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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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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寶釵一語道破那聲音的私心後,那聲音對寶釵的態度倒是收斂了幾分,再不似從前那般頤指氣使,對香菱的關心卻越發光明正大起來。這也暗合了寶釵的心意,一來香菱本身就是個極招人疼的,她本有意照拂,二來光明正大的關心香菱,總比假借了為她好的名義,卻一意不顧她的處境立場要好上許多。

此時寶釵聽那聲音說姚先生,面上茫然道:“姚先生是外鄉人,如今借宿在劉姥姥家中,卻與香菱沒什麽往來,提他作甚?”

那聲音發急道:“你休要哄我!我不信你看不出來!若是沒什麽往來,怎地香菱言語間提起他來,是那樣一副情態?”

寶釵聞言就不說話。其實她也覺得香菱言語裏對姚先生頗為仰慕,但女兒家的名聲要緊,她為給香菱留身份的緣故,自然不肯往這上頭想。再者畢竟只是對有才有德的先生的敬佩仰慕,不一定是男女私情,何必一口咬定?

那個聲音就嘆了一口氣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又是識文斷字的,不肯主動提這個,我也不怪你。只是我們這種鄉野婦人,平生不讀書不識字,卻知道女人一輩子須得嫁個好人家的道理。她從小命苦,早離了爹娘,如今既然機緣巧合我到了這裏,少不得為她謀劃一二。此事自然還要勞煩你。”

寶釵只管細細咀嚼它話裏的意思,起先並無意答話,聽到它說“女人一輩子須得嫁個好人家”,禁不住說道:“那倒也未必呢。依我說,女兒家還是要學一技傍身,自己立得起來才好。若是什麽都不會,縱使嫁到了那善心的好人家,也難免被人看不起呢。若是樣樣都懂,哪怕一輩子不嫁人,照樣可憑了自己過活,依舊是上等之人。”

那聲音道:“你心裏不要總想著孫嬤嬤。孫嬤嬤在宮中熬了那麽多年,事事謹慎,出來後方有安身立命的資本。尋常女兒家,又有多少能得選入宮,又有多少能無災無難順順利利放出來的?你父親一心要你入宮,未必是真心疼你呢。”

寶釵聽它如此埋汰自己父親,心中大是不樂,道:“這竟是你求人辦事的禮數?常言道,死者為大,縱使我父親有什麽欠考慮的,也不該如此說。更何況我父親一心看重我,我自幼便如男子般讀書習字,又特特延請了從宮裏出來的孫嬤嬤教規矩,若說這還不是真心疼,這世上竟無真心二字了!”

那聲音起初辯解道:“不過想指望你光耀門楣罷了,可曾管過你是否真個歡喜?”見氣氛越發尷尬,才不往下說了,只是講和似的道:“罷了,眼下說這些,你未必肯信的。姑且瞧著吧。如今我倒要跟你講個故事,好叫你知道,女人家哪怕出身不好,沒什麽長處,只要嫁得好了,也能成誥命夫人。”

寶釵聽見“誥命”兩個字,不覺起了意,默默無語,只管聽那聲音說故事。

“卻說一戶人家家境殷實,使喚著些下人。其中有個婢女,喚作嬌杏的,在那老爺夫人的手下服侍著。一日家裏頭來了個窮書生,據說是老爺很是看重的,這嬌杏這日正好在花園子裏掐花,見那窮書生打廊下走過,就一時好奇看了一眼。”那聲音說得很慢,似乎陷入了回憶中,說到此處,頓了一頓,不知道為何,寶釵竟覺得聲音裏充滿苦澀和迷惘。

“若拿你平素學的規矩看,這嬌杏丫鬟固然是失了端莊,可一個鄉野出身的小丫鬟,自然也不大懂這些規矩。原先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就這麽過了好幾年,那戶人家突然敗落了。小丫鬟就跟著夫人,每日裏做些針線過活。豈料突然有一天,衙門裏許多公差到門前說要認親,原來先前說的那窮書生,居然當上大官了。因說當年嬌杏在花園子裏看了他那一眼,是有意於他,就討了那嬌杏做二房。一年後她生了兒子,大房偏偏又染病死了,她就成了誥命夫人。你說說,這可不是嫁得巧,嫁得好?”

寶釵心中頗不以為然,只是不好分說,含糊以對,允了來日去打聽姚先生來歷,眼看夜已深沈,方喚了茜雪鶯兒兩個,收拾著歇下了,因想起秦氏妙齡之年早夭,料想鐵檻寺中必然淒風苦雨,不覺嘆息了一回。

誰知鐵檻寺裏的境況卻全然不似寶釵所想。賈珍一手主持秦氏喪事,待到在鐵檻寺做安靈道場時,自覺仁至義盡,心思就開始活絡起來。他本是好色之人,哪裏閑得住,一轉眼看到自家夫人尤氏的兩個妹妹尤二姐跟尤三姐都來送殯,和尤老娘一道住在鐵檻寺側院中,兩個姑娘都如嬌花嫩柳一般,心中癢癢得厲害。

偏生那尤老娘也是個眼皮子淺的。見賈家如此做派,心中只暗恨尤氏不是她親生女兒,親生女兒尤二姐、尤三姐兩個人偏偏嫁不到這等人家來。她心中既存了這樣的念頭,帶著尤二姐、尤三姐跟賈珍應答時,就格外殷勤。

一時尤老娘遣了尤二姐往賈珍房裏送東西,又是湯水又是面的。賈珍免不了趁機撩撥,只說些好話來哄尤二姐,不過是什麽休了尤氏就娶二姐,諸如此類。那二姐原本是和一戶姓張的人家訂過親的,聽聞張家敗落了,未來夫婿又吃喝嫖賭不學好,自然不願意就這麽嫁了過去,因此心裏也有一段心事。如今被賈珍這個情場老手挑撥,難免就動了心,口中只說:“莫要休我姐姐。”賈珍笑著說:“如今是你姐姐不好,不過來服侍,少不得你這個做妹妹的賠禮了。”一個有心撩撥,一個半推半就,兩人就在這鐵檻寺中顛鸞倒鳳,做成了一對夫妻。

鐵檻寺中春光無限好,距離鐵檻寺不遠的水月庵自然也不甘落後。王熙鳳嫌鐵檻寺中人口嘈雜,就攜了寶玉在水月庵中暫住,等著做安靈道場。寶玉和秦鐘十分要好,故也硬拉了他來住。論理秦鐘是秦氏的弟弟,秦氏喪中,秦鐘自該悲戚安靈,但小孩子家家從小嬌生慣養,又不曾真個把他這便宜姐姐放在心上,哪裏肯做這些面子裏子?可巧水月庵有個小尼姑名叫智能兒,生得容貌妍媚,因常在賈府走動,就和秦鐘看對了眼。兩個人得了這麽個機會,哪裏顧得上許多,就在這秦氏喪中、水月庵裏*起來,兩個如膠似漆,多少幽期密約,自不必說。

幾日後,跟著做安靈道場的諸人皆前後返城,寶釵卻尋了個空子,隨意指了個借口,一大早帶著茜雪鶯兒諸人來到城外。薛姨媽因寶釵一向穩重知禮,再加上寶釵亦常往鋪子裏探視生意,就未加理會,只當她又為生意的事出去了。

陳義帶著幾個心腹家丁在前頭開路,一行人至劉姥姥家前叩門,劉姥姥恰好在家,聞訊又驚又喜,忙迎接出來。寶釵這才下了車,擡頭看那青色磚瓦砌就的院墻,笑著說:“倒是有幾分氣象了。”

劉姥姥連聲說“托福”,引著寶釵進了大門,迎面好大一個院子,種著棗樹和杏樹,幾個村婦裝束的女子正在院子裏漿洗棉衣。

劉姥姥笑著說:“這都是姚先生的主意,說買丫鬟婆子不是一時能得的,先從村子裏請幾個幫工應急。”見寶釵臉上有疑惑之色,忙道:“這幾個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姑娘放心,我在這裏看著呢,從不叫她們往後頭去的。”

寶釵笑道:“這倒沒什麽。只是總聽你說這姚先生,卻不知道姚先生是何方人氏。”

劉姥姥顯然已是對這姚先生頗為信服,聞言忙道:“聽說祖上是松江府人氏呢,因此於這織造上頭的事是極通的,不過說打小就在金陵住。”

寶釵點頭道:“自前朝黃婆婆從崖州返鄉,松江府遂衣披天下。既然他是松江府人氏,又肯給你出主意,想來於這織造上頭是通的。說起來我們薛家也是從織造上起家的,可惜他是外頭的先生,不然倒要請教請教。”

劉姥姥低頭想了一想,笑道:“這卻也不難。家裏頭有現成的屏風,姑娘就在屏風後頭說話,也就不打緊了。”一面說著,一面往東廂房裏看了看,道:“姚先生往常就在這屋裏讀書寫字,不常出門的,今個卻是不巧了。”

劉姥姥的女兒王劉氏就跟在劉姥姥身後,一直畏畏縮縮不敢說話,此時方小聲說了一句:“姚先生今個兒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眾人正說話間,香菱已是得了消息,歡歡喜喜來見寶釵了,恰好聽見這話,忙說道:“姚先生是去探望舊友了,怕是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呢。”

寶釵心裏面打了一個突,面上卻不動聲色,笑著說道:“卻是來的不巧了。”說話間,一行人早進了正屋,分賓主坐定,劉姥姥就要去叫狗兒,王劉氏卻搖頭道:“去孫寡婦家裏頭了。”面色有幾分淒然,一招手,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從屋後頭鉆出來,怯生生走到王劉氏身後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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