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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盛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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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城首座於睦正坐在翠微閣裏喝他的第二杯茶,陪在他對面下棋的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水紅色的衣衫上同樣用同色略深的絲線勾繡著一朵牡丹輪廓,看上去頗有幾分富貴之氣。

此間的茶水倒是一貫怡人心沛。於睦捏著枚棋子一邊準備往幾已分明的棋局裏擱,一邊不急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

少年往他杯中看了一眼,立刻放下手中棋子準備再給對方續些茶。

於睦不經意擡眸朝院門口的方向瞥去,目及處恰好有道身影自一叢玉蘭花樹後頭轉了出來。

他將指間棋子往罐子裏一拋,站起了身,看著來人手裏捏著的粉蓮,笑道:“早知你去了千蓮池,我也不必跑這一趟,讓魏紫陪我下棋真是比讓他蹲馬步還辛苦。”

仙引信步過來,示意於睦看他手中的粉蓮,似隨意地淺笑問道:“你看這花顏色可還周正?”

於睦微頓,順著看了一眼,亦笑道:“粉若煙霞,柔嫩可人,挺好。”

仙引便又笑了笑,順手將花遞給了名喚魏紫的少年:“拿去香齋養著。”又吩咐身旁抱著一堆泛舟用具的黃衣少年,“先去把東西放了吧。”

黃衣少年便也應聲而去。

“這姚黃怎麽老不見長個子?”於睦說笑間看了眼黃衣少年離開的背影,“莫不是你氣勢太強的緣故?”

“十八了。”仙引接過他遞來的茶,側身悠悠往席墊上一靠,“該長的早幾年就長了,沒長的如今也無需指望。”

於睦失笑著搖搖頭,又問他:“你今兒是怎麽想起要去千蓮池泛舟的?”

“沒什麽,”他垂眸啜了口茶,擡手撿著棋盤裏的玉石棋子,悠然道,“就是看天氣不錯,那池子裏蓮花開地挺熱鬧,所以一時興起罷了。”

“難得,我看也就那一池子你這翠微閣裏見不著的水中蓮能把你引出去。”於睦調侃道,“不過你既有閑情親自去采蓮制香,讓人隨便取一朵便是,又何需管它什麽顏色?”

“這香是給萱如用的。”仙引說著,將撿完的黑玉棋子隨手丟回了罐子裏。

於睦一楞,點點頭,也伸手去撿回散落的白子,輕聲微嘆道:“我都忘了,小師妹最喜歡你制的蓮香,而且還得是粉色的。”

仙引沒說什麽,靜待他撿完,才伸指入棋罐重新拈起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盤上。

於睦隨之放下一粒白子,又道:“這兩日便陸續會有一批新的家丁進來,程太座為了他兒子的婚宴提出想在澄心樓舉辦宴席,照他的想法,是想讓紫雲坊牽頭,將那邊打造出‘海上繁花’的景色。”

澄心樓,位於七星堡整個布局的近中心位置,說是一座樓,其實是一眾綿延成片的湖上樓閣,而這個名字則得自於最正中顯眼的主樓——“澄光逸心樓”,它與七星堡真正的中心建築盈輝閣呈遙相對應之態,水廊可直通湖心造型別致猶如盛開花朵般的“榭花臺”,那裏可供賞花玩樂和欣賞湖景,也可作為戲臺使用。

由於澄光逸心樓一般作為擺設重要宴席的場所,因此其周邊小樓屋室也大多具備各種宴廳或休憩室的功能,一應俱全。

於睦的話說完,仙引執子微頓,淡淡而笑:“繁花盛景。”擡眸朝他看去,“你答應了?”

似是有些意外於他的反應,於睦怔了怔才回道:“如今還輪得著我不答應麽?之前他說想在澄心樓給兒子辦婚宴,是你說了‘隨他’,我這才吩咐下去照辦,如今下面的人在這件事上自然都是以他白鶴堂那邊的意思為準了。”

仙引微微頷首,隨手往棋盤上又落下一子:“其他人沒什麽話說?”

於睦笑了笑:“倒不是沒有,只是人家長子如今要娶的是豫南周氏之女,程太座當初要用澄心樓時不就這麽和你說的麽?說既是長子娶妻,對方又是世家大族,雖說那些平步青雲的書香之家不太瞧得上咱們武林中人,但總得在場面上給女方娘家瞧瞧嫁到咱們七星城也是說得上面兒的。其他人說則說矣,我看也是羨慕的居多。”

仙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於睦看他不再搭腔,又繼續說道:“其實我來主要是想和你說,你看現在新進了一批人,程太座那邊辦婚宴又搞了這麽大場面,到時候外面來的人肯定不少,一年之後七星堡還打算招收新弟子……你看,婚宴那天你是不是也露個面?”

無知者最易被人影響。新人一批接一批,身為城主若是不適時地站出來表示一下存在感,來日那些人說起七星城時,漸漸地誰還會首先想起仙引之名?

這也是於睦從不約束下面的人談論關於仙引那些事跡的緣故,尤其是在和紫竹峰那件事上,他甚至有意擴散、引導,更睜只眼閉只眼地由著那些人去猜測紫竹峰主之死的原委。

只是眼下的問題卻是在仙引本人身上,對他來說不出席婚宴可以有很多理由,可若想讓他出現在那種場合,就算自己有一百個試圖說服對方的理由,到頭來最主要還是得看他的心情。

果然,自己這邊剛一說完,仙引就無波無瀾地來了四個字:“到時再說。”

於睦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去討人嫌,默默地陪著對方又下了數子。

過了一會兒,姚黃捧著壺新煮的水來添茶,還給他們送來了碟新做的綠豆糕,正放在兩人都順手方便拿到的位置。

仙引拿起一塊,遞到了於睦面前。

後者接過來,正準備下嘴咬,忽聽對面悠悠問道:“請帖已開始往外送了?”

於睦楞了楞,隨即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程遠山長子的婚事。

“是啊,”他說,“早就派人去了,不止其他五城,許多門派也都在受邀之列,而且除了周家那邊的關系,他還打算請京城的人。”

仙引從姚黃那裏接過帕子擦了擦手,說道:“既然程太座如此好客,師兄是否也該幫襯幫襯?”

於睦一時沒反應過來。

卻見他已又微笑道:“怎麽說程知文也算是你我的師侄,何況他能娶到豫南周氏女為妻,別說是區區七星城,就算放眼整個武林也是頭一份。既逢此繁花盛景之事,豈不應放下門第偏見,闔方同樂?”

於睦:“……”他無奈苦笑,“我有時真是看不懂你,此時此刻你不想著如何提醒眾人自己的聲威,反倒還幫著他造勢,就算你把這場婚宴搞得烏煙瘴氣,那該費的人力物力也費了,周氏女不也已經進了門麽?再者說讓天下人知道他有那般的胸懷和號召力,豈非更讓人心生憧憬?”

仙引不置可否,淺淡而笑:“你照我說的去做便是。”

“是,我自然聽你吩咐去做。”於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豫南周氏那邊……”

“這世上並非每件事都會如他們算計。”仙引對此並不甚在意,“不過區區一人,他們既舍得起,我七星城也要得起。”

言罷,他又往棋盤上落下一子,須臾,似想起什麽地隨口說道:“既然這次新招了一批人,不如就順道把原來的動一動吧。”

於睦有些意外,不解道:“本就是為了補充年前放出去那批人才新增的,你怎麽還要動原來那些人?打算動哪裏?眼下籌備婚宴也正是要用人……”他思緒微轉,直覺問道,“是因為這件事麽?”

仙引搖搖頭,一邊垂眸瞧著棋局催他落子:“該你了。”一邊又續道,“我看紫雲坊的管事在這位子坐久了似乎反倒忘了規矩,不如換個人坐上去嘗嘗滋味也不錯——就讓他的徒弟試試吧。”

正在喝茶準備落子的於睦冷不丁手一抖,被嗆了一下。

本來還以為他這位掌門師弟近兩年因為小師妹的事越發無感於搭理這些俗務,現在看來自己之前的擔心完全就是多餘的,七星公子還是那位七星公子,真是殺人於無形啊!冷了師父扶持徒弟,既挑撥了那兩人,冷落了自以為是的,又擡舉了正躊躇滿志的,還同時敲打了那師徒兩,讓他們時時記得是因為什麽被擼下去的,又是因為什麽被提拔的,知道自己該以何為鑒。

不過這尊懶仙今兒是怎麽突然想起來管這茬兒的?

七星堡的庶務一直是他在打理,除了一些大方向的指示仙引根本不會過問那芝麻綠豆的細節,更別說會去計較下面哪個人的規矩學沒學好——若是誰存了心跑到他跟前極盡得罪之能事,以自己這位掌門師弟的性格,只怕也當場擡手就武力鎮壓收拾了。

於睦不得不好奇:“他犯了什麽事?”

仙引懶得說,這種費勁的活兒自然落到了他的小廝姚黃身上,後者立刻言簡意賅地將自己從紫雲坊那邊得來的情況轉述給了於睦,末了還道:“為這事兒那秦管事還把那個負責跟蹤的司佐給罰了兩個時辰頂花盆。”

於睦聽完哈哈大笑:“不就是處理他們自家事務不小心沖撞了你麽?不至於生這麽大氣吧?我恐怕他們不見著你腰間的佩珠都不敢認你是誰,所以我說嘛,你得出來見見人。”

仙引這次卻沒隨著他玩笑,聞言,握著茶杯的手輕輕一頓,擡眸看著他,平聲緩道:“既是底細不明的新人,他竟就敢直接放了到你跟前來試深淺,還綴個尾巴在後頭窺視,見到我亦仍不知回避——”他說著,屈指收起了指間正欲落下的棋子,語聲越發平淡,“他以為觀瀾軒是什麽地方?不敢得罪其他太座,偏就你這位首座惹得?”

末了,他還淡淡點評了一句:“自作聰明。”

不等他話音落下,於睦已是心頭一突:是啊!這件事往小了說是下面的人過於倚仗他。可往大了說,他們怎麽就敢隨隨便便放人到他跟前來?萬一那新來的果真是個有問題的,難不成他堂堂首座還得幫著個紫雲坊去釣魚?釣出來了之後還要回過頭讚賞一句他們幹得好?這簡直荒謬啊!

他們怎麽不去利用其它各堂的太座?說穿了就是怕受罰不敢啊,可偏偏在他這裏就敢,還不是他平日裏心太大,底下的人只要不是真犯了規矩便也大多睜只眼閉只眼地算了。

今日不過是為了探查別人而到他與仙引跟前窺視,下次呢?是不是就敢奉了別人的命來探查他們?

想到這兒,於睦也不禁有幾分心虛和自嘲:“看來我這個首座當得也是真不合格。”但他向來心性寬廣,也不多做糾結,順著這個話題又笑問道,“這麽說那朵粉蓮竟是那新來的幫你采的?難怪……不過他興沖沖地跑到你跟前獻殷勤,你就這麽受了?不懷疑他另有所圖?”

“不像。”仙引道。

“怎麽個不像法?”於睦來了興趣,“剛姚黃還說瞧他輕功底子能看出來武功不錯啊,這麽個有身手又有眼力見兒的人竟肯巴巴地跑來這裏做個小小的花房司佐?你倒是說說你怎麽覺得他不像的?”

仙引想起了那自千蓮池上飛走的“泥腳蝴蝶”。

“因為傻。”他唇角淺揚,含笑言罷,伸指於棋盤內放下了最後一枚制勝棋子。

作者有話要說:

趕在晚飯前放上來給大家佐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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