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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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琦嘉郎佞著笑，“曹小姐不妨合作些，我們才有得商量。”
筱琦指著身後三張陌生的臉孔，為望舒介紹道：“這幾位分別是我們產銷聯營社的專員，從即日起，他們將駐紮三祥實業社，對工廠各部門進行管理。你父親受了重傷，你又是一個女流，以後廠子的事盡可交給他們來做，你就不必多費心了。”
“即日起？呵呵……筱琦先生要強占我的廠子，又殺了兩名手無寸鐵的工人，傷了我的父親，這叫商量麽？”望舒厲色看著他，反問道：“筱琦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我這家實業社還有工部局幾位警長的股份，你與他們商量過嗎？你可以無視我，卻不可無視他們，畢竟據我所知，你們目前對英美方還有所需求，面子上的關系，終是要維護的。”
其實三祥只有希伯來一人的股份，望舒故意說是有“幾位警長”，也是為了唬唬筱琦的。這番話顯然有效，筱琦微微怔了怔，又詭密地笑問：“那曹小姐的意思是？”
望舒沒有立刻回答，她用餘光瞥了瞥杜昕，見他似笑非笑的，知他也因自己剛剛的言論暫時怔住了筱琦而竊喜著。
對杜昕其人，望舒這時倒看得明白了，然而仍難以評判他是好是壞，但至少不是大奸大惡的。富家公子也有難念的經，或許還不只一本，這個資質平凡卻極想在父親面前大顯身手的杜家大少爺，就如一個孩童想用哭鬧來吸引大人註意一般，做著一些啼笑皆非的所謂“大事”。他從來只想要驚天動地，不在乎事情本身的是非對錯。他既聰明又愚鈍，或許連他都看不清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果有多嚴重，又或是他後悔了，卻已回不了頭。
“不是我不配合，而是我做不了主。就前天晚上，兩位警長還過來查賬，質問我倉庫裏的那些貨都運去了哪裏……”望舒訕笑著，斜眼看筱琦嘉郎，譏諷他上次將自己倉庫搬空的事，又接著說：“因近期銷量不好，利潤幾近為零，警長們將我訓斥了好半天呢！”
“是麽？還有人敢訓斥曹小姐？”筱琦不信。
“有人不敢，就有人敢。工部局，公董局，那些警長探長的，當年可比眼下的筱琦先生你還威風凜凜。我們做企業的想在上海灘上立足，不得找個人投靠麽？”
望舒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那裏有個小生命，腰間也有一把能置人於死地的武器。望舒多想一槍打死筱琦嘉郎，就像上次那個被德械師打死的阿部一樣。可她現在已明白她不能那樣沖動了。且不說她的槍法並不純熟，她壓根不是這麽多日本人的對手。
筱琦聽罷沈默起來，低頭思忖這其中的利害。他懷疑望舒在耍花招，這些話都是唬自己罷了，可有些事寧可信其有：錢權交易之事多麽平常，望舒的話極有可能為真。在他們日方踏入上海之前，這個城市的至高權利的確在租界管理者手中。
過了片刻，筱琦嘉郎擡起頭，瞇著眼笑道：“這事我們會調查清楚，隨後再來與你商議。曹小姐，你可別耍花招。”
“你們核槍實彈地一幫人站在這裏，圍著我一個弱女子，我有花招也不敢耍啊！只是我肯求筱琦先生，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搶我的貨物，又殺我的工人。你不知你們剛剛殺掉的兩個工人是上海技術最好的紡織專家麽？就算將來你們要管理我的工廠，少了他們也是不行的。”
“上海棉紗廠眾多，會紡織的何止他們兩個？這點無須你擔心。”筱琦站起身來，走到望舒面前，“告辭了，曹小姐……”筱琦的臉逼近望舒。這樣的壓迫使望舒極為不適，她端坐的身體向後仰了仰。
兩人的臉離得極近。筱琦嘉郎如刀的眼盯著望舒，“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筱琦說完大步率先走出門去，幾位專員和士兵隨後跟著走了。
杜昕站在門口，右手保持著一個“請”的姿勢，以將這幫日本人送出門後，他最後一個走。看日本人走得離開了些距離，杜昕才尋得機會在望舒的耳邊說：“這幾天還有許多廠子要一一談判，我會極力拖住他們的。你這幾天好好想法子，望舒，我只能幫你至此了，往後看你的本事。”
望舒淡淡地說：“知道了。”
杜昕有些失望，“你不謝謝我麽？”
望舒看看他，心情十分覆雜地說：“你保住了我，卻為其他很多企業帶去災難，這感謝的話我怎麽說的出口？”
杜昕悻悻道：“我……”他想解釋些什麽，卻已無多餘時間，囁嚅了幾下嘴唇，也不再言語，快速跑出去追那些日本人了。
望舒定在那裏，轉身看看屋內兩個已死去的工人，眼淚這才潸然而下。她剛剛硬撐著忍住心頭的悲痛，不願在日本人面前示弱，而此時緊張的神經全部放下，她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瞬間瓦解。她走了幾步到剛剛坐過的椅子前，無力地坐下去，心中悲憤交加，在椅子上哭得泣不成聲。
“又有工人因我而死……”望舒無法原諒自己。
此時，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決擇了。與日本人針鋒相對便招致如此多殺身之禍，可若一切都隨了他們，又或是更大的禍端。在民族大義面前，在血腥的壓迫一點點，她只恨自己心無餘力。望舒哭泣著，心下暗暗發誓，三祥不可再有人死去，她寧可三祥就此關門大吉。
交待了工人們處理死者後續的事，望舒終於決定去找希伯來。立即，馬上，一定要趕在筱琦嘉郎調查之前。
望舒已許久沒見過希伯來了，只聽說他降了職，卻仍在工部局就職。因三祥工廠的境況大不如前，希伯來也極少過問，當年入股之事倒像是從未發生過一般。
輾轉叫到車，望舒站在工部局的門口，拿出帕子擦擦臉上的淚痕，毅然走了進去。
再進工部局，一切恍如隔世。這片租界裏最為重要的地段雖未在戰事中被轟炸過，然而外面的破敗與蕭條還是波及到了這裏。建築仍在，樹木花草猶在，身邊仍有人影穿梭，可望舒置身其中卻如走進一個久無人煙之地，道不盡的淒涼。
然而這淒涼不過三分，巡捕房的辦事大樓裏卻熱鬧非凡。那些曾與工部局有密切聯系的企業家和商家老板都如望舒一樣來這裏尋找最後的救命稻草。
人群中望舒見到一個相識的探長，說明來意，那人便讓望舒等著，徑直去裏面通報希伯來了。望舒拉住那人的胳膊，支吾著問：“請問，如今我該如何稱呼希伯來先生？”
“哦？”那人剛開始不解其意，轉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來得湊巧，他昨日剛剛恢覆原職，仍是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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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琦指著身後三張陌生的臉孔，為望舒介紹道：“這幾位分別是我們產銷聯營社的專員，從即日起，他們將駐紮三祥實業社，對工廠各部門進行管理。你父親受了重傷，你又是一個女流，以後廠子的事盡可交給他們來做，你就不必多費心了。”
“即日起？呵呵……筱琦先生要強占我的廠子，又殺了兩名手無寸鐵的工人，傷了我的父親，這叫商量麽？”望舒厲色看著他，反問道：“筱琦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我這家實業社還有工部局幾位警長的股份，你與他們商量過嗎？你可以無視我，卻不可無視他們，畢竟據我所知，你們目前對英美方還有所需求，面子上的關系，終是要維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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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沒有立刻回答，她用餘光瞥了瞥杜昕，見他似笑非笑的，知他也因自己剛剛的言論暫時怔住了筱琦而竊喜著。
對杜昕其人，望舒這時倒看得明白了，然而仍難以評判他是好是壞，但至少不是大奸大惡的。富家公子也有難念的經，或許還不只一本，這個資質平凡卻極想在父親面前大顯身手的杜家大少爺，就如一個孩童想用哭鬧來吸引大人註意一般，做著一些啼笑皆非的所謂“大事”。他從來只想要驚天動地，不在乎事情本身的是非對錯。他既聰明又愚鈍，或許連他都看不清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果有多嚴重，又或是他後悔了，卻已回不了頭。
“不是我不配合，而是我做不了主。就前天晚上，兩位警長還過來查賬，質問我倉庫裏的那些貨都運去了哪裏……”望舒訕笑著，斜眼看筱琦嘉郎，譏諷他上次將自己倉庫搬空的事，又接著說：“因近期銷量不好，利潤幾近為零，警長們將我訓斥了好半天呢！”
“是麽？還有人敢訓斥曹小姐？”筱琦不信。
“有人不敢，就有人敢。工部局，公董局，那些警長探長的，當年可比眼下的筱琦先生你還威風凜凜。我們做企業的想在上海灘上立足，不得找個人投靠麽？”
望舒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那裏有個小生命，腰間也有一把能置人於死地的武器。望舒多想一槍打死筱琦嘉郎，就像上次那個被德械師打死的阿部一樣。可她現在已明白她不能那樣沖動了。且不說她的槍法並不純熟，她壓根不是這麽多日本人的對手。
筱琦聽罷沈默起來，低頭思忖這其中的利害。他懷疑望舒在耍花招，這些話都是唬自己罷了，可有些事寧可信其有：錢權交易之事多麽平常，望舒的話極有可能為真。在他們日方踏入上海之前，這個城市的至高權利的確在租界管理者手中。
過了片刻，筱琦嘉郎擡起頭，瞇著眼笑道：“這事我們會調查清楚，隨後再來與你商議。曹小姐，你可別耍花招。”
“你們核槍實彈地一幫人站在這裏，圍著我一個弱女子，我有花招也不敢耍啊！只是我肯求筱琦先生，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搶我的貨物，又殺我的工人。你不知你們剛剛殺掉的兩個工人是上海技術最好的紡織專家麽？就算將來你們要管理我的工廠，少了他們也是不行的。”
“上海棉紗廠眾多，會紡織的何止他們兩個？這點無須你擔心。”筱琦站起身來，走到望舒面前，“告辭了，曹小姐……”筱琦的臉逼近望舒。這樣的壓迫使望舒極為不適，她端坐的身體向後仰了仰。
兩人的臉離得極近。筱琦嘉郎如刀的眼盯著望舒，“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筱琦說完大步率先走出門去，幾位專員和士兵隨後跟著走了。
杜昕站在門口，右手保持著一個“請”的姿勢，以將這幫日本人送出門後，他最後一個走。看日本人走得離開了些距離，杜昕才尋得機會在望舒的耳邊說：“這幾天還有許多廠子要一一談判，我會極力拖住他們的。你這幾天好好想法子，望舒，我只能幫你至此了，往後看你的本事。”
望舒淡淡地說：“知道了。”
杜昕有些失望，“你不謝謝我麽？”
望舒看看他，心情十分覆雜地說：“你保住了我，卻為其他很多企業帶去災難，這感謝的話我怎麽說的出口？”
杜昕悻悻道：“我……”他想解釋些什麽，卻已無多餘時間，囁嚅了幾下嘴唇，也不再言語，快速跑出去追那些日本人了。
望舒定在那裏，轉身看看屋內兩個已死去的工人，眼淚這才潸然而下。她剛剛硬撐著忍住心頭的悲痛，不願在日本人面前示弱，而此時緊張的神經全部放下，她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瞬間瓦解。她走了幾步到剛剛坐過的椅子前，無力地坐下去，心中悲憤交加，在椅子上哭得泣不成聲。
“又有工人因我而死……”望舒無法原諒自己。
此時，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決擇了。與日本人針鋒相對便招致如此多殺身之禍，可若一切都隨了他們，又或是更大的禍端。在民族大義面前，在血腥的壓迫一點點，她只恨自己心無餘力。望舒哭泣著，心下暗暗發誓，三祥不可再有人死去，她寧可三祥就此關門大吉。
交待了工人們處理死者後續的事，望舒終於決定去找希伯來。立即，馬上，一定要趕在筱琦嘉郎調查之前。
望舒已許久沒見過希伯來了，只聽說他降了職，卻仍在工部局就職。因三祥工廠的境況大不如前，希伯來也極少過問，當年入股之事倒像是從未發生過一般。
輾轉叫到車，望舒站在工部局的門口，拿出帕子擦擦臉上的淚痕，毅然走了進去。
再進工部局，一切恍如隔世。這片租界裏最為重要的地段雖未在戰事中被轟炸過，然而外面的破敗與蕭條還是波及到了這裏。建築仍在，樹木花草猶在，身邊仍有人影穿梭，可望舒置身其中卻如走進一個久無人煙之地，道不盡的淒涼。
然而這淒涼不過三分，巡捕房的辦事大樓裏卻熱鬧非凡。那些曾與工部局有密切聯系的企業家和商家老板都如望舒一樣來這裏尋找最後的救命稻草。
人群中望舒見到一個相識的探長，說明來意，那人便讓望舒等著，徑直去裏面通報希伯來了。望舒拉住那人的胳膊，支吾著問：“請問，如今我該如何稱呼希伯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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