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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紅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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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月走進停香臺的時候,仙引正側眸看著簾外的池水,不知在想什麽,直到她走近輕輕喚了他一聲,他才倏然回神,朝她望來。

仿佛不過須臾之間,他眸中已轉過數道情緒,快得讓她來不及辨清,等她剛隱約覺得抓住了什麽的時候,他已收回目光,將一切斂於平靜。

“怎麽還沒回去休息?”他唇邊微微揚起一抹笑,溫然沈靜。

蘇步月其實很想問他是不是和青松先生談的不大愉快,但話到喉頭轉了幾轉,終究是咽了下去。既然他不想提,她自然不會拂逆他的意願。

她略一沈吟,說道:“明天我想告假出城一趟,這兩日憋得有些發慌。”

接風宴已過,她身上的擔子也卸了下來,而且接下來這幾天仙引身為城主肯定也要與朝廷的人一道理辦正事,她正好趁這個時候再去見見她二哥蘇呈逸,上回自己丟下一句話就走了,他竟然真的沒有找上門來添枝節,就憑她家人這難得的善解人意,她也該好好去安撫一番。

誰知她話音剛落,就看見仙引明顯楞了一下。

蘇步月旋即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正好你也要忙,我想出去轉轉。”

絕不是在暗示你趕緊給我想要的答案,雖然我確實挺想要的……

但這種事,在最關鍵的那一刻,她還是希望能由本心來決定,更不想讓仙引覺得她這是在撒潑打滾地嚷著要他趕緊喜歡自己——這也是她沒有告訴他家裏人已經找來了七星城的原因。

尤其他正和京裏來的大人物周旋著呢,無謂讓他分心處理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既說好了等,她自然就等得。

“要不要多帶兩個人幫你拎東西?”他曉得她逛街見到漂亮玩意兒就容易邁不開腿。

“不了,”她道,“我就是閑逛逛,不買什麽。你有沒有想要的?我帶回來。”

仙引沒有說話,溫沈似水的眸光靜靜落在她臉上,良久,忽然擡手攤開掌心,向她微微一遞。

蘇步月怔了怔,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轉瞬間心跳便倏然加快,險些控制不住自己朝他撲過去。

好在,她還沒暈了頭,激動之餘依然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會錯了意,強壓住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的喜悅,然後含蓄地,慢慢地,伸手過去,輕輕放在了他的掌中。

仙引指節微屈,便半握住了她的手。

蘇步月的心頓時忍不住又小鹿亂撞了一把,只覺仿如有一層薄薄的,似將要消融的冰雪落在肌膚之上,似涼,還溫。

她有種感覺,他好像是想要對自己說些什麽,但彼此凝望間,他卻始終長久地沈默著。

就在蘇步月想要先打破這令她有些不安的沈靜時,他終於開了口。

“現在練刀的時候手還疼麽?”他問。

……原來他是在看這個。

蘇步月默默為自己的小鹿亂撞汗顏了一把,又稍稍有那麽一些些失望,但她還是很快調整好表情,正正經經回答道:“不疼了,你教我的以氣禦刀真的很厲害,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真正上乘的刀法是這樣,近來我覺得自己的內力也大有進益。”

“嗯,”他莞爾,“小蝴蝶很聰明,進步神速。”

蘇步月也不知他這是說真的還是在哄她高興,不過她確實很高興就是了,連帶著眉眼也笑彎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我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了。”略略一頓,才續道,“沒準我現在已經是武林高手了呢。”

仙引微垂眼簾,看著與她輕握的手,淺淺笑了笑:“當年,你還是個無法走出家門的稚童吧。”

蘇步月聞言失笑:“你這說的……也太早了些吧。”她說的早些也至多是早兩年,沒想到他卻想的是她幾歲的時候。

“小蝴蝶,”仙引放了手,擡眸含笑朝她望來,“等打發走了他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秘密?”蘇步月微訝,轉念一想,心說這不會是他打算回應她的含蓄說法吧?

當下心裏就有些蠢蠢欲動了。

“是……同我說的那件事有關麽?”她含羞帶俏地低低問了句。

他想,終歸是有關的吧。於是“嗯”了一聲,說道:“你到時就知道了。”

“好。”她說,“那我等你。”

***

葉萱如跟在於睦身後一路沈默地走到了千蓮池畔,夜風吹過,綴在燈籠下的流蘇輕輕蕩了蕩,倒映在橋上的影子也隨之微漾。

“大師兄,”她停下腳步,看著在前面提著燈籠的於睦,靜靜說道,“剛才青松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在說……仙師兄他,和蘇管事是不是……”

於睦回身看著她,默然須臾,輕輕頷首:“仙引已對她動了心,兩人間也只差他放開心結往前再走一步了,兩情相悅不過遲早的事。”

葉萱如垂下眸,半晌,忽而辨不清意味地淡淡一笑:“我竟不知原來他也會有終於動情的一天。”

“……萱如。”於睦剛開口喚了她一聲,就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了,半個音卡在喉頭,哽得他上下不是。

葉萱如卻並沒有在意他這明顯的欲言又止,眸光沈了沈,說道:“他們不願接受蘇管事的異族身份,卻要你我來做惡人,我可不想做這裏外不是人的事。”

她聲音裏隱含倔強傲氣,於睦聽在耳中,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不然能如何?”他嘆道,“難道我們還能去勸仙引麽?除非你是真的不在乎被他知道這些年我們背著他又在聽命於誰。”

葉萱如頓了頓,道:“我如今已是半殘之軀,還有人在乎這個麽?”她說完,也不等於睦再答話,便一拂袖,轉身徑自而去。

她心中盛著惱意,可腳下的依舊略顯虛軟的步子卻無法帶著她迅速遠離一切,她只能用自覺最快的步伐,一步步往回走。

或是因為她的背影透出堅定的拒絕之意,於睦並未追上來。

風在耳邊漸漸沈默下來,葉萱如緩緩放慢了腳步,不自覺開始回憶起這些年與仙引相處時的情景。

她越想越覺得可笑,竟直到現在才知道,對他來說,真正的不同到底是什麽樣。

他看蘇步月的眼神不同,她在初初蘇醒時就已經發現了,當時卻不敢細想。

她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自己的殼裏,不敢去多看,不敢去證實,好像這樣她害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可他終究還是變了。

她以前總是希望他能敞開心結,希望他能看見她在身後的默默凝望,更希望他能明白,這世上還有人願意留在他身邊一生一世,只要他在,她就在。

可現在呢?她發現自己也變了,她竟然希望他永不要敞開那結,或者……是蘇步月拋棄了他。

她停住腳步,閉上眼睛,在長袖下攥了攥掌心。

突然間有個念頭,她很想知道當初害她的人葬在哪裏,她想去挫骨揚灰。

“誒,”夜風中忽然飄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你們說,葉上師以後還會出來見人麽?”

葉萱如倏地睜開了眼睛。

“應該會吧,”另一個熟人說道,“城主不是還讓蘇管事給她做了很多面罩麽?我那次遠遠瞧見過葉上師一回,那面罩樣式還挺不錯。”

“面罩好看有什麽用,知道內情的誰不知道面罩底下那張臉是什麽樣?”先前那人又道,“當初那皮開肉綻滿臉血肉模糊的樣不少人可是都見過,城主就算再厲害,也不至於能讓她恢覆如初吧。哎,可惜了咱們的南城武林第一美人,當年眼高於頂無人敢高攀,現在呢?只怕城主得拿出半座城池來給她做嫁妝才有可能找到夫家吧。那姓陸的婆娘下手也是太狠了些,還好城主給葉上師報了仇。”

又有個女人似頗為惋惜地將話頭接了過去:“半座城池,就算城主舍得,咱們不計較,朝廷也不會答應。我要是葉上師肯定是不願見人了,只怕想死的心都有,還不如不要救我呢。當初人人想見的美貌,現如今,連見外客的資格都沒有,說得好聽是怕她受不得刺激,可又何嘗不是為了避免兩頭尷尬呢。”

……

葉萱如漸漸有些聽不清楚那三人後面的話,她木然地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直到侍女送來熱水侍候洗漱,才發現掌心已不知什麽時候被她掐出了血。

她垂眸靜靜看了那殷紅的痕跡良久。

侍女拿著熱帕子過來要替她擦洗的時候,她收起了手。

“去把箱籠打開,”她說,“把那方雙蝶戲花的紫檀木盒拿來。”

侍女依言而行,很快便雙手捧了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過來,這盒子烏中見紫,於燈下隱約泛著潤澤,四周都鏤著雙蝶戲花的圖樣,很是貴重精致。

葉萱如伸手打開蓋子,一枚通體正紅的穗子,綴著個鏤金雕花的圓形香囊,正靜靜躺在盒中。

***

第二天早上,蘇步月就拎著腰牌出了七星堡,蘇呈逸找她不容易,她找他卻不那麽難,沒花多少工夫就在東街頭的一株柳樹下發現了他留下的暗號。

——這是父親從小就教他們學的一種古老文字,曲曲折折,她小時候總覺得像在畫畫,而眼下蘇呈逸留的這個字意思很簡單,是“星”。

就算被哪位博古通今的人才認出來了,大概也只會覺得是七星城的“星”,而不是小星原的“星”。

她信步走進了那暗號所指的街對面那家客棧,大致形容了一番蘇呈逸那頗為不凡的長相,果然很快就從堂倌那裏打聽到了他就住在後院東邊第一間房。

蘇步月走過去敲了兩下門。

沒過一會兒,裏面就有人走過來,“吱呀”一聲將眼前這扇紅木雙開門給拉開了。

正是蘇呈逸。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步月覺得開門乍見的一瞬,他似乎有些微訝,隨即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我講信用吧?”反正早已見慣了蘇呈逸的冷臉,她也沒那多管閑事的心去問他幹嘛要皺眉,只徑自同他打了招呼擡腳便要往裏走,“說了會來找你,這就來了,中午你請我吃……”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轉進屋裏,赫然看見裏面還或坐或站了數人。

而其中讓她一眼就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此刻正端坐於主位的那個容貌冷峻的中年男子——她的父親,蘇正德。

作者有話要說:

啊,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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