對了,百壽你拿多少錢贖我?”

武鐵匠誆他:“兩千錢。”

一塊金餅何止兩千錢,為贖回顧澹花費不菲。

在這個時代窮慣了的顧澹驚道:“要那麽多!我們還有錢買糧嗎?”

武鐵匠突然把顧澹摟住,笑聲低啞:“還有些錢,夠買糧。”

他的笑聲聽起來特別悅耳,因為不常聽見他笑,顧澹忙去看他的臉。

顧澹仰起頭去看,四目交集,武鐵匠笑意逐漸斂起,瞳眸深不見底,他緩緩壓下頭,顧澹屏住呼吸,自然而然將臉往上湊,兩人的唇貼在一起。

顧澹一時沒去想這是在青天白日下,有一扇院門還倒在地上,無遮無攔的,當他意識到時,親也都親了。

一個淺嘗輒止的吻,雙唇分離,顧澹輕輕推開武鐵匠的臉,一時不想與他對視。顧澹的心嗵嗵直跳,跳得那麽快,想讓它慢些,它卻像似有了自己的意識。

顧澹感到不妙,他可能愛著眼前這個男子,不僅僅是有點喜歡而已。

在家餓半天的黃花魚從屋子裏鉆出來,繞著兩個主人的長腿喵喵叫喚。

顧澹蹲在一旁逗貓,背對武鐵匠,武鐵匠進廚房拿條襻膊紮袖子,準備做飯。武鐵匠從廚房探出身看顧澹,見他還在和貓玩戲,武鐵匠轉過身回屋,在竈頭忙活起來。

武鐵匠做的湯餅特別好吃,加了雞蛋和香菇沫,很香,饑餓的顧澹一連吃了三大碗,吃得肚皮鼓鼓。

吃飽喝足,顧澹坐在床邊,伸出他被士兵用鞭子打傷的左臂,武鐵匠為他清理傷口,上藥。

顧澹自認為自己皮糙肉厚,不怎麽怕疼,但還是疼得額上冒冷汗,好在武鐵匠處理傷口的手法很熟練,顧澹也就挨了一會兒疼。

傷臂包紮得仔細,上藥後痛感減輕,顧澹讓武鐵匠做了一個吊帶,將傷臂吊在脖子上,這樣活動起來自如多了。

顧澹渾身臟兮兮,洗頭搓澡,武鐵匠站在一旁看他,時而過去搭下手,兩人在一盞燈下相伴。

單手拉起褲子,單手沒法系褲帶,武鐵匠手臂環過來,幫顧澹系上,他溫暖的身體挨著顧澹的背。顧澹仰起頭去看他,見到武鐵匠眼裏的溫意,武鐵匠收臂將他摟住。

兩人擁抱著臥向床的倒影,在燈下被拉長,映在墻上。

**

阿犢一顆腦袋從院門外探入,顧澹正好從菜園出來,瞧見他,說:“你師父不在家,剛被村民喊去溪畔。”

孫錢村和陳村要在桃花溪畔圍木欄,防禦山賊。

看院門破損,只剩一扇門,阿犢又去瞅靠在墻角的一塊破門板,他道:“還沒把門修好。”

阿犢在院中乘涼,樹蔭下擺著木案和竹席,木案上還有半碗茶與一盤桃幹,顯然他師父剛還在這裏坐著。

阿犢從陶盤上抓桃幹吃,他抓去一大把,聽顧澹說:“等錢更夫賠錢了,好修。”

“他全家連夜偷偷搬走,在酒家還欠下一筆酒債呢,上那兒要去。”阿犢“哢吧哢吧”吃桃幹,他吃得很快,吃完手中那把,又去抓盤裏的。

顧澹給阿犢倒上一碗茶,費解道:“他在村裏當更夫好歹能領錢,犯得著全家落草為寇嗎?”

以往顧澹煮的茶,阿犢喝不習慣,今日他走得一身汗,再兼之吃下不少桃幹越發口幹,不再嫌棄,阿犢捧起茶碗咕嚕咕嚕猛喝。

一大碗茶灌腹,阿犢歇口氣才道:“那是顧兄不知道當賊的好處。”

在正經世道裏,當賊都不會有好下場,但在亂糟糟的世道裏,當賊能發家致富,日子過得比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滋潤多了。

阿犢把陶盤裏最後一塊桃幹吃掉,喝下第二碗茶,他站起身摸摸肚皮,愜意道:“顧兄,我去找師父啦。”

茶釜裏的茶水被他飲完,陶盤上的桃幹被他吃盡。

顧澹揮揮手,送走阿犢,他回屋拿工具,準備山上挖筍。挖筍的地方在村子附近,顧澹跟孫三娃父子約好同去,不是獨自一人。

最近武鐵匠沒礦料打鐵,家裏斷了收入,何況為贖自己還花去兩千錢,顧澹認為武鐵匠肯定是抓襟見肘,所以他積極跟隨村民採山貨。

太陽老大,頭戴竹帽,扛著鋤頭,挑簸箕的顧澹,踏出殘破的院門那刻,心裏油然而生一份貧賤夫夫之感。

村子東郊的那一片蔥綠的竹林,顧澹再熟悉不過,他時常前往,往時僻靜,今日則有些熱鬧,正是挖夏筍的時節。

顧澹以前也曾來這裏挖過筍,但他缺乏經驗,挖的筍往往太老。也就武鐵匠不嫌棄,顧澹煮什麽他吃什麽,按阿犢說法,筍硬得像在啃竹席。

孫三娃父子挑筍,挖筍,顧澹在一旁學。

孫巖見顧澹為人隨和,特意停下教他識別什麽樣的竹筍正當食用,什麽樣的竹筍棄而不挖。

經驗之談,道破就懂。

顧澹揮鋤刨筍,將一頭新挖出的竹筍剝去外面那層硬筍殼,露出嫩黃筍肉,他以為孫三娃父子還在身旁,他道:“三娃,這邊有好幾頭新筍。”

沒聽到孫三娃回應,反而是一個女聲傳來:“顧兄弟,巖叔和三娃往前頭去了。”

顧澹擡頭一看,是英娘。

英娘的裝束和顧澹差不多,竹帽、鋤頭、簸箕,不同在於英娘的簸箕裏已經裝滿竹筍。

顧澹好些時日沒見著她,在竹林裏遇著她有些意外,他打聲招呼:“英娘也來挖筍。”

英娘點頭,她去看顧澹簸箕裏的竹筍,見裏邊還只有三頭,她不假思索,當即拿出自己挖的兩頭大筍,往顧澹那兒放。

顧澹攔住說:“不用不用。”

他一個大老爺們,怎好意思讓一個姑娘家幫忙。顧澹把那兩頭竹筍還給英娘,跟她道謝,往時可沒少吃她家的東西。

“奴家聽聞顧兄弟手臂遭大兵打傷,今日可好些?”

他穿著長袖衣服,看不清他手臂的傷,不過英娘聽說他被軍所的士兵用鞭子抽打,一定很疼。

顧澹挽起袖子給英娘看,他道:“不要緊,是皮肉傷。”

英娘看他手臂纏著布條,有藥味,看不見傷情,不過從受傷到現在已經有幾天,也許差不多要好了。

想他上次才遭人又踢又打,幸好沒在臉上留下傷痕,她喟然:“顧兄弟,是奴家連累你啊。”

後來英娘或多多少聽聞顧澹當時是為救她,才和她一起被山賊抓走,再說恐怕也是因為上次的事牽連,顧澹才會被錢更夫賣往軍所。畢竟,孫吉是錢更夫的外甥,而且到現在人還趴在床養傷。

顧兄被賣往軍所,還挨人鞭打,想想都覺得苦。

“不不,真不是,英娘可別這麽想。”顧澹直擺手,英娘真沒虧欠他什麽。

此時竹林裏只有他們兩人,寂靜得只有濤濤的竹風聲,孫三娃父子不知上哪兒去,英娘看著顧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小聲問:“許多天來,奴家一直在想一件事。”

顧澹被她看得心裏發慌,小心翼翼道:“什麽事?”

果真是心裏有鬼,都快藏不住。

英娘用如編貝的牙齒咬住拇指,這是她思考時的一個習慣動作,她的明眸在顧澹面上觀覽,像似要從他神情裏瞧出端倪。

英娘思索一番,斟酌著,最終還是沒問出,她說:“沒什麽,顧兄弟,奴家回去了。”

看英娘轉身離去,顧澹舒口氣,總覺像似要被她看破。

也許英娘有過人的直覺,所以才會從山神廟那夜後,再不曾到武鐵匠家。

顧澹慢悠悠在竹林中挖筍,他左臂一使勁傷就會疼,只能慢慢來。當顧澹

挖滿一簸箕的竹筍,孫三娃父子挖的竹筍已經裝滿一大竹筐,三人結伴出竹林。

頭戴寬沿竹帽,挑著沈甸甸的簸箕,顧澹走在熟悉的竹林幽徑上,心想的是腳下的路會蜿蜒延伸至武鐵匠家。

不知從何時起,他幾乎要忘記這條竹徑是他當初穿越之路,他已不再相信竹徑的盡頭,終有天會出現條現代的柏油公路。

然而有些事物就是如此,眾裏尋它千百度,總也尋不到,只會出現在驀然回首間。

顧澹挑擔歸家,將簸箕裏的竹筍全都倒在井邊,他束起袖子,提水嘩啦啦倒入水盆,坐在水盆前剝筍殼。

他真是挺勤快的,單著一只右手剝筍殼,他左手不能用勁,只能用它按住筍身,協助右手。

武鐵匠回來,正好看見井邊勤勤懇懇幹活的顧澹,此時他已經剖好筍片,端起裝筍片的竹篩,準備回廚房煮竹筍。

武鐵匠從顧澹手中接過竹篩,陪著顧澹進入廚房,顧澹問他:“在溪畔圍木欄真得有用嗎?”

“有用,即便日後沒有山賊,也能防範野獸。”

把竹篩放在木架上,武鐵匠坐到竈膛前生火,他瞧出來顧澹是要制作筍幹。

顧澹舀水入鍋,說道:“我也過去幫忙吧。”他好歹也是孫錢村的一份子,雖然村民們普遍不認同。

竈膛裏的火已經生起,煙霧彌漫,武鐵匠用火夾撥動引燃用的幹草,讓火勢擴散,煙霧中只聽他道:“你在家呆著。”

火勢漸旺,把竈膛燒得通紅,武鐵匠扔下火夾起身,教顧澹如何煮筍,關鍵在於要往清水裏加鹽,用鹽水煮過的竹筍,制作成筍幹才存儲得久。

顧澹覺得今日武鐵匠像似有什麽不對勁,因為他說得太細,手把手教。他以前不這樣,他以前教顧澹東西,會讓顧澹多去做,多去想。

煮過的竹筍晾在竹篩上,竹篩擺在院角落,水汽在炎熱的午後無聲蒸發。院門前,顧澹坐在門檻上,看武鐵匠修補一扇破門,武鐵匠的木工活杠杠的,晚上他們就能緊閉院門了。

武鐵匠將修補好的院門裝回去,再把兩扇門關閉,嚴絲合縫。顧澹背靠著院門,心滿意足:“自打院門被撞壞,待在院中時,總覺得外頭像似有人在窺視。”

武鐵匠高大的身體罩向顧澹,手臂放在顧澹腰側,眉眼有笑意。青天白日下,有這堵門,顧澹由著他貼近,夏日裏兩個勞作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汗味,靠在一起相互不嫌棄。

顧澹把頭稍稍偏向武鐵匠的臉,兩人手臂交錯,那姿勢就像似要抱在一起,下一刻,就似要吻在一起。

碰碰!

有人在用力捶打院門,還在大聲喊:“武鐵匠在家嗎?”

顧澹迅速推開武鐵匠,起身離開,武鐵匠打開院門,見站在門外的是村民孫冬。此人平素沒什麽交情,他是村正家的對門鄰居。

不同於孫冬的慌張,武鐵匠淡然問:“什麽事?”

“村子裏突然闖進來一幫官兵,村正讓我喊你快些過去!”孫冬聲音帶顫,已經慌得六神無主。

不怪他如此慌亂,本來因為征兵的事,關於抓壯丁的流言四起,眼下村裏又突然闖入一群官兵,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我這便過去。”武鐵匠平靜依舊,對於這批官兵的到來,他早有意料。

眼看武鐵匠就要離去,顧澹抓住武鐵匠手臂,神情焦慮。眼下不清楚那些官兵是來做什麽,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我去去就回。”

武鐵匠拉開顧澹的手,跟著孫冬離去。

顧澹站在門口看他們的身影遠去,怔忡不安,想跟上,又怕添麻煩,這一天天各種情況,就不能讓人過幾天安穩日子。

官兵的到來,使得孫錢村在桃花溪畔圍木欄的村民頓作鳥獸散,家家戶戶恐慌不已,怕家中的頂梁柱被拉壯丁,抓去戰場丟性命。

下至十五歲,上至六十歲的男性村民紛紛躲藏起來,連阿犢都躲在林叢,不敢回家看看。如果阿犢回家,以他認人的本事,他會發現這批官兵的頭頭長得特別眼熟,正是前些日子拿口軍刀,來武鐵匠家搗亂的高個男子。

武鐵匠邁進村正家院門,見院中有十數名甲胄鋥亮的老兵,昭戚正與村正交談,村正見武鐵匠進來,忙引薦:“昭校尉,這位就是武郎君,要進山剿賊,他能領路。”

昭戚神色嚴肅,頷首而已,他早被武鐵匠叮囑過,在村人面前,只當不認識他。

昭戚對村正謊稱,石龍寨殺掠的罪行被縣官上報,層層報至楊使君那裏,楊使君派遣他來剿賊。

村正其實半信半疑,他是個基層老幹部,非常清楚官府的做派,眼下正要打仗呢,哪有心思管到小小東縣裏一個山寨的山賊。

不過官兵肯來剿賊,村正已經喜出望外,不管這些官兵是誰請來的,都是天降的喜訊。

村正激動地將武鐵匠喚來,要說熟悉石龍寨的路,並且進出過石龍寨的人,整個村子非武鐵匠莫屬。

昭戚就在村正家中,與村正還有武鐵匠商議剿賊的事。

村正道:“這事不可聲張,就怕有人通風報信。石龍寨在附近鄉裏安插有眼線,但凡有風吹草動,曹寨主都知道。”

“昭校尉可以對外聲稱是來征兵,暫時駐紮在東縣。等到攻打石龍寨那日,再將軍隊調來桃花溪畔,再對外聲張。”武鐵匠像似幫著出謀劃策,實則他這是命令,他問:“昭校尉覺得如何?”

昭戚擺出派頭,稍作思慮樣,說道:“此計可行。”

三人又將攻打石龍寨的日子定下,接著昭戚便就告辭,喚走他的隨從,大搖大擺離開了村正家。

恭敬將昭戚送走後,村正返回自家院中,仍感到不可思議,他跟武鐵匠說:“老朽看他帶來的兵,都是郡裏的精兵。”

“他堂堂一個校尉,怎麽可能有假,難道是上天要拯救我東縣的百姓,使得楊使君發了慈悲。”村正一臉激動,他可是把這天盼來了。

武鐵匠平靜道:“石龍寨為害縣中百姓多年,早該有今日。”

“正好能報了藥叟和廟祝的仇,自藥叟死後,他家老嫗日夜啼哭。”村正說著說著,忽然看向武鐵匠,他有一個念頭,但太過離奇,以致他搖了搖頭,又將這念頭抹去。

五年前見到武鐵匠時,村正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從武鐵匠牽的戰馬,攜帶的用麻布袋裹纏的兵器,村正就知道他是個武官。

這麽多年了,對於武鐵匠的過往,村正還是不清楚。

武鐵匠從村正家離開,返回位於村子東郊的家,此時天色已黑,武鐵匠腳步走得很快,他進入自家院中,見屋裏有燈火,他的腳步才放慢。

顧澹聽到聲音,從屋裏出來,忙問他:“村正找你有什麽事?那些官兵來咱們村要做什麽?”

武鐵匠搭著顧澹的肩,與他一同回屋,邊走邊說:“不必恐慌,進屋談。”

夜深,兩人同床,屋中燈火熄滅,眼前昏暗,窗外只一輪暗淡的月。武鐵匠的手臂擱在顧澹的腰上,他側身躺著,平躺睡的顧澹像在他懷裏。

兩人都沒睡,顧澹雖然很倦乏,但他還不想睡,他問武鐵匠:“明春,我們種點糧食吧,你會種稻子和大豆嗎?”

既然石龍寨要被解決了,那麽以後的生活,稍稍有點,只有一點點,讓人期待了。

武鐵匠起先沒有回答,顧澹又問,他才說:“我是個武夫,不懂農事。”

“就知道你不會。”顧澹嫌棄他,接著顧澹說:“我去學,我種田,你打鐵。”

武鐵匠突然起身,壓向顧澹,顧澹推他肩,說道:“還來?你體力好,可我骨頭都快散了。”

“我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好好聽。”

“你說。”武鐵匠摟著顧澹。

“我一直是個黑戶人口也不行,下回要是再被人抓逃戶,又得花錢贖回。”顧澹是真心疼錢,他道:“唉我大概回不去了,還能怎麽辦,只能去弄個戶口。該服徭役服徭役,該服兵役嘛,我努力掙錢雇個人替我去。”

武鐵匠摸著顧澹耳邊為汗水浸濕,未幹的發,那動作像在摸顧澹的臉龐,他沈聲:“未必回不去,能來就能回,理當如此。”

顧澹撥開武鐵匠的手,他道:“穿越這種事沒有邏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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