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70章

關燈
這句話一說,卻是在拿她們姐妹和寶釵相提並論了,隱隱有往自己臉上貼金之意,暗含既然你們容得下薛寶釵、為何容不下我們姐妹的意思。

孫穆原本還在猶豫,因見她們姐妹倆實在可憐,覺得這般狠心不收留的話,怕她們姐妹兩個流落街頭無處可去,但尤三姐這麽說話,她們心中反倒少了這層顧慮。待到聽到尤三姐說尤二姐已經懷有身孕,說什麽等到生了兒子,自有姓賈的出來感謝她們,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尤三姑娘這是哪裏話來?難道我們收留姑娘們,竟是為了那不相幹的人感謝我們不成?再說那賈家,尤二姑娘寄住在姐夫家裏,原本應該循規蹈矩,做個賢良淑德的好姑娘,姑娘倒好,同自家姐夫勾搭成雙,這叫什麽事?難道還想搶了自家姐姐的位子不成?這等不仁不義的無德之人,我們不被牽連就是萬幸了,焉能盼著什麽等姓賈的來謝我們?”

孫穆是見尤三姐出言無狀,竟在有意無意間譏諷了寶釵,故而應對答話之時也不留情面,直接了當的反駁於她。不過孫穆到底還有些話因涉及賈家辛密,不好直接說出。那尤氏是寧國府賈家賈敬未曾出城修道在家時候,親自為賈珍娶的繼室妻子,為的就是知道自家兒子賈珍那紈絝脾氣,見尤氏於內政理家是一把好手,特特地娶來襄助打理內宅。故而尤氏雖然娘家已然敗落,得了賈敬暗中撐腰,照樣將賈家長房正室夫人的位子坐得穩如泰山,就算賈珍不喜歡她,也動不得的。尤三姐如此張狂,說什麽待了誕下子嗣,等著姓賈的來謝他們,這般不知收斂,只怕早晚被尤氏暗地裏收拾了去,誰幫她誰倒黴。

寶釵頗知寧國府底細,暗想當日秦可卿在世時候,那樣聰慧水晶心肝的一個人,都未能在尤氏面前討得好去,如今尤二姐、尤三姐兩人,沒什麽見識,見寧國府裏吃穿用度不比其他地方,就留了心思,眼皮子如此之淺,可見是個好逸惡勞的。若不由分說留了下來,得罪尤氏是一回事,二尤好吃懶做兼招蜂引蝶又是一回事,還不定生出什麽禍端。

當下眾人互相交換了眼色,主意已定。尤三姐沒料到把賈家擡出來,孫穆逐客之意越發堅決,她一向伶牙俐齒,聞言不覺慌了神:“這是怎麽說?難道連國公府賈家的面子,你們都不放在眼裏?”

姚靜冷笑道:“豈敢。我們就是因為要顧著國公府賈家的面子,才不敢留你哩。你剛剛被寧國府掃地出門,如今徑直來投奔,若我們允了,叫外頭的人怎麽看?我不過是憑借一點好運,才在這京城地界略有幾分名氣,根基尚淺,若是收留你們,壞了我的根基,又該如何?”

姚靜說話態度更為堅決,尤二姐和尤三姐聽了,都慌了神色,尤二姐一雙手輕輕撫摸腹部,神色戚惶低頭不做聲,尤三姐猶自不甘,大聲道:“既然你們能收留薛寶釵,為何不能收留我們?”

姚靜忍耐她已久,見她仍然將自身和寶釵並列,再也忍耐不住,大聲說道:“你們算什麽東西?薛大姑娘的名諱,竟是你們叫得的?你們有什麽資格同她相提並論?一個仗著幾分姿色,勾搭自己的姐夫,一個看見年輕英俊的男人,就走不動路了,眼皮子淺成這樣,你們還好意思來求上門來?”

姚靜原本是頗為同情尤二姐被王熙鳳虐待致死的遭遇的,如今才知她住在寧國府時候,竟和賈珍還有一段,左右思及原因,不過是賈珍荒.淫好.色,什麽大姨子小姨子一概上門不拒,二尤又貪慕虛榮,為了些首飾衣食之物心甘情願委身,說到底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求仁得仁而已,最後結局不幸也只能說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自有惡人磨。兩個好吃懶做、除了討好男人外別無所長的女人,竟然口口聲聲想和寶釵並列,見寶釵在此處住著,便想當然認為自己也該受到收留。憑什麽?姚靜雖然是個見天下女兒過的不如意,都願意扶一把的性格,卻看不慣二尤這般托大的態度,分外不爽。

雙方照面沒說幾句話,就失了和氣。姚靜索性趁機發作一通,將二尤直接掃地出門,好生譏諷一番,回來見寶釵猶在走廊那邊站著怔怔發呆,誤以為她受不得二尤言語,心中不好受,安撫道:“咱們清者自清,我們都知道你的人品。兩個沒見識的黃毛丫頭的話,你何必放在心上?”

寶釵擡頭見是姚靜,臉上訝然之色一閃而過,笑著說道:“多謝你好意。不過你倒是誤會了。我哪裏會把尤氏姐妹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兩個沒出過門的小姑娘,有些姿色,有些小聰明,就自以為可以橫著走了。那尤二姐還好些,不過一時受了騙,失了計較,等到連著碰幾回壁就學乖了,那尤三姐沒見過什麽世面,不知道世事,卻偏生有些小聰明,口頭上也利索,性子暴烈偏激,不肯饒人,日後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正說話間,姚靜見前些日子皇太妃娘娘賞賜下的一條西洋長毛狗並一只眼睛藍綠相交的波斯貓在廊下打架,忙過去分開,笑道:“如今想那尤氏姐妹,便如同這博美犬同波斯貓一般,因人見它長得可愛乖巧,閑暇無事時候,逗弄一番,若是討了主人緣法,就得以吃香的喝辣的,作威作福,若是不討主人緣法時,暴打一頓便是,難道這世界裏,人尚衣食無著,又怎顧得上貓狗?”

寶釵聽了有所觸動,笑道:“如是說來,世間女子,多有是西洋長毛狗和波斯貓的了。說到底,一心一意討好主人並沒有什麽不對的,可若是跟錯了人,挑了一個自身衣食無著、三更窮、五更富的主人,便是再怎麽乖巧可愛,也只能嘆一聲明珠暗投、所托非人了。若是慧眼識珠,倒也不失為安身立命之所在。”

姚靜聽她言語,見她竟有為尤氏姐妹開脫之意,生氣道:“寶釵!”

話音剛落,便見寶釵又說道:“我方才的話未說完。只可惜當今這世道,竟是末世運消之時,女子若如絲羅,何處可托喬木?一眼望過去,哪裏有什麽國家棟梁之才,盡是些朽木不可雕之輩。與其仰人鼻息,仍舊所托非人,連累得自身顛沛流離,倒不如將那蒲草絲羅之志,暫放一放,自己也好做個掌舵者。縱有失手時,也是自己力有不逮,不至於怨天尤人。”

姚靜拍手道:“寶釵你說話慣於雲裏霧裏,讓我這等粗人聽了,渾身都只覺得難受。我這般聽了半晌,幹脆替你做個註解,也好警醒世人。你無非就是說,女子倘若甘心雌伏,無論以色侍人還是以賢良淑德身居當家主母之位,替人打理後院,少不得要為前堂那群男人們操碎心,擔心他們在外頭丟了官,輸了錢,敗了事,到頭來反而要連累自己。還不如自己出來,頂天立地做事,撐起門戶來,以你我的才能,自是比那些碌碌無為的男子要強不知道多少倍,便是一朝偶有不慎,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也就不覺得冤屈了。”

兩人正在談笑間,突然從旁邊花影裏走出一個人來,笑著說道:“如此就是‘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了。”

寶釵忙回頭看時,卻見正是香菱,她已經有了孩子顯了懷,身材倒比過去發福不少,顫巍巍地扶著腰,智能兒在旁扶著她另一只手。寶釵笑著嘆道:“我原說你雖生性聰明,但是心思太過細膩,原不該看這些詩詞歌賦的,恐怕移了性情,反被那個拘住,想不到你還是看了。”

旁邊智能兒抿嘴笑道:“好叫姑娘得知,這卻並不是香菱姑娘自己要學的。是姑爺讀書的時候,香菱姑娘偶爾看見,在旁認了幾個字。”一語尚未說完,香菱已經羞紅了臉,嗔道:“就你知道。”

姚靜和寶釵觀其形容,猜也能猜到智能兒未盡之語應當是一些紅袖添香的旖旎之事。寶釵雖是二世為人,閱盡世事,但身份到底是未嫁的女兒家,姚靜又是個於這些爽利粗心的人,顧念到香菱是出嫁不到一年的新嫁娘,臉皮尚嫩,故而誰也不笑她,只是閑閑幾句,問過香菱腹中孩兒月份,並她侍奉公婆等瑣事,不過點到為止,遇到煩惱時,多替她開解“柴米油鹽醬醋茶,尋常百姓家誰家不是這麽磕磕碰碰過來的,當以忍耐為上,早晚多年的媳婦兒熬成婆”。又往深裏說了幾句,寶釵見香菱嫁的那戶人家家風甚好,說來說去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方放下心來。

香菱這日是聽說這邊宅子裏新來了兩個十分水靈的姑娘,心中好奇,趕著來打聽消息的。鶯兒就在旁邊嘲她:“眼看也是當娘的人了,還這麽愛胡思亂想,咋咋呼呼的,一點也不穩重,將來又該如何是好。”茜雪也勸她:“如今你是雙身子的人,出入更要謹慎,有什麽事情要傳消息的,叫智能兒過來傳個話,不也是一樣的?”

香菱搖頭,欲言又止,寶釵見她這般形容,猜到必有緣故,遂屏退左右,香菱方向寶釵說:“我這次來,還有一件心事,想請姑娘做主。只是姑娘如今尚未出閣,我這話只怕唐突了,還請暗暗地叫孫嬤嬤、張嬤嬤一起來參詳的好。”

寶釵沈聲道:“這個不妨。你只管說。”

香菱無法,才緩緩道出,原來她自己身體日益沈重,伺候不得她家男人,便想著尋一個人替她伺候。思來想去,總覺得外面買的人不放心,又見智能兒有幾分姿色,又是知人事的,想來若是能將智能兒開了臉,豈不兩全其美。因先前智能兒曾發了誓不覆再嫁的,香菱不好直接開口,就過來討寶釵的主意。

寶釵聽了沈吟片刻,問道:“你公公婆婆是個什麽意思?”香菱紅著臉道:“此事尚未同他們說起。只是前些時候智能兒服侍我起居,姑爺好像看了她幾眼,不知道是否留了意。”

寶釵心中暗暗搖頭。若論相貌,香菱自然是上上之品,智能兒不過中上之姿,可若論風情,香菱過於老實,怎比得上智能兒千靈百巧?香菱此舉,雖看似賢惠,卻無異於引狼入室。只是智能兒是個極聰慧的,自從前些時候被收留以來,一直同她們相處得極好,倒也不忍為了過於防備她,傷了彼此情誼,正斟酌間,便見後面屋裏姚靜拉著孫穆的手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搖頭大聲說道:“呆香菱,你也太過賢惠了!先前你嫁人時,眾人打探得你嫁得這戶人家家風好,並無那些妻妾相爭的事情,才放心把你送過去,如今才過了幾日,難道那男人竟動了花花腸子要納妾不成?”

寶釵見姚靜帶著孫穆走了進來,心中暗地松了一口氣,忙站了起來,請孫穆坐下。

香菱慌忙搖手道:“不是他想納妾,是我猶豫著……”

姚靜不等香菱說完就笑道:“這可是奇了。正主尚未開口,你急什麽?一個個都跟著寶釵學傻了,如今她自己看破跳了出來,你們還不曾悟。我也不怕同你說實話,我並非有意闖進來,是那個叫智能兒的小丫鬟叫我過來的。那丫頭甚是機警,說見你這麽不辭勞苦地趕來,只怕是動了些別樣的心思。在家時候人多眼雜,不好把話說透了,傷了和氣,也怕反累得你公公婆婆多想,故而她來到此處,暗中尋我說話,把志向給講明白了:她縱嫁人時候,也要風風光光明媒正娶地嫁出去,又說讓你放寬心,那日她不過新染了個鳳仙花的指甲,姑爺好奇,多看了幾眼,絕非對她有意。她也無意同你爭。”

其實智能兒的原話是這般說的:“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她那姑爺,人雖然老實,但據我看來卻過於木訥,不中我的意。我本是這輩子死了嫁人的心思的,就算你們說我年紀小,如今說得斬釘截鐵,說不定過幾年心思又活絡了,也斷然不會跟她相爭。若真個要爭時候,她那性子,過於綿軟,怎能爭得過我?如此反而傷了和氣。難道我們女兒家活該被人瞧不起,竟為了一個兩個男人爭得頭破血流,不顧姐妹情誼不成?”

姚靜等人剛剛見識過尤二姐在寧國府勾搭上自家姐夫的醜事,聽了智能兒的話分外感慨,暗中向孫穆說:“如此說來,我們的女兒谷大計還是有些指望的。世間女兒,若都能像她們這般互相照應著,彼此謙讓,凡事都拿捏一個分寸,何愁大事不成?”

姚靜聽了這話後,方同孫穆一起來見寶釵,生怕寶釵一時犯了糊塗,又將那賢良淑德的女訓拿來說事,到頭來誤了香菱,誰想得寶釵也同她們一般心思,一致覺得香菱性子太軟,若胡亂做主替夫君納妾的話,還不定將來起什麽波瀾。

眾人好說歹說,方勸了香菱回轉。寶釵看著香菱,又想起黛玉,心中分外難過。暗道:旁人家裏人口簡單,家風淳樸,尚可以堅持著不納妾,以保太平,可憐林妹妹也是同香菱一般的纖弱細膩,甚至比香菱更加多愁善感,如今尚未過門,賈寶玉房中已經有兩房妾室候著了。黛玉和她慣於以柔克剛、後發制人不同,最是個烈性子,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若是同晴雯襲人有了什麽沖突,又該如何是好?這般想著,心中時而擔憂,時而焦慮,想起黛玉見到花謝花飛尚要傷感的性情,不免長籲短嘆,心中百般滋味難以言明。

姚靜見香菱走後,寶釵神色陰晴不定,只當寶釵仍舊是為了香菱之事籌謀,笑道:“怕什麽,左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戶人家一向對咱們客氣得緊,知道咱們是能同宮裏說上話的,言語分外恭敬。若是果真做出什麽來,咱們這些娘家人難道不能去討個公道不成?”

寶釵緩緩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旁人家都要靠娘家兄弟出頭。咱們這些人並無什麽兄弟,少不得也只能自己去了。”話說到這裏,想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哥哥薛蟠,一陣黯然。

姚靜見寶釵的樣子,忙勸慰道:“你過幾日就要出嫁的人,此時不忙著趕制嫁衣,盡在這裏多愁善感、傷春悲秋了,也不知道跟誰學的!這幾日我同你師父生怕你累著了,不敢驚動,為了給你準備嫁衣我們兩人忙得要死要活,難道竟是為了看你這副形容的?”一副把寶釵當自己人的恨鐵不成鋼。

寶釵這幾日心情莫名很不平靜,卻說不上來原因。此時見姚靜這副模樣,又想起她先前所說“娘家人”的話,便如同得了依靠一般,將心中擔驚受怕之事和盤托出,道:“我這幾日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要有什麽事發生。”

姚靜哂笑:“原來你竟信這個?”

寶釵緩緩道:“從前是不信的,不過經了這許多怪異的事情,卻也不由得不信了。”

這話卻說到姚靜的心坎裏了。雖然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時空錯亂的事情都能發生在她身上,世間種種怪異難言之處,也少不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正點頭附和時,結果就聽到寶釵道:“我思來想去,必有緣故。只怕不是生意上的事情,就是我家裏的事情。有你和師父坐鎮,咱們住在這裏必然是穩妥的。”

這話裏卻有暗讚姚靜穩妥的意思。姚靜豈有聽不出來?她好容易得了寶釵的讚許,正心花怒放,想著該如何措辭時候,卻看到小紅匆匆忙忙從外頭進來了。寶釵一眼望過去,看見小紅的神色,心中就是咯噔一聲。她知道小紅是個能幹的人,頗有心計,眼下卻這樣一幅緊張的樣子,可見必是有什麽大事。

果然就聽見小紅急著說道:“寶姑娘,不好了,方才蕓哥兒打探來消息說,京城裏有船隊在南海裏遭了海盜,貨丟了不說,幾船人一個也沒能回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