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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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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卻正是遂了劉姥姥和王劉氏的心意,雙方一拍即合。

因劉姥姥人生地不熟,此事便仍由陳義家幫忙,選了幾個常在薛家走動的靠得住的人牙子。馬販子王短腿除了販馬之外,偶爾也在人市裏牽線搭橋,又一向以為人仗義著稱,和薛家也有往來,自然也在其中。

劉姥姥經過的人和事多,眼光自是老道,便由她先挑了一遍,預先選了幾個看起來伶俐老實的小丫頭,還怕不妥,拉著一群女孩子一齊帶著進了內院,又拉著王劉氏和香菱來看,做最後定奪。

王劉氏自是對自家娘親的眼光頗為信服,香菱原本對此也沒什麽話說,豈料當日相看時,一擡眼看到個怯生生的人影,站在一堆女孩子當中,當真是鶴立雞群,頗為醒目。香菱再仔細看時,卻覺得頗為眼熟。

香菱定了定神,又看了幾眼,猶豫半晌,仍忍不住說道:“這個人只怕我是認識的。你叫她走近些看看。”

劉姥姥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見香菱說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身材高挑,容貌頗為秀麗,用一塊頭巾包著頭發,面色卻有些蒼黃,看上去一副體弱多病的樣子。只是她臉色雖有些憔悴,卻掩不住那股伶俐勁兒。

劉姥姥忙向香菱解釋道:“怨不得姑娘挑她,原是有幾分伶俐。只是姑娘不知道,我們積年的老人,看人卻也是有一套的。這女娃子長相雖好,身子骨卻著實弱了些,再者,我悄悄扯開她包頭發的頭巾看,見裏面的頭發只有幾寸長,顯是剛留起來的。這事總覺得有些蹊巧,若她是從尼姑庵裏逃出來的,只怕若是買了,豈不是給咱們家添麻煩?”

香菱本性也是謹小慎微的老實人,聽了這話難免有幾分猶豫。正在這時,那女孩卻好似覺察到了一般擡起頭來,只往這邊望了一眼,突然就離開人群,奔過來跪下哀求道:“求老夫人、夫人、和小姐收留,我是最不怕吃苦的,讓我幹什麽都行。可憐可憐我吧。”

先前離得太遠香菱還看不大分明,如今見這女孩走過來,才確信無疑了,忍不住就長嘆了一口氣。眼前這個女孩子,正是水月庵裏的小尼姑智能兒。想當年,他師父帶著她常往賈府裏走動,故香菱也見過幾回。這智能兒生性頗為伶俐,會來事兒,一向四姑娘惜春關系頗好,兩人常常玩在一處,因而向來眼高於頂,從不把香菱這等丫鬟放在眼裏。

想不到,不過短短一年的功夫,自己衣食無憂,這智能兒卻粗衣布衫,跪在自己面前懇求收留。真個是世事變遷,轉瞬之間滄海桑田。香菱一面在心裏感嘆著,一面就忍不住拉著智能兒起來,輕聲說道:“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你莫要怕,先看看我是誰?”

這智能兒原本是水月庵的小尼姑,因偷跑出來投奔秦鐘不著,被馬販子王短腿家收留,特特求了他家賣了自己,好尋個活路,混口飯吃。她剛小產過,身子骨不大好,連著賣了幾家都被人嫌棄,因此才不顧一切奔過來求告。

因智能兒的逃尼身份,聽了香菱的話心裏便有些忐忑,身子也禁不住瑟瑟發抖,因香菱捉住她的手不肯放松,沒奈何才擡眼望去,卻見眼前的女孩兒一身富戶小姐的打扮,瓜子兒臉,容貌俏麗,惟眉心一點胭脂痣,更顯得風流婀娜。智能兒曾跟隨師父走動於京城達官顯貴之家,一向眼高於頂,見過的女孩子從千金小姐到粗使丫鬟,少說也有足足上千號人,但因香菱容貌確實是個出挑的,智能兒便有些印象,只是倉促之間,名字都到了嘴邊卻一時叫不出來。

香菱卻是個實誠人,也不隱瞞自己身份,拉著智能兒的手說道:“你忘記了?我在賈家見過你。”

“我知道了,你是賈府裏逃走的那個……那個……”智能兒忍不住說道。香菱離開薛家時候,曾借水月庵燒香金蟬脫殼了一回,當時智能兒尚在水月庵,知道賈家和薛家為此也曾動過一番幹戈,故香菱稍一提示智能兒就認了出來。隨即智能兒便有些窘迫,意識到如今人事變遷,今非昔比,原本想說香菱是賈府裏逃走的那個丫鬟,話說到一半,生生把“丫鬟”二字咽回肚子裏去,怯生生叫了聲:“小姐。”

“還請小姐可憐可憐我,留我在家吧!我不怕吃苦,只要有口飯吃,什麽活都肯做的。”智能兒情知這是決定她前途命運的關鍵時刻,顧不得感慨其他,毫不猶豫沖著香菱跪下,就要磕頭,

香菱哪裏經受過這等陣仗,早懵了,智能兒都連磕了兩個頭了,才手忙腳亂地扶著智能兒起來,勸她一切從長計議,斷然不可如此。智能兒何等伶俐之人,看準了香菱心腸軟,又將自己被秦鐘家拋棄等等情由和盤托出,聲稱若無人收留,除一死了之,無路可走。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香菱也是無計可施。她生性善良,如今卻也歷練了些日子,倒不像從前那般沒主張了,情知水月庵和達官顯貴交好,若貿然收留水月庵的逃尼,此事可大可小,一個處理不當,只怕會引來禍災。她和劉姥姥為此商議了半日,仍然沒個頭緒,遂托人傳信去請寶釵示下。

寶釵得知事情原委後,心中也有些躊躇。秦鐘已經早夭,秦家幾個遠房族親為那點子家產爭得死去活來,簡直是淪為街頭巷尾的笑話,怎麽會收容智能兒這等僅僅和秦鐘有些露水情緣的女子。若是自家也不收留,智能兒更無處可走,無論是被水月庵捉回,還是淪落街頭,都豈不是枉送了一條性命。那樣一個眉眼分明鮮活的女孩子,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因此寶釵左右為難,沈吟半響,才下定決心,嘆息著說道:“一個人是救,兩個人也是救。我看著智能兒性情不壞,為人尚有可取之處,索性就叫她與同香菱作個伴吧!”

想不到她剛剛如是打算,那金鎖裏的聲音卻大肆跳腳反對起來。追問其原因,無非是嫌棄智能兒品行不端,身為一個小尼姑卻跟公子哥兒們拉拉扯扯,又說怕得罪了水月庵,擔心香菱因此受了牽連。

寶釵大為詫異,便勸道:“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既有憐惜香菱的心腸,如今智能兒求上門來,又怎能狠心斷送了她一條性命?”

那聲音怒道:“我原本不是什麽識文斷字的大家小姐,聽不懂你說的這些大道理。只有一樣,那小尼姑有什麽資格同香菱相提並論?論身份,香菱是鄉紳之女,那小尼姑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論模樣,世間又有幾人勝得過香菱的?論和你交情,香菱和你朝夕相處這麽多年,難道你都忘了嗎?”

寶釵只不理他,被逼得急了方說:“如今只得你我二人,我也不妨和你說說真心話。我若真個是看人身份,也就不會想著要拉香菱一把了。先前那姚先生胡言亂語,多有蠱惑人心之舉,但是有句話仔細想來卻頗有趣。她曾說,其實女兒家生來是平等的。我雖不解這話,卻也隱約覺得有些意思。何況,尼姑庵裏的尼姑,也有不少都是好人家兒女,你又何必拿身份壓人呢。”

那聲音猛然間楞住。它這才想起,薛家是金陵四大家族,紫薇舍人薛公之後,世代領著官商之位,與之來往的也是達官顯貴,士紳名流。在寶釵心中,甄士隱只不過是個無權亦無錢的小鄉紳,和薛家人避之不及的馮淵並無甚麽分別。這正如一個人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望,因站得太高,離的太遠,區分不出山腳下的灌木和雜草是一個道理。

“是。我和香菱朝夕相處這麽多年,感情自然深厚。可是你也莫要忘了,當年我初次見到她,就私下裏設法偷偷照顧她,那時和她的交情也算不上深厚吧?雖則有你一直在耳邊嘮叨,所謂的耳提面命,但若不是我本意亦是如此,陽奉陰違並非什麽難事。”寶釵慢慢說道,“何況,收留智能兒和助著香菱離開薛家大不相同,為了後者,我可是受盡了母親的埋怨和嘮叨。至於前者嘛,我雖平素不願惹事,但區區水月庵,倒也不算難打發的。那裏的主持貪財,差個人假借了名義去許老尼姑幾兩銀子,自然也就擺平了。你放心,必然不會連累了香菱。”

那聲音極少見寶釵如此鋒芒外露,沈默了好長時間才說道:“你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寶才好奇問道:“難道你從前認識我?我從前究竟是什麽模樣?”

那聲音想了一想,慢慢說道:“人家說你不幹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從不關心底下人的死活,是真正的冰美人,看似溫和實則冷漠。”

寶釵笑道:“我若真個冷漠無情,早將金鎖丟丟出門去,豈不耳根清凈?”

那聲音嚇了一跳,這才不說話了。

寶釵卻意猶未盡,感嘆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日師父孫嬤嬤教我謹言慎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今連她都為女兒谷之事積極奔走。我雖不看好此事,亦幫不上什麽忙。但既有女孩家如此求上門來,豈能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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