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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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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驚疑不定,慢慢走過去看,張嬤嬤戰戰兢兢探過了馮淵的鼻息,方發覺此人已經死了,當下身子就是一哆嗦。

寶釵也不料事情竟到如此田地,四周一看,沈吟道:“觀其形容,只怕是跌了一跤,後腦磕到了什麽,跌得實了,才……”她思及當時境況,故而有此推論。

張嬤嬤和鶯兒見說得在理,都信了。她們長期生活在深宅大院裏,哪裏見過這樣的事情,都想著別的且不論,頭一樁是要吃人命官司的。鶯兒想到這裏,先哭著說:“因了我推他,他才摔跤的。是我殺了他。”她哪裏見過這等場面,嚇得魂不附體,此時才清醒過來,也不及細想,抖抖索索就要去報官自首。

張嬤嬤見狀,連忙扯住鶯兒不叫她慌亂聲張,又拿眼睛看寶釵,語氣也是嚇得不行:“如今之計,莫不是先瞞住,偷偷使人去你舅舅家,再在衙門裏使幾個錢,把此事壓下來?難道要鶯兒坐牢不成?”她雖然年長,卻從未見過這等場面,當下也慌了手腳。若是從前在金陵城中,薛家還有幾分權勢。如今卻是在京城天子腳下,寶釵又離了薛家,幾個人真正是無人依靠,一籌莫展。故而第一念頭竟是向寶釵的舅家王子騰一家求援,料得王子騰家在衙門裏還有些薄面,許是能壓下此事,免吃人命官司。

寶釵苦笑著搖頭:“你有所不知。一來舅舅離京公幹,縱有舅母等人在京中,但當日是看見我離了薛家的,如今未必肯見咱們,況且就算見時,這人命關天的事,也未必肯出手。二來,這又怎會是鶯兒的過錯。姓馮的和我是夫妻,又死在我房中,手臂上是我用剪刀紮出印子。此事自是我的過錯。”

張嬤嬤嚇了一跳,忙壓低道:“姑娘怎地這般糊塗。這死人吃官司的事情,豈是好頑的?便是鶯兒,我也不舍得她吃官司,更何況姑娘?姑娘若是吃了官司,我們這群人後半輩子卻又去靠哪個?”

鶯兒也哭著說道:“明明是我的,不關姑娘的事。便是吃官司時,也是我吃。只是還求姑娘看在我一貫勤勉的份兒上,好生看待我爹娘……”

幾人正鬧做一團不可開交時,突然聽見個聲音笑道:“天下怪事不少,如今我才算是開了眼。哪裏有人爭著出來頂罪的?”

張嬤嬤她們唬了一跳,連忙循著聲音看時,卻見那房梁上輕飄飄下來一個人,身子嬌小,一身暗色勁裝。張嬤嬤以為屋裏來了賊人,第一反應就要張口叫人,被寶釵眼疾手快,一把掩住。寶釵輕聲道:“嬤嬤且慢。這個人卻是咱們認得的。”她說咱們,將張嬤嬤、鶯兒等人一並包括在內。張嬤嬤聽了好生疑惑,大著膽子將那人打量兩眼,見那人竟是個年幼的小姑娘,相貌生得頗好,不覺納悶,暗道:這般標致的小姑娘卻是罕見,若是見過,必定不至不記得的。道:“仔細想了一回,卻是不曾記起。想是我老眼昏花,從前的事情盡忘了?”

寶釵微笑道:“嬤嬤只往幾年前去想。”

鶯兒也用力將那小姑娘看了幾眼,疑惑道:“看她形容,倒似頗為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似的。但若仔細論來,卻不記得。”

那小姑娘見寶釵待她友善,又聽張嬤嬤和鶯兒都說不認得,又說面善,忍不住大聲笑道:“確實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在你們綢緞莊前街玩耍,你們常餵我吃果子的。”

寶釵也笑著提示道:“你們難道忘了,當年有戶姓柳的人家,他家女孩極有想法,後來跟一個尼姑走了的……”

張嬤嬤和鶯兒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竟然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我當時還擔心了好半天呢。我記得你有個乳名,喚作依依的?”又道:“當年就是美人胚子,想不到如今竟然長這麽大了!”

當日寶釵常在綢緞莊看賬,柳依依年幼孩童,一派天真浪漫,在門口玩耍。因她生的粉雕玉琢,冰雪可愛,常有人將些點心果子來逗她。柳依依年紀雖小,頗有志氣,外人送的一概不吃,不知道為何,竟也覺出寶釵待她友善,故而只願吃她家的果子點心。其後柳依依娘親胡氏生了兒子,對柳依依更加疏於管教,眾人常見她小小年紀,穿著不合身的舊衣在路上徘徊,難免有些惻隱之心,只是不成想柳依依性格強硬剛烈,不肯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因不受父母待見且時常挨打挨餓,竟跟一個來歷詭異的中年尼姑走了。當時寶釵眾人還嘆惋一番,料得那尼姑不是人販子,便是江湖中為非作歹之徒,料得小姑娘此去必會受許多苦楚。想不到幾年過去,女孩子竟出落得如花朵似的,面色晶潤,身量高挑苗條,雖面容猶顯稚嫩,卻已隱隱顯出傾城之姿。但論容貌而言,只怕再過幾年,不弱於寶釵黛玉,便是和宮中的娘娘相比,也未必見得遜色。

張嬤嬤想起柳依依的身世,心中不覺感嘆,暗道柳家沒眼力見,這等女孩子天生麗質,若是從小好好教養,只怕將來貴不可言,連帶著柳家門楣風光不少,豈不是比胡氏一門心思要拼兒子強許多?可見她目光短淺,福小命薄,實在是怨不得人的。轉頭又一想,柳依依如此,自家奶大的姑娘寶釵又何嘗不是如此?以寶釵心智才學人品,原本有福做個顯貴之家的誥命夫人的,在外打理生意,應酬達官顯貴,在內主持中饋,孝順公婆,或者同良人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印證學問……普天底下的男人,又有什麽人配不得?偏偏薛姨媽生性愚昧,一味將那不省心的兒子呆霸王薛蟠當寶,對著女兒處處算計,處處克扣,甚至故意敗壞她名聲,在人前人後給她拖後腿。致使寶釵淪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若是薛姨媽是個明白人,將寶釵如旁人家女兒那般嬌養著,不出什麽幺蛾子,一心一意為她尋個家世顯赫、夫婿厚道的好人家,寶釵必能把日子經營得有聲有色。等到寶釵在婆家站住腳,有了臉面,難道怕她不肯提攜娘家兄弟不成?到時候面子也有了,裏子也有了,豈不愜意?張嬤嬤想到這裏,不免神色黯然,怔怔站在那裏,竟忍不住滴下幾滴淚來。

那邊寶釵正攜了柳依依的手,同她敘舊,言說前番幾次相遇,來去匆匆,未能說上幾句話等,鶯兒卻無寶釵這般鎮定,見到當年的女孩子如今出落得如此俏麗,心中稍稍歡喜,立即又想起自己誤傷了人命,怕是要吃官司的事情,站在一旁愁雲慘淡想心事。柳依依斜眼見鶯兒如此模樣,又見張嬤嬤在旁黯然垂淚,不覺納悶,大聲道:“你們兩個怎麽了?久別重逢,原是喜事,如何這般模樣?”

鶯兒忙拭淚道:“久別重逢,原是喜事,只可惜過幾日我就要蹲大牢,只怕是再不能見了。原本不該說這種喪氣的事情,沖了柳姑娘的興致,只是我……”她雖是個下人,但自幼長在薛家,處處由寶釵庇護,但人命官司是大事,情知寶釵庇護不得,想到大好青春竟要在牢房中度過,又想起市井之中偶然提及的牢房陰森可怖之傳聞,聲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柳依依詫異笑道:“這是說哪裏話來?難不成到了此時,你還覺得是你殺了那姓馮的?姐姐,你看看你這副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走路如弱柳扶風狀,怕是連雞都不曾殺過,你拿什麽殺人?若不是我在房梁上拿小石子打那姓馮的小腿,他哪裏那麽容易跌倒,早追上你做那禽獸事去了。嘿嘿,這等禽獸不如的男人,薛大姑娘你這樣的人品,竟然也會瞎了眼選他做夫君。我正愁著日前你和林姑娘救了我一命,無計報答的,如今便順手給了兩石子,一顆石子射他小腿,叫他走不得路,一顆石子射他後腦,叫他腦袋開花,命喪黃泉。嘿嘿,誰叫他不開眼,竟敢對你們動歪腦筋。”

原來,因孫穆和姚靜看重寶釵的緣故,回門宴請了不少街坊鄰居,那柳依依是天理教派到城裏四處打探消息、機動行事的,這回門宴的消息自然也瞞不過她。柳依依幼時便和寶釵結過善緣,對寶釵頗有好感,因寶釵和黛玉曾在官兵搜捕時候代她掩飾,對寶黛二人更是關註。回門宴後柳依依遠遠望得寶釵和馮淵坐車子出城,又聽見那些無聊閑人說三道四,忍不住就拿言語刺了他們一回,仍然覺得不解氣,竟然趁著無人留意,遠遠跟在寶釵馮淵的後頭,訪得他們所居的宅子,心中原是存了若馮淵對寶釵不好,就挺身而出替她出頭的打算。

誰知道這一跟蹤,竟被柳依依窺見了好了不得的事情。她竟然發現這幾日寶釵和馮淵雖是新婚卻分房而居,馮淵更是趁著酒意嚷嚷出許多駭人聽聞的事情。柳依依藝高人膽大,悄無聲息躲在房梁上偷聽,心中頗為震撼,正不知道是走是留時,突然見馮淵趁著酒醉狂性大發,寶釵和鶯兒兩個弱質女子阻他不住。

須知當年柳依依跟著灰衣老尼姑走,一心想的是學一身好武藝,除盡世間不平之事,她天分極好,又心思伶俐,哄著老尼姑把壓箱底的絕學都教給她,又狠得下心吃得了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著實苦了幾年,如今身手竟是一等一的出色。柳女俠自身因父母重男輕女的緣故,嘗遍甘苦,自是看不得世間男子仗著身強力壯肆意欺.淩女兒家。何況寶釵是她欣賞的人,又對她有恩,豈有袖手旁觀之理,當下信手取了兩顆石子出來,幹脆利落取了馮淵的性命。可憐寶釵等人全不知情,在外面挨寒受凍良久進來看時,還以為是拉扯間馮淵跌倒,致使喪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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