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的夜裏是浸著水汽的濕潤，石板上覆著的一點點青苔都含著露，林希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抓著牛皮紙袋頓住身子，四下靜謐，只聽見隔墻隱隱約約傳來的場務指揮聲音。

“祁容？”

她叫了一聲，無人應答。於是抓了抓頭發，只好徑自往裏走進去。南邊的園林庭院總是相仿的曲折幽深，祁容這裏和他們拍戲借用的宅子相仿，只是未點燈，整個宅子覆著夜色的幽影，只有回廊深處的屋子裏亮著一點光。

林希尋過去，喚著人推開了門。祁容果然在這裏，他坐在偌大慘白的投影屏幕前面，面前散著幾個啤酒罐，光影在他面上平靜地掠過。人是清醒的，只是剛剛偏不應她。

林希抓一抓頭發走過去，屋裏只一張椅子，她只好站著，把紙袋拎到祁容面前：“道具師父做得紅豆糯米糕，剛剛出爐，我嘗過了，挺好吃的，不很甜。”

紙袋還未沾到桌面，祁容開了口：“不是和你說過，不要來煩我。”

“我先前拍這裏給你看沒有別的意思，就想給你看看我拍戲的地方，事先我也不知道你住在這裏。”林希解釋著，“你從前也不對我講自己的事情。”她還是剛剛去查才知道，這裏是祁家的老宅，祁容少年時曾和奶奶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

“不對你說，就是不想。”祁容語氣還是平淡的，也不看她，只捏著手機皺眉。

手機屏幕是黑著的，但林希知道他在心煩什麽。

今天下午，微博一個八卦大V爆出唐淩惜和《演員的舞臺》其中一位新晉小生的緋聞，更是暗指這是她和前夫離婚的緣由。

短短一下午，熱搜前十唐淩惜就占了五個。因著這位新晉小生恰恰好就是因為林希退出節目，才撿漏到進入到導師戰隊的名額，所以關於唐淩惜操縱節目組，為小狼狗奪取名額淘汰林希的謠言也四起，林希也蹭到一個熱搜位。

可把她嚇了一跳。要知道，在原來的劇情裏，她本人作為可是作為瘋狂陷害唐淩惜而為其和祁容愛情圓滿送助攻的存在。如今，她下定決心對唐淩惜要說好話，做好事，存好心。

所以下午新聞一出，林希跳得比誰都快，第一時間出來言辭懇切地就澄清自己退出節目的理由完全是因為行程安排，還為唐淩惜澄清聲援。

眼下，她也把微博內容和祁容講了一遍，還加重了語氣聲明：“這事不是我做的，我絕對絕對沒有在背後對她下黑手。”

“知道了。”祁容“嗯”了一聲，終於擡頭看她，說：“你現在可以走了。”

這人像是完全和她切割幹凈了。只要不影響到他的白月光，她不論做了好事還是做了壞事，都只是個陌生人做無幹系的事。

“好吧，那我走了，等等還有大夜戲。”林希說完理了理身上緞面裙的褶皺，捧著紙袋就真的走了。臨合上門的時候她最後往屋內看，祁容坐在那裏，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冰冷的熒光映著他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誰發消息。

林希人在片場卻時刻緊盯著唐淩惜這一次新聞。唐淩惜回國覆出沒有再回到原來的公司，掛靠在老經紀人的一個工作室下面，比起她的草臺班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本來以為這樣公關起來會波折一些，但從她跳出來打響了聲援第一槍以後，陸陸續續《演員的舞臺》的導師和參演者、唐淩惜曾經共事過的演員、導演也紛紛站出來。緊跟著就步入了正軌，工作室出了官方聲明和律師函，措辭嚴謹，滴水不漏地澄清自身並訴諸法律。同時間，網上出現另外一波聲音，將唐淩惜和鮮肉緋聞與離婚女性遭受到的輿論不公掛鉤，很快就煽動起了眾人對唐淩惜的同情。

輿論情勢頃刻翻轉。

宋成餘告訴她：“……後面的處理很專業，我問了一下，是QT的公關出手。”

林希不意外祁容會將唐淩惜收攏到羽翼之下，只是奇怪，原本劇情中是自己作惡的，現在又是誰來下了手？

宋成餘仿佛是另外一個1107在冷冷嘲諷：“你別管誰下黑手，還是拜她所賜，這次你急忙忙跳出來做好人撈到了好處，唐影後十分上道，投桃報李請你客串新片。”

唐淩惜正在拍攝一部上世紀著名女鋼琴家的傳記片，導演、編劇、制片全都是國內頂級，瞄準了各大A類電影節去的。在片中，鋼琴家的成就和母親息息相關，而這個靈魂人物，尚且還未找到合適的演員。

唐淩惜向導演推薦了林希。

“我不去。”林希斷然拒絕。她費盡心力在綜藝和電視劇上拼殺，生理期下寒潭，三伏天穿棉襖，剪發又抽煙，就是要和把自己身上所有唐淩惜的痕跡抹掉。

“你必須去。”宋成餘的態度更堅決，“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為什麽你退圈五年重新覆出還能有這麽多的資源，在電視圈裏超然於其他小花。因為你曾經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最年輕得主，但你接下來會有一部接一部的電視劇和綜藝，這些會為你帶來熱度，也會一點一點消磨掉原有的逼格。”

“你需要維持電影帶來的高逼格，現在不要想著撕掉小唐淩惜這層皮，再難受都給我頂著。”

他說的是對的，眼下是他們正瞌睡，唐淩惜就遞來了枕頭。

林希心不甘情不願地去試鏡了。

這位靈魂人物只有一場戲。

戲中的母親擁有非凡的天賦，卻因為時代的原因，始終未曾一展才華，在女主角的回憶裏永遠都是那個溫柔而沈默的母親。只有一次，在女主角的外祖去世後的某一天，女主角偶然撞見了空無一人的家裏，母親獨自彈奏鋼琴。

這一幕是女主角靈魂的定音之錘，貫穿了她學藝、成名的一生。戲很重要，飾演者卻無甚發揮之處。

在這場與女主角人物性格息息相關的戲裏，林希只需要坐在鋼琴前，用看得過眼地指法隨便敲敲琴鍵。然後再補拍幾個縫衣繡花的鏡頭，就大功告成，賺到一個特出。

因為太過輕松，所以試鏡都仿若走過場，導演陳立科幾乎是一見到她與唐淩惜三分相像的面容，就拍板定下了。大家都時間金貴，她立刻就被送去了化妝間，穿了一身旗袍，修了細細的眉毛畫上當時的妝容，坐到了鏡頭前。

劇組大手筆，不惜耗費大筆金錢租下了一座蘇州園林來做女主角少年時的家，如今這一處景擱在錦繡堆疊的廂房內，碧色珠簾掩著羅紗帷帳，當中擺了一架上世紀的斯坦威三角琴，歷經過歲月的胡桃木面泛著高貴端然的光芒。林希對它坐著，擡起手時有些恍惚，還以為自己是坐在林家的琴房裏。

宋成餘以為她是不會琴的，所以來之前讓她集訓了十分鐘的《一閃一閃亮晶晶》，林希本也以為自己是不會了，直到坐在了這架琴前，她忽然想到了要為這個角色彈什麽曲子。

大家都是第一次合作，戲又簡單，陳立科很客氣，拿著對講機鼓勵道：“小林不用緊張，隨手彈彈就可以，我們後期有請老師做手替。”

一聲“action”後，片場眾人都自覺停了聲響，大部分人都懷著取笑的心思圍在外圈，外行人彈琴總是不免露怯，縱然是集訓過兩個月的唐淩惜坐在鋼琴前敲敲打打曲不成曲時也是笑果顯著。

大家都看著林希，她起手很快，修長的手指如同琴音一樣急速奔馳，疾風驟雨怒濤激流又很快安靜，旋律變得溫柔而甜美，最緩之處最寂靜的瞬間，像是落下一聲嘆息。

直至曲罷，場內無人出聲，還是助理推了一把陳立科，他才半張著嘴站起身來，為林希鼓掌。比起其他人，做功課最多的就是他，先前陳立科和編劇以及配樂老師討論過許多回，這場戲要配哪支曲子，但始終沒有定論。

直到今天，看完林希的表演，他心裏清楚，不會再有更合適的選擇了。

林希起身走過來向導演確認：“陳導，這條可以了？”

“可以可以！”陳立科喜出望外，不曾想能夠撿到這樣的寶，又開口問：“沒想到小林鋼琴彈得這麽好，說來不好意思，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你來為我們做手替？”

這部電影，陳立科籌備了近一年，鋼琴雖不會彈也看了許多，他心裏很清楚，林希彈琴決不止是好，技術嫻熟，指法幹凈優雅，最重要的是手極漂亮，還與唐淩惜相仿，這就遠遠勝過擬定的手替老師。

宋成餘替林希答應下了，他原先不知道這丫頭還有這個大招，現在知道了，自然要借著陳立科這部片子做跳板好好宣揚的。

林希說好要做宋成餘的商品，發揮最大的價值，再說虱多不癢，已經做了人家母親，再做手替也沒什麽好矯情。她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是與唐淩惜的相像，秀窄修長，白皙豐潤，甚至更漂亮。沈默間，想起從前與祁容荒唐的一些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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